一江春水向東流

王冠

他生于七夕，死于七夕。

一生中愛過兩個女人，傳世有三十余首絕妙好詞。

他叫李煜，南京人，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

那天宋帝賜宴，夜闌風寒。案上一斛毒酒映燭光，了斷腸。

李煜伸手接過酒杯，愁緒東流，往事難排，是負了卿卿，也負了家國。可誰叫他本來就不是塊做皇帝的料呢。

他大約是最具悲劇色彩的皇帝之一了吧。

很多年以前，初次讀他的詞，就恍若看見一個明月之下，無限心事愁容滿面的清瘦男子正倚欄遠眺，清冷的月光在晾曬著他千年的苦痛。

不提防，生于帝王家。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錦衣玉食的日子奢侈又美好，風花雪月，霓裳羽衣，佳人舞點金釵溜，別殿遙聞簫鼓奏。李煜就這么生于深宮之內，長于婦人之手，富貴榮華，又幾曾識干戈?

不過還是幸運的，至少在識干戈之前，識了愛情。

那年他18歲，大周后19歲。金陵城中鼓樂喧天，一對璧人執手相看，郎情妾意。婚后生活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大周后有國色，通書史，善歌舞，尤工鳳簫琵琶。情濃處，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可惜好景不長，情深不壽，大周后病染沉疴，李煜朝夕相伴左右，所有的飲食他都要親自照顧，湯藥也一定要親口嘗過，才喂給她，如此精心，也未能挽回卿卿性命。

據說，大周后去世僅僅一個月，出現在葬禮上的李煜，就已經由一個“明俊蘊藉”的28歲青年，變成了“形銷骨立”、不扶杖就無法站立的“形骸”。

可是男人往往是專情亦專，別戀亦戀呢。雖經大周后臥病，倒也意外結識了小周后。一段愛情又開始萌芽、生根。你看這詞里寫的：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多香艷也多歡好哦。

也同樣是好景不長呢，小周后冊封為后沒多久，北宋大兵壓境，后主倉皇辭廟。前半生玉樹瓊枝亦已作煙蘿，花團錦簇而今也是雨打風吹盡了。最難堪者還是宋帝對小周后的覬覦與侮辱。是往事只堪哀了吧，真個對景難排!

對一個君王來說，不能保護自己的家國子民，故國不堪回首。對一個男人來說，不能保護自己深愛的女人，一任苦成悲。這該是怎樣的煉獄之痛，這痛苦就這么折磨著我們這位敏感多愁的詩人，死對他也許真是好過這樣殘喘流連呢。

而隨著光陰流轉，倏忽百代。那些愁顏漸淡，絮語漸隱，指責漸倦……不變的是，一代詞宗的熠熠星輝，雖然這詞藝的輝煌浸著冷凝的血色，但這終究將成就李煜千秋萬代的聲名與傳說。

真很難說，這遭際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