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奎
現代酒會
接到Joe酒會的邀請,說是某個牌子的紅酒發布會,我換了一身略為正式的衣服便去赴約,去了以后著實尷尬了一把,因為除我之外,大家都穿的非常隨意,而且,幾乎每個人都帶了隨身的酒箱,拿出收藏互相交流。
Joe也在其中,遠遠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后繼續和身邊的朋友聊天。離發布會還有一會兒功夫,看到周遭熱火朝天的樣子,我儼然成了局外人。至此我知道這次酒會不是以前理解的那種,以前雖也以酒之名,卻是一群穿得正襟危坐的陌生人在一個偌大的酒店里彼此寒暄,吃完自助餐聽完主辦方報告便一抹嘴回歸到各自毫不相干的生活中。
而眼前都是真正愛酒之人,彼此熟識,并時常聚在一起,成了一個圈子,到了主辦方宣布發布會開始的時候。大家圍著一張長桌坐下,每人面前都擺放著小半杯這次推出的新酒,聽完主辦方的介紹,大家便開始品酒提議,像對待一個大家庭里剛誕生的孩子。
從頭至尾我自然一言不發,酒會結束后Joe邀請我去他的酒莊,我和他聊起這次酒會,我說,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一批純粹的酒友,因為酒聚在一起,在一起也品酒論酒,不及其他。
盛唐時各種酒會盛行一時,參與者甚眾,這種聚會,可能在白天,也可能在夜晚;可能在秋雨綿綿中舉杯把盞,也可能在春雷陣陣里開懷痛飲。杜甫更有《飲中八仙歌》,這“飲中八仙”分別是指詩人賀知章、汝陽王李琎,左相李適之、美少年崔宗之,素食主義者蘇晉,詩仙李白,書法家張旭,辯論高手焦遂等八人。詩中寫道:天子呼來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極為灑脫,這樣的酒會,讓政治走開,讓殺伐走開,讓一切不痛快消失,讓所有快樂降臨。
然而,這樣純粹的快樂在當今世界里變得遙遠而奢侈,我們總在歌頌時代進步,科技發展,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便捷,物質生活變得豐富而精彩,卻又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切能夠取悅我們,卻時常難以溫暖我們。
我們心里明白,有一些美好的東西正在流逝,比如,我們上一次親筆寫信給一個人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端坐著將想說的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封好貼上郵票,再尋街邊一個郵箱丟進去,等待幾天之后,朋友才會收到。收信人打開這封信時,必然是欣喜溫暖的,因為那份延綿的情誼和耐心躍然紙上,而生在這個浮華盛世,我們逐漸丟失的,恰恰正是這些。
逝去之美
Joe的酒窖建在長寧區一個居民小區的地下,裸磚為墻,粗石做地,昏暗的環境里籠罩著淡淡的橘黃色燈光,像極了中世紀古堡的一隅。陳舊的家具擺設并不成一套,卻搭配得別有特色,他對舊物有特別喜好,許多家具都是在旅游時,從當地運回來的。比如進門時的一面銅框立鏡,作辦公桌用的暗紅色雕花長條桌,擺在大廳兩旁的長板凳,無一不透露出記憶里久遠的味道。
Joe的背景很好,在上海念大學的時候學的是設計,二十歲去了新西蘭,拿到了IT和設計方向的雙學位,回國后在香港一家不錯的公司待過幾年。后來回到上海,按理說,找一個收入豐厚并且穩定的工作并不是件難事。他卻毅然放棄這些,花費大量的精力和資金開辦了酒窖Rub Red。Rub Red更像是一個私人俱樂部,Joe天性愛結交朋友,對葡萄酒又有著狂熱的迷戀,他希望憑借自己的設計所長,創造出一個一磚一瓦皆出自手,可供朋友品酒娛樂的地方。他的這些舉動,單從一個投資者的角度是無法做到的,他對夢想的執著和熱忱支持著他現在所作的一切。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人,又極具浪漫主義情懷,所以對時間的流逝保持著一份孩童般的敏感。他懂得欣賞沉淀在時間深處的美好,愿意悉心將它們打撈出來,細細觀摩。
