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皇帝大不容易

　　一、國難當頭，宦官恃寵而驕，激怒眾位武將
　　
　　對于中原士人來說，公元1127年是充斥著屈辱記憶的一年。這年4月，中國歷史上發生了所謂的“靖康之變”，宋徽宗、宋欽宗成為女真人的階下囚，北宋覆亡。
　　在這風雨如晦的日子里，皇室成員康王趙構在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地區）另立朝廷，延續著趙宋王朝的統治，是為宋高宗。
　　雖說國難當頭，趙構卻迎來了自己人生的一件喜事。4月汴京城破，6月里他的第一個兒子趙旉就在應天府誕生了，這也是趙構一生中曾經擁有過的唯一子嗣。
　　常言道，“福兮禍之所伏”，趙旉降生不久，就在無意間給高宗帶來了一場大麻煩。
　　事情的起因是高宗的用人政策問題。
　　當時渡江未久，朝野上下彌漫著一股收復失地的激切之情，但皇帝的所作所為令一些將領很失望。
　　宋高宗比較倚重以康履為首的宦官。官員們需要面見皇帝稟報軍政事務時，宦官常常故意刁難，有時甚至在洗腳時讓諸將在面前干等，這讓很多官員感到顏面無光。“靖康恥，猶未雪”，本應君臣一心，共圖恢復大業，然而，當高宗外出視察時，身邊的那些太監沒有一絲半點的憂國憂民之心，竟然以引弓射鴨子取樂。新政權剛剛建立，民生未復，去奢就儉才是正道，但這幫太監不僅有心思觀看錢塘潮，還借此機會大肆鋪張浪費。
　　宦官的猖獗令一些將領憤懣不已，有人甚至覺得自己的仕途不順也是因為宦官從中作梗。比如統制官苗傅，其家族世代為將，勞苦功高，他看到新提拔的樞密院官員王淵驟然間得到了高宗的青睞，就認為這是康履替王氏說了好話，心中極為不服。還有威州刺史劉正彥，招降盜賊有功，朝廷給他的賞賜卻不夠豐厚。王淵曾經有意奪劉正彥的兵權，因而劉正彥對王淵也持有敵意。
　　
　　二、終起內亂——劉正彥殺了王淵，又追殺宦官
　　
　　建炎三年（1129年），苗傅、劉正彥二人打出反對“奸臣誤國，內侍弄權”的旗號，發動了一場軍事政變。
　　所謂“奸臣”，指的是王淵；而“內侍”，指的則是康履等宮廷太監。
　　為了清除王淵，劉正彥先是派兵埋伏在杭州城北的一座橋下，此橋乃王淵上朝歸來必經之地。
　　王淵下朝后，騎著高頭大馬悠哉游哉，冷不防竄出一群士兵，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他拉下馬來。
　　王淵回過神來時，劉正彥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劉正彥對眾厲聲宣告：“王淵勾結宦官，欺君罔上，殺無赦！”
　　罪狀宣讀完畢，劉正彥手起刀落，親自斬殺了王淵。
　　隨后，劉正彥下令圍捕康履的家屬，并分兵誅殺宦官。
　　士兵們在執行命令時，所采取的標準如同東漢末年的袁紹殺宦官，當年殺紅了眼，迫使一些人不得不脫下褲子，以證明自己不是太監。
　　康履消息很靈通，他聽說有士兵在大街上殺人，頓感大事不妙，策馬狂奔，躲到皇宮里去了。劉正彥等人料想如此，于是帶兵趕到皇宮北門外。
　　
　　三、皇帝想救康履，也是有心無力
　　
　　史載宋高宗得報后，“大駭愕，不覺起立”。但杭州長官康允之覺得此事若非皇帝出面，就無法收場，遂斗膽請求高宗登上高臺，和參與起事的將士們見一面。
