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酒店里的清潔工

　　Four Seasons，世界著名的豪華酒店，1960年建立，在包括中國上海、香港在內的31個國家的中心城市設有70家分店，其規模、聲譽、服務稱雄世界，因眾多i2#頂級顯貴名流下榻而全球生輝。多倫多的Four Seasons位于市中心最繁華處，與諸多的著名設施、機構毗鄰。
　　筱囡走進了這座殿堂。她是在競爭中勝出而作為清潔工走進去的，每天在富麗堂皇中面對諸多客房里的滿目狼藉。她說：“這是我自找的，沒什么見不得人的，為掙錢養家，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況且，這是Four Seasons啊?！斌汔锖苤恪Ｋ兄緩氖戮频旯芾砉ぷ鳎瑥倪@里起步，不錯。
　　30多年來，中國的筱囡從未吃過苦，加拿大的筱囡卻吃了很多苦。兩個筱囡的合成，成就了今天的筱囡——有志從事酒店管理工作，從Four Seasons起步，從Four Seasons的清潔工起步，她知足。
　　
　　當保姆
　　
　　當筱囡從藍色轎車中走出來時，你不禁會為這個中國女人拍案叫絕——她是如此風清月白地鮮亮。上身著一件厚厚的白色純棉大翻領套頭衫，下身是一條多褲兜便裝褲，足蹬黑色旅游鞋，軍綠色的羽絨坎肩包裹著豐腴的身子，軍綠色的長方形大帆布袋從左肩斜挎下來，松松垮垮，隨身擺動。身高一米七三，皮膚白皙，再配上這身英氣帥氣的中性打扮，在各色人等混雜的人群中著實逼人，而更打眼的是她竟然剃了那種只有男士才流行的“板寸頭”。她比別的女人多了一道獨特的韻味，一種徹底的了然，因此就有了一種鶴立雞群之氣概。
　　這樣的一個女人曾是保姆，給別人家買菜煮飯帶孩子?!
　　不想詆毀保姆，保姆是一種依然存有善意、勤奮、本分等品德的生存方式。問題是，筱囡適合以這種方式生存嗎?她太像養尊處優、自己做主慣了的那種人了，神態、舉止、談吐、沉思，都像。
　　事實上也的確是。出國前，她在天津冶金部門工作，父母在冶金行業做得很出色，特別是作為單位領導的母親，更稱得上是事業、生活上的“強人”。在優勢父母環繞中，筱囡的幼年、少年非常幸福，“幸福得無話可說?！蹦且荒?，國內實行子女頂替父母工作制度，姐姐去頂替父親，但在報到的當天，姐姐因車禍死亡，于是她頂替了姐姐。而后，工作、學習也是一帆風順。再而后，結婚生子，先生做生意，財源不斷，她相夫教子，衣食無憂。一天可以看一年的日子過膩了，夫妻倆想出去看看。2003年，他們移民了。
　　租房，找工作……移民10天后，筱囡挑了一個不說英語，不用腦子的事做，她當了保姆。雇用她的是一個三口之家，臨產的兒媳、1歲多的兒子和70多歲的公公，條件是管吃、留宿，月薪800。
　　上班第一天，正趕上主家搬家，亂糟糟中，筱囡角色并未歸位，她像是在給朋友幫忙一樣忙上忙下，賣著把子傻力氣。當主家坐進餐館開始飲茶的時候，她“保姆”的角色才真正開始了。人家一家人坐著吃喝說笑，她抱著孩子站在旁邊，孩子哭鬧，她抱著孩子在擁擠的餐桌中間走來走去地哄。滿大廳的人各自忙著，只是偶然問有人掃她一眼，或毫無表情，或怪誕驚奇，或許也有不屑，她沒敢仔細看，如芒在背，手足無措，慶幸的是，無人指指點點，基本的禮貌保住了她基本的面子。
　　進入了這個陌生的家，她和人家同吃同住只是不同勞動。早6點做早飯，上午乘公交車買菜，午飯、晚飯不重樣兒，好在這家人吃飯不講究，廣東飯是主食，北方的餃子也照吃不誤。蹣跚學步的孩子很快成了她的跟屁蟲，她在樓上洗衣服，小家伙一步一步往樓上爬；她在廚房做飯，小家伙跌跌絆絆揪著她的衣褲；晚上12點，小家伙玩興正濃，她就跟著點燈熬油…一貼著人家孩子的臉，看著他肆意地哭笑，筱囡心絞痛，“因為不知道出國究竟會怎樣，我們沒有把孩子帶出來，如果不能給孩子一個優越的環境，對她公平么?”身為母親，卻不能做母親，她至今不能忘記那是怎樣的一段日子。
