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走基層采訪的任務,我們先抵達西安,然后驅車走了5個多小時山路,到達了甘肅省鎮(zhèn)原縣。
臨行前我了解到,鎮(zhèn)原縣是全國592個國家級貧困縣和甘肅中東部18個干旱縣之一。經(jīng)過近一周的采訪,在我意料之內(nèi)的是鎮(zhèn)原縣物質(zhì)條件的惡劣,人均年收入不到2000元;而意料之外的,則是鎮(zhèn)原縣人民對教育那始終如一的信仰。
雖然許多家庭還在溫飽線上掙扎,但對于教育的理解以及對未來的憧憬,這里的農(nóng)民不亞于任何一個城市人。
一路上不斷有人告訴我,“讀書改變命運”是這里無數(shù)家庭的座右銘,即使再窮再苦,卻極少有人選擇輟學。如今在鎮(zhèn)原縣的53萬人口中,在校師生就占了10萬。
當?shù)厝藢逃睦斫夂妥非罅钗覀儎尤荩欢蓩D難為無米之炊。我們痛心地看到,同樣是心懷夢想的求學之路,城里孩子吃著面包牛奶,這里的孩子卻嚼著學校免費供應的饅頭青菜;城里的孩子放學以后可以打球玩電腦,這里的孩子卻要幫家里做農(nóng)活;城里的孩子為了上更好的學校交著高昂的“擇校費”,而這里的孩子卻連課本都要互相借閱。
我們特意走訪了幾名剛剛考入高中的貧困學生。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自立自強的品格為貧困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但他們又是不幸的,因為這樣珍貴的學習機會,卻幾乎要因為金錢的匱乏而從指間流走。
楊繼紅:沒有父親的明天也可以絢爛
楊繼紅就是這樣一位在幸運與不幸中徘徊的姑娘。她今年19歲,原本已經(jīng)到了上大學的年齡,卻由于家庭貧困上學較晚,剛剛讀完高一。
在楊繼紅還不到2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楊得智就因病去世了。“在別人的談論中,我只能憑著那張壓在方桌玻璃下的照片在自己的腦海中勾勒出父親依稀的形象,但是卻清楚地感受到父親被病魔奪去生命的那一瞬間,面對蒙昧未啟、不分混沌的大哥二姐及母乳未斷的三姐和我,他是多么的不舍、惋惜,而爺爺又是多么的悲慟欲絕,母親又是怎樣的孤立無助。”
父親走了,在之后的歲月里,小繼紅的媽媽和爺爺撐起了整個家,一方面要照料常年臥床的奶奶,一方面要供四個孩子讀書生活。
為了維持家庭,為了孩子們能在求學的路上能走得更遠,已68歲的爺爺至今仍在附近的磚廠打工。小繼紅告訴我們,爺爺是磚廠里年齡最大的工人。
小繼紅的媽媽沒有改嫁,“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母親的汗水灑滿了我家的五十幾畝山地、澆灌了數(shù)不清的小草,母親的淚水從眼睛里流出來,從口中咽下去,苦澀了干在嘴里的舌頭,淹沒了堅強不屈的心。可是我從沒有聽到母親抱怨過一聲苦、一聲累,她默默地承受了一切。”
光陰如年輪一般累積,在全家人的辛苦勞作以及對未來的不懈憧憬中,一個又一個好消息接連而來。小繼紅的大哥考進了天水師院,并且畢業(yè)后在平泉中學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小繼紅的二姐和三姐也都順利進入了天水職業(yè)技術學院和天水師院就讀。
而小繼紅本人也考進了當?shù)刈詈玫墓⒏咧虚_邊中學。在考進高中的那一天,小繼紅的日記中這樣寫道:“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的生活因此而變化很大。我們在爺爺那種一聲不哼的精神感染下,在學校我將找回可以彌補過去損失的東西,雖然我們兄妹物質(zhì)屢受牽絆,可是我的心一往無前。”
張成濤:坐在輪椅上求學
1994年出生的張成濤是鎮(zhèn)原縣郭原鄉(xiāng)王溝圈村人,在他一歲多時,就患上了股骨頭壞死癥,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每到農(nóng)閑,父親就抱著小成濤四處治病,村衛(wèi)生所、鄉(xiāng)醫(yī)院、縣市醫(yī)院遍布了爺倆的足跡。多年來,為了給小成濤治病,父親變賣了家里所有可以換錢的東西。
成濤上小學時,父親磨破了嘴皮向親戚籌措了兩萬元錢,滿心憧憬地帶著他去西安的大醫(yī)院治病。然而經(jīng)過診斷,手術費需要二十幾萬元。面對天價的手術費,父親只能帶著小成濤回家,從此靠藥物控制病情。