　　近中午時分，高宗終于同意康允之的請求，與嘩變的將領展開對話。
　　皇帝畢竟是有尊嚴的，困境之中也不能少了排場。在高宗登上高臺那一剎那，宮內群臣同聲唱和：圣上駕到！
　　北宮門外的苗、劉等人遙望見皇帝傘蓋，也不能不為這陣勢所震撼，紛紛頂禮膜拜，山呼萬歲。
　　但這莊嚴的禮儀很短暫，客套過后，就是劍拔弩張的實際利害問題。高宗質問苗傅、劉正彥為何陳兵闕下，二人沒有給高宗絲毫面子，指責道：“象王淵這等人，竟能忝列樞密重任，不就是因為他與康履有交情嗎？而我等自陛下即位以來立下不少功勞，到頭來只不過做到一個統制官。這哪里有公平可言？今天臣已將王淵斬首，宮外的那些宦官也已殺干凈了，現在只剩下康履等三人尚躲在宮中，希望陛下允許臣等誅殺此三人，以告慰三軍將士。”
　　高宗明白了問題的癥結原來在宦官身上，但他又舍不得康履，于是回復道：“身邊奴才有過錯，朕將把他們流放到海中孤島上，將士們還是歸營吧。”
　　苗傅堅執不從，他說：“今天這個事，全是我的主意，與將士們無關。現如今天下生靈涂炭，就是因為這群閹黨弄權，今日若不斬康履等人，斷無收兵回營的道理。”
　　高宗見直接勸歸不能奏效，拋出第二套方案來：“朕知道你們一腔忠肝義膽，忠臣不可不賞，朕已吩咐有關部門分別拔擢苗傅、劉正彥為御營正、副都統制，對于參與此次事件的士兵們，朕概不追究。諸位安心歸隊去吧。”
　　苗傅等人不為所動，其屬下將領對高宗說：“我等如果是想升官，只需牽兩匹馬巴結宦官們就行了，又何必冒死跑到這里來！”
　　高宗無計可施，問策于百官。朝散郎時希孟說：“近年來，宦官淆亂朝政，為害之烈，已達到極點。如果不盡行除去，天下將永無寧日。”
　　高宗猶豫不決，反問道：“把宦官都殺了，朕還能使喚誰呢？”
　　時希孟說：“年紀大的都清理掉，陛下身邊只留一些15歲以下的小太監，負責灑掃供應等雜役就行了。”
　　軍器監葉宗諤也勸高宗說：“皇上何必憐惜一個閹人康履，而置三軍將士的懇求于不顧呢？”
　　無奈之下，高宗只好下令搜捕康履。
　　康履被抓獲后，絕望地看著高宗，大呼：“皇上！臣命絕矣！”但此時皇帝哪里有能力救得了他。
　　
　　四、為防高宗反攻倒算，苗、劉二人逼迫高宗“禪讓”，讓年僅3歲的皇子趙旉當皇帝，隆祐皇太后垂簾聽政
　　
　　康履被轉交給苗傅等人后，很快被處以腰斬。嘩變軍隊還將他的頭顱砍下來，和王淵的首級面對面擺放著。
　　高宗以為事情到此就該完結了，于是再次傳下諭旨，要求苗傅、劉正彥領兵歸隊。殊不料，苗、劉二將還有進一步的盤算。
　　有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般來說，皇帝不能容忍不服從調遣的臣子，何況臣子竟敢披甲仗劍兵戎相見。苗傅、劉正彥今日兵迫皇宮，是有預謀的，雖然誅殺了皇帝身邊的紅人，但如果就此打道回府，日后必然遭受高宗的反攻倒算。為身家性命計，他們不得不邁出下一步。
　　苗、劉等人指責當今皇帝得位不正，宋欽宗雖被金人擄走，但仍然還活著，假如有一天他回來的話，當今皇帝準備怎么處理與他的關系？他們要求隆祐皇太后垂簾聽政。
　　高宗一開始以為是在保留自己皇位的條件下，與太后共同執政，很快就答應了。可苗、劉對高宗的允諾無動于衷，他們的意思是要高宗退位，讓年僅3歲的皇子趙旉當皇帝。