這讓我想起了雕刻時光咖啡館,在南京的時候我總喜歡在那里寫作,那家是開在南京大學附近的小路邊上,周遭環境極富有人文氣息。店內的桌椅擺設皆為民國時候的色調和結構,窗簾采用厚重的粗棉布,只選奶白和暗紅兩色,從軍綠鐵框的大窗頂端垂下來,窗口外面是成排的法國梧桐,樹影隨四季的變化而有了極美的視野。咖啡館內經常有學者、出版商,藝術家和廣告人在這里進進出出,相互調侃,辯論,談天說地,生活氣息極其濃厚。
它的創辦者是當年剛從大學畢業的兩位大學生,他們從遙遠的新疆旅游回來,有感于新疆的時而恬靜時而宏偉壯麗的自然景致,便蒙發了開咖啡館,過一種咖啡館式生活的念頭。
他們在北京大學東門和清華大學西門之間的成府街上開了第一家店,取名頗費周折,最后選定了《雕刻時光》,是來自于蘇聯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所寫的電影自傳的書名,其大意是說電影這門藝術是借著膠片紀錄下時間流逝的過程,時間會在人身上、物質上留下印記,即雕刻時光的意義所在。
懷舊風潮
在這個快速動蕩的時代,舊有之物正被打碎,而新的秩序尚在完善。人們的心理處于一種混沌,迷茫、甚或是恐慌的狀態,缺乏安全感、依托感,信任感,溫暖感。同時在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今天,人與人之間的直接溝通與聯系由于現代通訊的高度電子化而變得越來越遠,個人在情感上則越來越疏離,而人的另一方面卻又需要更多的關懷和體貼,這種情況下,人們會不同程度地產生一種懷舊,或要找回過去的影子,或要追憶以往的好時光,或要憑借回憶聊以自慰,或依托懷舊來尋找一種準則,這樣的心理需求使懷舊越來越成為當今社會的一種時尚。
當一種表達方式需要對應人們認可的意識形態時,它就被稱為好的表達方式。懷舊是一種情感需要,一種有著厚重歷史基礎的心理反應,作為一名設計師,他要通過設計作品來傳達這一懷舊主題,將消費者的視線,情感轉移到他。所要表達的包裝上來。
流行總在輪回,在這樣的時代里,很多品牌的設計師都進行“舊瓶裝新酒”的工作,復制從前的經典產品,讓幾十年前的銷售熱潮在現代年輕人中卷土重來。比如日本設計師毫不掩飾對波點元素的熱愛,而波點POLKA DOT最早出現在舞蹈表演者的演出服上,Polka是19世紀在歐洲非常流行的一種舞蹈,現在基本已經絕跡:再比如中世紀宮廷風在諸多品牌中以不同形式呈現,或化作俏皮繁雜的皺褶出現在前襟上,抑或凝縮在男士襯衫尖尖的小領口上。
城市里處處貼滿了“舊”的標簽:高檔餐廳的一角陳列著五十年代的老唱機、舊唱片;咖啡館里的墻面上掛著六十年代的老照片;農家菜館門前是老式黑板報的點菜牌;書店的書架上陳列了越來越多的上個世紀的舊聞秘史;超市里看到久違的“老酸奶”“老冰棍”:許多復古的化妝品包裝出現在商場的柜臺里。
不僅是親身經歷的人有懷舊情愫,沒有這種經歷的人也會因為一種氛圍和流行時尚或其他人性的東西而有深深的觸動。對于年長的人來說,懷舊是對自己的一種慰藉。對于年輕人來說,懷舊是一種對從前的好奇,是一種與長輩溝
通的方法,是一種解決代溝的方式。懷舊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回憶,而是一種升華,是對個人心性的陶冶和洗滌。如果沒有對于似水年華的追憶,又何來對未來之美的追求和創造?
懷舊制造
懷舊成了一種情節,一種情調,一種品味。懷舊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其背后隱藏了巨大的商機。許多設計師捕捉到了這一點,在設計中融入懷舊的元素,和產品相結合,賦予產品一種性格和情緒,從而引發人的共鳴。
比如前段時間大熱的“回力鞋”,幾年前,法國人派特斯·巴斯坦在上海街頭無意中發現了它,把它推廣到海外,當初簽署協議時,中方代表還對這位老外報以懷疑的目光,因為在地攤上廉價到12元一雙、已淡出人們視線多年的“古董”,一位老外竟然想到國外賣上50多歐元(合500、元人民幣)。當時沒人會想到,沒過多久,這雙鞋在歐洲火得一塌糊涂。很快,這個牌子開始被時尚圈關注。套系的命名大多來自中國武術,比如經典款叫“少林精神”和“螳螂”、“龍塵”、“猴爪”等,今年8月還將推出高幫的少林系列。