　　筱囡工作是勤快的，眼里有活兒，手下麻利，主家還沒說話，活兒都做完了。她性格開朗，主婦隨和隨意，主仆相處很融洽，一個月后，工薪長到了1200元。但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向主家提出一個要求：我想回家住，晚上不論多晚走，早上不論多早來，都行。理由是，丈夫獨自在家的那份孤獨和凄冷，她受不了。丈夫在國內做生意生龍活虎，在這邊找工作卻頻頻受挫，唯一的安慰就是她了。主家同意了。
　　天不亮，夜深沉，每天她獨自步行45分鐘趕去、趕回。3、4月問的早晚冷風刺骨，每天同一時間的同一條路上只有她一個人步履匆匆。第一天夜里的歸途中，她猛然看見遠處街燈最亮處站著一個人，啊，是丈夫，一米八多的身子在寒風中翹首挺立著，他在為“夜海”里的妻子“護駕導航”。此時此刻筱囡眼里、心里蓄滿了淚，溢出來了，就讓它流吧，在丈夫面前無遮無掩。
　　兩個月過去了，她要辭工。老公公說，留下吧，不管媳婦給你多少錢，我再給你，我還可以幫你丈夫找工作。媳婦說，留下吧，兒子跟你這么好，工資可以再商量。她還是走了，但只離開了10天，又被請了回來。第三個月，媳婦的小女兒降生了，筱囡在醫院陪伴著這位母親完成了那個痛苦偉大的過程。小女兒落生的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這個站在產床邊的靚麗的保姆。這個月的工資，她拿到了2000元。
　　工薪再高，做保姆也不是長久之計，她辭工了。主家說：待了這么久，以后就算是親人了，有事一定打電話過來。
　　后來，她到美甲店打工，老板說，你不適合做這個，咱們做個朋友吧。她到電子廠、包裝廠做計件工，但都因為諸多的不適合而放棄。
　　筱囡的語言天賦是在ESL班上發現的，老師說，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筱囡說：老師贊揚的大概是我的學習速度和“多嘴多舌”的膽量吧，我不管那些，臉皮厚，敢張嘴就說，所以進步快。我的英語只有ABC的程度，是張自紙，所以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我還跳過班呢。
　　基本語言掌握后，她上學了，選擇的是幼教專業。
　　
　　最佳員工
　　
　　筱囡進入這家五星級酒店應該是從面試那天開始的。
　　學的幼教專業在實際工作中并不理想，做酒店管理工作的朋友問她，喜歡到酒店工作嗎?當然。朋友就把她的簡歷遞了_上去。
　　面試她的是一位40多歲的洋人，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上去很有經驗的樣子。
　　“你做過這一行嗎?”“沒有?！薄叭绻阕龅脑?，應該先做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筱囡胡亂地對付著，“我哪里知道啊，我都是瞎說的。”說起當時的情景，她笑得很開心。人家問：“請假設一下，兩年之后，你會做什么呢?”她脫口而出：“我會坐在你的位置上?！毖笕艘汇叮S即說了聲：“好?！蹦翘?，筱園感覺好極了，發揮得很好，狀態很好，英語表達得很好，和洋人互動得也很好。但，卻很久沒有下文。
　　“是不是我那句話說錯了?你坐在人家的位置上，人家坐哪兒?再說憑什么?你是什么人?可誰又說得準兩年后的事情?也許是真的呢?”她反反復復琢磨著，有時很后悔，怕一句話把人家嚇跑了，有時又覺得這是自信的表現，就業專家們諄諄教導的面試技巧首先要展現的不就是自信嗎?盡管誰也無法在一面之識的片刻判斷對方是在表演，還是的確囊中有物，但適當地說明自己的雄才大略、構想藍圖還是正常的，筱囡覺得并沒有失誤。時不時地自責，又時不時地感到無所謂，兩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糾纏了她三四個月。