　　太后對苗、劉等人說：“現如今強敵在外，皇子又太小，一個小孩兒家，哪里擔當得起國家社稷的重任。再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抱著一個小娃娃聽政，怎么能夠號令天下？若金人知道了，也會恥笑咱大宋無人。”
　　太后這邊正僵持間，高宗那里派過人來說：“我主意已定，就依照苗傅的要求辦，太后還是答應他們吧。”
　　隨后，他提出退位的四項條件，一來物質供養要豐厚，二則軍國大事要遵從太后和新皇帝的號令，三是退位詔書頒布后，屯聚在北宮門的軍士必須撤離，四是苗、劉等人務必約束部下，不得縱火劫掠。
　　在得到應諾后，宋高宗很快擬定了禪位詔書，并派人向苗傅等人宣讀。
　　至此，形勢終于開始緩和，苗傅、劉正彥命令軍隊撤離了北宮門。
　　
　　五、駐外將領不滿苗、劉二人逼高宗退位，領兵反攻，苗、劉二人驚懼，不得已恢復高宗帝位
　　
　　杭州城內的大變故很快就被身在外地的幾位將領知悉。駐扎在平江府（今蘇州地區）的張浚認為苗、劉等人清除宦官是很得人心的，但逼迫高宗退位就大不應該。他說：“自古以來，皇帝退位都是在皇子成年的情況下進行的，沒有皇帝健在卻讓位給三歲小兒的道理。況且，廢立皇帝這種事，在歷史上都是由執政的文臣主持，苗傅等人卻以武人身份，帶兵強迫皇帝退位，這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不過，他并沒有立即起兵討伐，而是假裝不知內情，給隆祐太后上了一道折子，表示不能理解皇帝身體好好的，怎么能突然撂挑子不干了呢？皇帝年紀輕輕的去享清閑，卻把繁重的國事壓在太后肩上，太后如何承受得住？請太后下令，讓皇上重新主持國事。
　　他還派人送信給苗、劉二人，先是贊揚他們誅殺宦官，大快人心，接著話鋒一轉，委婉地表示希望他們勸高宗放棄享清福的念頭，回來處理政務。在高宗的統一領導下，他將和苗、劉諸將齊心協力，共圖大宋中興之業。
　　與此同時，建康知府呂頤浩也上書太后，請求允許高宗重新主政。
　　但苗傅、劉正彥置若罔聞，并且企圖以高官虛銜誘張浚到杭州，從而剝奪其兵權。
　　張浚感到循循善誘無法奏效，于是又修書一封給苗傅，直斥苗、劉等人以兵犯上，逼君退位，實為不忠不義的叛逆之臣。
　　信發出后，張浚聯合御營平寇前將軍韓世忠、建康知府呂頤浩等在外將領，起兵向杭州進發。
　　苗傅、劉正彥得知張浚等已發兵，內心驚懼。一方面矯詔給韓世忠、呂頤浩加官，企圖分化張浚等人，另一方面，也不得不順從呂頤浩的請求，給已禪位的高宗加以兵馬大元帥的稱號，同時鑒于高宗是宋欽宗的弟弟，不得已又封其為皇太弟，三歲皇帝趙旉被降級為皇太侄。
　　但如此以來，朝廷內又出現一種聲音，認為國家沒了皇帝，高宗只是兵馬大元帥，與領兵諸大將沒有君臣名分，這在禮制上講不通。
　　苗、劉等人遭遇內外夾攻，漸覺不能支撐，只好覲見高宗，請求高宗下詔，令張浚、韓世忠等退兵。高宗說：“詔書得有皇帝印璽才管用，我已經退位了，沒有這東西，如何下詔？”但在苗傅的再三要求之下，高宗還是給韓世忠寫了一道詔書。
　　韓世忠接到詔書后表示：“皇上復位，韓某才可能退兵，否則的話，我將與逆賊決一死戰！”
　　無計可施的苗傅等人深知，若不答應高宗重登大寶，杭州戰事一開，己方必敗無疑，只好通過當時的宰相朱勝非告訴隆祐太后：“現如今，防備金人南侵是朝廷的當務之急，應當恢復睿圣皇帝（指高宗）的皇位，使其總攬朝政。”
