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芳倩

在央視的日子,他哪遭過這種罪。放著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對話》、《大家》欄目的主持人不做,曲向東帶著一群成功人士上路,奔波于沙漠和極地。痛苦了幾年,這個生意終于上了軌道。
5個月前,曲向東從戈壁回來,舒了一大口氣。成立3年的公司剛拿了一個旅游類的獎項。新一屆的戈壁徒步比賽有1000多人參與,是上一屆賽事的3倍。
知行傳媒有限公司董事長、玄奘之路戈壁商學院挑戰賽創始人,現在,人們這么介紹他。
一張辦公桌和一把老板椅就把他的辦公室塞滿了。墻上掛著四個字“玄奘之路”,這是戈壁挑戰賽的名字。之前,這里掛著的是另一幅字,“上善若水”。
換下來的牌匾映照著他過去的一段心情。“那是我創業最黑暗的時候掛上去的。”那時,“上善若水”四個字給他安慰和智慧,“要像水一樣勇于接受變化”。
什么變化呢?首先,他從拿工資的人變成了開工資的人。2006年,公司初創,他一睜眼就面對錢的問題。公司就像張開了嘴嗷嗷待哺的嬰兒,他得養活。
和草根創業者不同,曲向東畢業于北大中文系,是央視前主持人,有自己的矜持和家底。創業之初需要資金,首先想到的不是募資,而是自己掏腰包,“連孩子的奶粉錢都搭上了”。幸好他夫人還有工作,家里生活有起碼的保障。
但僅僅靠一年一次的玄奘之路商學院挑戰賽的商業收入,公司運轉不下去。拿著紙筆認真算了算,他說:“第一屆挑戰賽的收入,只夠我給一個半員工開一年工資。可我有十多個員工哪。”這些人是他初始創業團隊的成員,他不舍得也不好意思解散。“除了個別人,再難的時候,我也沒主動讓別人走過。”
而且,他還給自己欠下了一身債。因為興趣所至拍了一個紀錄片《玄奘大師》,“這筆錢包括哥們兒的投資,不能說虧了就不還了”。
員工、債務、生存,忽然把他原本悠閑的生活占得滿滿的。這個從小就不喜歡管人的人,無意之中走上了一條既要管人又要管錢的道路。
為了賺錢,早期,他的公司廣開門路,能沾上的都做。比如給地方臺組織策劃一臺文藝晚會,他飛到某個地方主持個商業活動。每拿到一筆報酬,還沒捂熱,就迫不及待地花出去了。
錢還是不夠,像有一個總也堵不住的窟窿。他想了想,管自己家人借錢,三萬元五萬元地借。“逼急了,跟外人借錢,又太不好意思開口”,掙扎醞釀半天。
焦慮無法掩飾,又不得不掩飾。踏進辦公室之前,他常躲在樓道里整理儀容。并攏中間三個指頭,提拉臉部線條,以防止臉拉得太長,影響員工情緒。但創業太難,偶爾,情緒還是控制不住。
他不是沒有想過抽身,兩年前,他還盤算著,要不要去找個職業經理人。可轉念一想,“還不盈利的公司就好比沒出生的孩子,還在肚子里,你交給誰帶去?”
又過了兩年,公司三大業務的雛形已經清晰,客戶都是成功人士,玄奘之路商學院挑戰賽,是組織他們去沙漠徒步;“極地旅游”的目的地是南極北極;新項目“發現中國”走文化考古的方向。
項目一個滾一個,商業模式清晰,收入也多了。一個個投資者上門拜訪他,希望入股、投資。商業上的春天離他越來越近了。
央視節目主持人的身份讓曲向東區別于其他創業者,這個身份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顯然會帶來一些機會和便利。
2003年大年初二,曲向東向央視經濟部提交了辭職報告。他感覺主持人是被抬在轎子里的人,“想過一種能夠自己主宰的生活,哪怕去前門大街擺地攤去”。
他當然沒有去擺地攤。很快,有人拉他進入一個教育公司當執行總裁,但只過了一年多,那個公司就由于種種問題散了架。
這期間,曲向東又和央視有松散的合作。辭職后幾個月,央視科教中心一個制片人找到他,請他做《大家》欄目的主持人。這像個“臨時工”,很輕松,他可以一邊當主持人,一邊想著自己做點什么。
玄奘之路就是這時進入他的視野的。為了采訪紅學家馮其庸,他研究了大量資料,吃驚地發現,1986年,時年62歲的馮老重走了玄奘之路。曲向東喜歡戶外,喜歡那些和文化、歷史、生態有關的旅行。能不能組織個重走玄奘之路的大型活動,并拍個紀錄片呢?