　　4個月后，來消息了，第二次、第三次面試順利通過，最后面試的老板對她說，我們對你很滿意。于是，她成為Four Seasons五星級酒店客戶部的一名員工。
　　酒店的各級老板在訓話中都反復強調一點：“一個酒店聲譽的好壞，不是客房的大小，廁所的整潔，這些表面的東西是我們優質服務帶來的，怎樣做到優質服務，那就是要有最好的員工，所以我要求我們的員工必須是最好的。”酒店完整的管理體系對她的員工提出的是高標準，嚴要求。
　　客戶服務部是酒店最大的部門，主要工作是清理客房。100多名員工中，絕大部分是菲律賓裔，中國來的僅有幾個人。筱囡每天的工作是負責一層樓的12間房。用她的話說，只動手不動腦的活兒根本不用學。很快她就成為員工中的佼佼者。認真，不偷懶耍滑，整理過的房間一貫達標；效率高，工作完沖涼后提著包走了，那些員工還在忙；熱情，和員工、客戶相處得體。她的表現得到主管的賞識。筱囡說，這是一位新主管，她沒有一點兒架子，你和她沒有距離感，我倆似乎是心有靈犀，我可以很好地理解她的意圖。一次我倆聊天，她對我說，你會有很大發展，但要經過艱苦的努力。我說，我會的，我的性格不允許我出現錯誤，我會盡我的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
　　此后，主管每天查房經常帶著她，檢查床單、桌面、開關、鏡子是否有污點，地面是否有頭發……不合格的要扣分，多次出現問題的員工要受處罰；旅游淡季，主管交給她很多工作，既解決了酒店的問題，又保證了她的基本工作量；員工制服的定做和管理很復雜，因為筱囡的精明和能力，主管決定交給她去做，這種表達信任和肯定的方式，讓她很感動：酒店有制度，每月選出一名最佳員工，提名最多的為年終最優秀者，筱囡被提名3次，盡管沒中選，但她很滿足，因為被提名的大多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員工，而她不過才來一年半。
　　“工作上沒有太多的難題，最大的挑戰是怎么在復雜的人際關系中生存，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麻煩，我們客戶部絕大多數都是女人啊?！斌汔镉龅铰闊┝耍撡Y排輩地說，她在員工名單上幾乎是最后幾名，好事怎么輪也不該輪到她。因為是新手，因為出色，因為“得寵”，因為是中國人，甚至因為長相不俗，她犯了眾怒，讓她“管理工作服”更引發了事端。一些員工把主管團團圍住，吵吵嚷嚷：“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是她而不是我?”主管解釋說：“我們曾多次在一起工作，我相信她的能力?！毕嘈潘?，不相信我們?一石激起千層浪，越發不可收拾，有的員工還一紙訴狀告到工會，人事部門派人調查，一時鬧得沸沸揚揚。結果呢?她說：“不了了之了，這項工作也被迫取消了?！焙髞砟?她說：“后來，這種事情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看來哪兒都有個人際關系問題啊?！斌汔锘砝实卣f。
　　曾經面試她的那位主管要調離了，臨走前對筱囡說：“你會成為很好的一名員工?！笨蜌獬煞质怯械?，但未必都是客氣，再說又何必客氣。主管對員工的了解很客觀，筱囡對自己的了解更透徹，她有這份自信。酒店規定，工作一年后，可以變換工種，有人建議她換個部門，她不想，她說：“我想在這個部門做下去，把所有環節都吃透，將來會有用的?！?br/>　　誰也說不好將來的事，但卻知道厚積薄發的道理，不管明天是否真的“坐在那個位置上”，明天的筱囡決不是今天的筱囡了，這一點是肯定的。
　　(于多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