　　太后正為宮內局勢混亂憂愁，聞聽此言，滿口應允。就這樣，高宗終于再一次當上了皇帝，這時距離他退位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六、宮女嚇死小皇子，高宗自此無子嗣
　　
　　高宗復位并沒有止住張浚、韓世忠進軍的步伐，苗傅、劉正彥被打得一敗涂地。眼見大勢已去，他們就在4月份的一天夜里，帶著兩千人馬逃出了杭州，一路向東南奔去。
　　經過這一場事變，高宗對苗、劉恨入骨髓，下詔明言，絕不赦免這些主謀。各地官員為了邀功請賞，也紛紛張貼緝拿布告，捕得者重重有賞。
　　5月份，苗、劉領兵逃到浦城（今屬福建）縣時，劉正彥被韓世忠擒獲，苗傅僥幸逃脫，隱姓埋名，假扮商人，和他的手下愛將張政流竄到建陽縣（今屬福建）。
　　當地土豪詹標見這兩個人來自外鄉，覺得很可疑，拖住他們不讓離開建陽。張政自知這次插翅難飛，心想，為今之計，揭發苗傅，興許還能立功贖罪，保全自家性命。于是向詹標抖露了所謂客商的真實身份。
　　詹標得知真相，大喜過望，立刻將苗傅捆起來，送交地方官。
　　地方官貪念重，擔心張政分享捕獲苗傅的功勞，索性給張政安了個罪名，在福建就地正法。
　　苗傅、劉正彥被押解到杭州，在7月里的一天被誅殺。
　　據史書記載，在此前一天，高宗親自審問囚犯，至于具體審問的是哪些人物，則沒有明確記錄，很可能指的就是審訊苗傅、劉正彥二人，因為一般囚犯的審訊是不勞皇帝大駕的。苗、劉給高宗制造了麻煩，高宗親自審訊他們，大概正是為了宣泄心中的忿恨。
　　至于那個3歲的皇帝趙旉，高宗對他的感情極為復雜。按理說3歲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把老子趕下臺也不是他的過錯。但一個才3歲的孩子，乳臭未干，卻能夠在不知不覺中登上皇位，這使高宗隱約覺得，兒子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不祥之人，以后日子還長，指不定還會惹出什么事情來。
　　苗、劉兵變平息后，對于這個皇子，張浚曾建議高宗“去之”，我們不知道張浚此言的確切含義究竟是殺掉皇子呢，還是僅僅指不立皇子做太子。
　　高宗可能會部分贊同張浚的看法，但實際上，他沒殺趙旉，還立趙旉做皇太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他只有這一個孩子，不讓他接續香火，那還能有誰可以選擇呢？
　　不過，趙旉實在是太脆弱了，似乎命中注定繼承不了大宋江山。就在高宗禪位、復位這一年，因為一個宮女行動不小心，碰翻了金屬器物，嚯啷啷的響聲嚇得小皇子渾身抽搐，終于嗚呼哀哉。
　　高宗十分悲傷，怪罪伺候皇子的宮女、乳母太不仔細，那個嚇著皇子的宮女當時就被拉到門外斬殺。可這已經于事無補，因為從此高宗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得過子嗣。
　　又過了將近30年，高宗快60歲了，也許是覺得自己無論怎么做，留下的一切都將是別人家的，因此心灰意懶，對朝政備感倦怠。
　　于是，高宗實施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禪讓”，傳位的對象就是后來的宋孝宗，屬于宋太祖趙匡胤那一支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