說到做到,2005年10月,他自掏腰包,拉了王小丫、王石、馮侖、張維迎、劉東華等十人入伙。這是他計劃中的“熱身賽”,他有更大的計劃。和這幫名人把玄奘之路(其中一段,從敦煌塔爾寺遺址到白墩子,全程110公里)走了,知名度打響了,那么從西安到印度那條真正的玄奘之路和想象中的紀錄大片,還怕沒有贊助商來給錢嗎?
計劃中正式的玄奘之路活動11月就要開鑼,贊助卻沒等來,錢袋子還空著。風聲放了出去,做不出來就要信譽掃地,自己再掏錢吧,不在能承受的范圍之內,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焦灼之際,第二年就是“中印友好年”的信息引起了他的關注。以新聞人固有的敏感,他意識到,玄奘之路完全符合促進中印文化交流的主旨。他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向央視領導打報告后得到許可,讓央視參與進來,并以央視的名義給外交部打了報告。
活動被推遲到2006年。有了更多時間準備和更高層面的社會影響力,贊助終于拉來了。他甚至有了個更大膽的念頭,如果徒步者在國家領導人出訪印度時抵達那里,能被接見一下嗎?對照當時各種資料,他選定了出發的日子。
如有神助,外交部告知央視,2006年11月下旬,可能有領導人在印度接見這次活動的參與者。
但在即將穿越阿富汗的時候,央視傳達了外交部的指示:戰亂地區需繞行。這個通知來得太突然,如果不經過阿富汗,再等著做其他安排就來不及了,集體簽證也會過期。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曲向東決定搏一把。他上網搜集了資料—相對阿富汗的總人數,戰爭死亡率不會高于北京街頭的交通意外死亡率。征求伙伴們的意見后,他給央視的領導發了條短信:“經慎重考慮,我們別無選擇,只有穿過阿富汗。請放心……”最終,他們安全穿越了阿富汗到達印度,并受到領導人接見。
活動結束前,酒桌上觥籌交錯,隊員感嘆萬分。幾個商學院教授問他,為什么不把這件事情長久做下去?本來以為的一錘子買賣可以做成一件事嗎?他飛到南方,靠著往日積累的資源,看是否有企業家愿意投資這個項目。很快,有企業愿意贊助這樣的項目。
一來二去,玄奘之路戈壁商學院挑戰賽就年復一年地做了六屆,參賽商學院近30家。一起在狂風大作和烈日炎炎的惡劣環境中跋涉的隊友們只有一個目標,走下去。相對單純的環境中,他們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感情深厚,互稱“戈友”。這個圈子成為聚寶盆,衍生了其他項目。
新加坡一能源公司的老總王海榮就是“戈友”,他還參與了后來的南極探險活動。在和曲向東聊天時,提出他的祖籍山西是中國最早國家文明的發祥地,曲向東和他起了爭執。這導致了一個新項目的誕生,“發現最早的中國”文化考古項目。這個活動帶領人們深入晉南豫西的考古現場。
沒有沙漠,也沒有極地,“發現中國”之旅安全很多。2011年10月15日,在山西運城,通往考古現場的路上。曲向東像護著一群小鴨過馬路的鴨爸爸那樣小心翼翼,帶著考古團隊過街。
幫助專家辦理入店手續,在營地里早上招呼大家起床集合,機場搬運行李的勞動力,他很放得下姿態。但是始終,他有一種距離感,這他自己也承認。公司考核他成績最差的一項永遠是“外部公關”。幾乎不主動約戈友吃飯,和他們保持距離。“微博救了我,不用吃飯也能跟大家溝通交流。”
他只做他覺得該做的事情,
“玄奘之路第一屆賽事,我拿著電話本,一個商學院再加一個商學院地打電話,邀請人家參與。往后我再也沒打電話邀請過誰了,公司發展還是要靠自己,不能什么都靠關系。如果事事都靠我,萬一我生個病住個院,公司怎么辦呢?”
跟那些野蠻生長起來的、出身貧寒、性格粗糲的老板們相比,曲老板的人生就像一條鋪滿鮮花的道路。他從小就很少爭,中年成名,也沒有改變家庭命運的負擔。他崇尚老子的“水利萬物而不爭”,“是開會盡量往后坐的人”。
盡管在經營一家公司,他仍然不愿意說自己是商人。
在他看來,他追求“做事的趣味和價值”超過商業價值,只不過要把這件事情做好就必須通過商業手段來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