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新聞報》事件凸現傳媒自律問題

■陳力丹

《世界新聞報》事件凸現傳媒自律問題

■陳力丹

世界傳媒大亨默多克麾下的《世界新聞報》因竊聽丑聞被迫停刊。隨后，引發對其他傳媒同類問題的追究，默多克本人面臨“滑鐵盧”。然而，我國一些媒體或避開關鍵問題，大談鄧文迪保護老公那一巴掌多么精彩，或采用諸如“竊聽門暴露西方國家新聞觀的虛偽本質”、“西方新聞自由嚴重扭曲事實”等傳統批判話語說事。不論是把新聞娛樂化，還是用一種先定的認識觀察這起復雜的事件，都不是科學、客觀的態度。

一份報紙，震動一個國家，英國人憤怒的是該報對無辜民眾的竊聽。這反映了他們對傳媒違反職業道德和違法行為的“零容忍”。正是對這類行為的不容忍，導致默多克經營多年的政界資源毀于一旦，整個新聞集團的誠信受到巨大挑戰。

默多克在擴張其傳媒帝國的過程中，發明并建立了一種文化氛圍，在這種氛圍中，記者為了完成稿件，可以做任何事情。于是，在他的縱容下形成了以“爭料”為榮的無良競爭價值觀。默多克的失敗，源于他對自己所在的傳媒文化的叛逆。傳媒有公共性的一面，有幾百年來形成的職業道德和規范，默多克把傳媒業當作完全意義的商業，早晚得栽在讓他發跡的這片土壤上。

英國巨大的小報（tabloid）市場與歷史上英國社會階層差距分明有關，但英國也是新聞行業自律比較完善的國家之一，1945年設立新聞評議會，1991年在原來評議會的基礎上建立具有行業仲裁效力的報刊投訴委員會（Press Complaints Commission），還有全國記者聯盟的道德委員會等多家行業自律機構。廣電方面也有相當完善的自律《BBC約章》、《獨立廣播委員會節目標準》。正是由于近些年英國傳媒業的自律機制比較健全，眾多其他傳媒和記者才可能以道德和法治的力量，讓占據英國報業份額四成的默多克集團遭遇如此的尷尬。即使這樣，民眾對PCC查處《世界新聞報》和其他傳媒竊聽行為的工作遲緩仍然不滿意，該機構的負責人因此辭職。

竊聽只是《世界新聞報》咎由自取的導火索，英國的高級報紙之一《衛報》概括了其為獲得爆料而采用的6種不道德手段，即竊聽、假冒身份獲取信息、自編自導自報“事實”、重金收買猛料、雇傭私家偵探、勾結警察利益共生。

“竊聽”即偷聽的一種，觸及法律底線了，而一般的偷聽至少是不體面的事情。偷聽還有偷錄，我國新聞界不也經常使用嗎？假冒身份采訪即“暗訪”、“隱性采訪”，在我國更是司空見慣，而且偷拍偷錄的經驗、假冒身份臥底的過程還被得意地寫成書，在報紙連載。做得極端的，例如記者假冒毒販子、盜墓賊而真地參與販毒、盜墓，知法犯法。自編自導自報的新聞，在我國叫“媒介假事件”，更是經常上演。重金收買猛料、雇傭私家偵探，我國傳媒人不是想不到，而是媒體的國有體制限制了這方面的運作，目前尚沒有看到案例揭發的，但幾乎可以肯定存在。《法制晚報》整版報道《竊聽風暴早已襲擊內地》，告知公眾：目前中國的竊聽軟件熱銷，網上售賣不問用途，記者安裝只需2分鐘。蹊蹺的是，它們叫“手機防盜監控軟件”，讓人難以聯想到“竊聽”。它們有GPS定位功能、通話監控功能、短信和電子郵件監控功能、通話記錄監控功能等10項。盡管根據中國法律，不論賣者還是買者都犯法，但無奈執法不嚴，所以這類非法產品熱銷。

這些做法以及背后關于這些做法的認識，實際上將新聞職業行為凌駕于一般社會道德和法律之上。而當事的記者，多數不認為這類行為有何不妥，只認拿到信息就是好記者。

記者的職責，是向公眾報告社會中有價值的較為重要的變動，但獲得信息的手段要合法，不能侵犯公民的隱私，更不得違法。現在的多數暗訪并非重大事項，而是記者懶惰，因為通過正當途徑采訪難度大，需要周密的采訪策略和高超的溝通技巧，并且得承擔一定風險。然而，這正是記者這個職業的“專業”所在，不然記者誰都能當了。

記者是新聞采寫的專業工作者，不能做雞鳴狗盜的下賤營生。2005年中宣部關于《加強和改進輿論監督工作的實施辦法》規定：“通過合法和正當的途徑獲取新聞素材，不得采取非法和不道德的手段進行采訪報道。不搞隱蔽拍攝、錄音。”2009年，新修訂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規定：“要通過合法途徑和方式獲取新聞素材”，“尊重采訪報道對象的正當要求，不揭個人隱私”。

不可否認，某些暗訪揭露的食品安全、公共安全的重大問題，保護了公共利益，但是非常規采訪手段通常被限定在一定范圍內，尤其不能針對普通公眾。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節目內部規定：“無論如何，秘密調查都是一種欺騙。新聞不是欺騙的通行證，我們不能以目的的正當為由而不擇手段。秘密調查不能用做一種常規的作法，也不能僅是為了增添報道的戲劇性而使用。”這條規定借鑒的便是西方同行的自律。

由于暗訪這種方式很可能對采訪對象和社會公共利益造成損害，因而國際上很多新聞自律都談到，暗訪這種特殊采訪方式在使用時，要經過傳媒內部嚴格的批準程序，以便事后經受社會的質詢。英國獨立廣播委員會的自律規定，這種情形“必須得到最高節目負責人的明確同意，才可錄制（不論是否準備播出）。”CNN內部規定：“隱秘方式搜集素材的計劃都要預先向所涉及的媒體總裁、業務標準部和法律部聲明。”顯然，暗訪的特例雖然存在，但不能輕易使用，這是非常規的采訪方式。

在報道《世界新聞報》事件之時，我國傳媒人應該以此為鏡鑒，反思自身的同類問題，而不應僅批西方新聞觀“虛偽本質”。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