小成濤坐在輪椅上度過了9年的學習生活。身體的殘疾沒有讓小成濤自怨自艾,反而鑄造了他無堅不摧的品格。多少次他在上學的路上輪椅滑倒,在雨中淋半個小時也爬不上輪椅;多少次考試前他為了節(jié)約上學往返時間,就坐在教室里徹夜讀書。小成濤知道自己沒有健康的雙腿,只能靠堅強的心來贏得未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年中考,小成濤以614分的成績被開邊中學高中部錄取。今年9月,他將繼續(xù)搖著輪椅追逐他的求學夢。
景勇:從窯洞走出的小男子漢
在和景勇一家交談的過程中,我真正理解了為什么人們常說“幸福的人有著同樣的幸福,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景勇一家老少5口人住在一間土窯洞里,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即使在當?shù)匾矘O為少見。他的母親告訴我,景勇的中考分數(shù)足夠上鎮(zhèn)原縣城最好的中學鎮(zhèn)原一中,但因為縣上生活成本高,無奈選擇了家附近的開邊中學。開學已經(jīng)一個月了,學費還沒有繳納。
1995年景勇出生不到兩個月的時候,他身為人民教師的父親就因患肝癌而倒在了開邊中學的講臺上。1998年底,因供銷體制改革,景勇的母親下崗了,這一來,整個家里唯一的收入來源沒有了。“屋漏偏逢連夜雨”,母親下崗后沒日沒夜地打工,不久便EDShCdFEhU/VoOBtC9rFVso4SJxrdKtfwIe4DvGFPQw=被查出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從此臥床不起。
這個家仿佛陷入了絕境。“面對70多歲的爺爺奶奶和正在讀書的我及哥哥,母親快要崩潰了,天天躺在床上以淚洗面。”景勇說。
我小心翼翼地問景勇母親,既然家里經(jīng)濟如此困難,為什么不讓兩個兒子去打工掙錢。景勇母親說:“那怎么行,那不可能。就算我不看病不吃藥,也要讓兩個娃上學。”
景勇兄弟倆就從這土窯洞里,一個走進了西北師范大學的校園,一個考入了開邊中學的高中。當?shù)厝硕几袊@這兄弟倆有出息,而景勇母親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是希望這倆娃將來能自己找口飯吃。”
如今景勇家里5口人全靠景勇的哥哥在上大學之余打工掙錢。“他在餐館做,也在超市做,每個月能給家里捎來幾十塊錢。”景勇母親簡單的話語中掩飾不住憐惜和自責。
“我們愿意幫助他們,因為我們信任你”
采訪結束回到北京之后,我立即和景勇家再次取得聯(lián)系,并決定長期資助景勇讀書。“太不好意思了,這怎么好意思呢。”景勇媽媽喃喃地說。
令我感到心酸的是,偌大一家5口人,卻從未有過一個銀行賬戶,為了這次資助,他們還要特意去縣城開戶。
同時,我還將三個孩子的故事通過微博告訴了大家。短短一小時內(nèi),就有十幾個同事、朋友站出來,表示愿意幫助這些孩子。
一名姓杜的姑娘剛參加工作兩年,看了張成濤的故事頓時動容,迫切地表示希望能為孩子盡一份力。于是我讓小成濤給她打了電話,介紹了自己的情況。杜姑娘告訴我:“成濤特別可愛,像個小大人似的,回答問題總說‘是的,是這樣的’。以后我會每個月給他匯錢的。”
第四軍醫(yī)大學一名張姓醫(yī)生還主動聯(lián)系我,表示愿意帶小成濤再次復診,她說現(xiàn)在治療股骨頭壞死技術更成熟,價格也更低了,小成濤站起來應該不是夢。
一名剛剛從美國回來的新華社記者看到我的微博,也毫不猶豫地表示要伸出援手。“我會資助楊繼紅讀完高中。如果她能考上大學,我再資助她讀完大學。”這位記者朋友特意叮嚀我:“她不用打電話給我,我相信她的故事,她就不要浪費電話費了,她謝我的話,我也不知道說什么。”
此后的兩天里,我接到了越來越多的留言和電話。有城市的,有農(nóng)村的;有國內(nèi)的,有國外的;有手頭較寬裕的,有自己生活也很拮據(jù)的。大家紛紛表示希望伸出援手,以至于我不得不再發(fā)一條微博告訴大家:“三個孩子都已經(jīng)找到了結對子的對象,所以請把愛心留給別的需要幫助的人吧!”
在幾十條朋友的留言中,有人這樣寫道:“我們愿意幫助他們,因為我們信任你。你讓我看到了一個記者的社會責任感。”
這句話讓我心頭至今溫暖。我想我會一直保留這句話終身自勉——我能夠通過采訪和報道,讓一些人的困境得到緩解,還有什么比這樣的時刻更讓我珍惜自己的職業(yè)呢?
小成濤告訴我:“我會記住一句話:只有勤學苦讀,獲得知識,才能擺脫困境,才能回報家人的養(yǎng)育之恩,回報社會的關愛,請大家放心。”
而通過這次下基層的機會,我也想說:“我會記住一個記者應有的社會責任感,走進基層,真實地反映和解決一些人的問題,這才能回報社會對這個職業(yè)的期許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