這是時尚史上一個丑小鴨變天鵝的真實故事,回力鞋在國內有著四十多年歷史,而上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正是中國工業設計的黃金期,那時生產的無論是玩具還是生活用品都有強烈的中國特色,樣式老套,但卻“耐用”。相同的案例還有“永久牌”自行車。2010年,永久自行車推出了它的全新子品牌:永久·C。這個系列主打復古風,將以前老式自行車的式樣加入流行時尚的元素,取名也頗為懷舊,比如北山,頤和。淡水,五原等等,都是一些極富文化氣息的地方。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明確的文化內涵:宏亮大氣的北京,風情萬種的上海,纖巧秀麗的江南,這些都可能成為產品的附著載體,來提升產品的形象和個性。
“上海老酒”在包裝上采用石庫門形象作為基本圖形,以單線勾勒的石庫門作為記憶點,將上海老酒中西文化融合的精髓表現得淋漓盡致。石庫門是上海的典型建筑,曾經風光顯赫地矗立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居住著當年上海的中上層人士,濃縮了上海文化的精華,代表著中西合璧的文化內涵。在瓶型設計上,采用扁方的橢圓瓶型,更適合石庫門形象的演繹。體面而不張揚的瓶貼,在貨架上占據了更大的視覺接觸面,具有極其強烈的識別力。
1939和2001是“石庫門”上海老酒杜撰的兩個概念,即以不同的年份區分不同的酒基釀造的老酒。1939采用黑色標貼,尊貴典雅,適合成熟消費者的口味:2001采用紅色標貼,紅色熱烈,激情時尚,更適合年輕消費者和初嘗者的淡雅口味。
由陳紹華主持設計的黃鶴樓1916香煙包裝設計也是將傳統文化積淀與當代藝術元素完美展現的佳作。武煙集團所產黃鶴樓香煙以樓為名,并將此千古一樓的形體作為品牌的主要識別。用精美的傳統紋飾點綴在煙包周圍,將展翅的黃鶴分布于四周,將極富荊楚韻味的裝飾線條描繪于品牌名稱之下,更以經典的拱形組成拼音文字的基礎。目睹該煙包,仿佛置身廟堂之上,感受著中華文化的恢弘大氣。
捕風之手
在做這篇稿子的時候,我想起了國內先銳設計品牌“速寫”做的一期設計師訪談。訪談的開頭,速寫的一位設計師也做了自我陳述,他說,談及時光,總會觸動回憶,而一旦回憶,又難免對其有所辯證。“時光之憶”是狀態的變化,是記憶的翻新。回憶過程看似重溫時光,試圖還原人、事、物最初存留的真實影像,但事實與此相反,正因時光流逝,我們自身狀態更改、心境變遷,看待原來事物便有了新的角度和新的詮釋,所以舊時影像隱去,隨之生成新的回憶。
這次受訪的設計師是Bob Chen,身份為視覺設計師,策展人和家具設計師。如果生活在杭州,是常常見到他的平面作品的:南山路采蝶軒的標識,湖濱名品街的街標;也曾到過蜜桃青桃餐廳吃飯;還關注過70/80展覽。
我看過他的微博,可以讀到很多關鍵訶自然、質感、鋼鑄零部件、老柚木桌、茶藝等等。對我們來說,他是熱愛生活的人:對過往有掛念,對未來有新思。和他聊天,他說前段時間又去了一趟汕頭,去淘碟片和民用瓷器。買了百十個海底撈上來的粗糙碗碟,當時讓賣東西,的老板都很奇怪:買這么多干嘛。
“就是很喜歡。”它們雖然手感不細膩,造型不精致,但很樸素,藍釉碟勺的感覺離生活很接近,比雕龍畫鳳更真實。淘回來的碗碟雖是老的但沒有被束之擱物架,而是繼續使用在個人生活里。這點和汕頭人有相似之處,汕頭人很注重對傳統生活方式的保護,每家每戶一個茶盤三個杯子,不多不少,特別統一,并不介意茶的好壞。他說,感覺粗茶淡飯很生活,這種每戶堅持的儀式感也是一種最好的回歸。
采訪中還提及他近來忙活的家具設計——Teuch Feeling,注重舊料新做、自然質感和工業元素。他說做這個很偶然又順其自然,朋友淘來的老柚木家具,還有他為自己設計的辦公桌。柚木自然的肌理,鑄鐵模型的金屬手感,緩緩向外傳遞Touch Feeling的品牌質感。做家具這件事兒讓他開始跑不同的工廠,和不同的師傅討論外觀設計和工藝極限。
他骨子里的美學思維又常常作祟,會通過各個不同角度去審視一件家具。設計重點強調在實用的基礎上做到形式感和自然性的流露,讓柜子,椅子等散發特有的精氣神。
他對家具這件事兒的堅持,亦如他做平面,哪一天他又將小興趣做成了一件持續性的事兒。這是一種不可被定性的生活,與“被生活、被工作挾持”的狀態恰恰相反。生活本身不是非要一個明確的動向和定義,如果可以順勢而為、自然而然可能是他覺得最好最有樂趣的方式。這是屬于他的狀態,冷靜和縝密的思維沉淀下來的智慧。
而這樣的狀態,不正是我們在努力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