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大過年的,我一朋友帶韓劇DVD《拜托小姐》回父母那兒想合家饕餮,誰想他媽一看封皮便叫停。這位只信晚報和央視的老人家,用今年春晚的“事實”勝于雄辯——小品《午夜電話亭》男叫女“小姐”立感受辱:“罵人是不是,誰是‘小姐’了?!”嚷嚷著這韓劇可是講“大小姐”的我那朋友,也還以其人之道:“報上公安都說啦,即便‘小姐’(賣淫女),現可叫‘失足婦女’,特殊人群也需尊重……”
韓劇不看,換了新《水滸》,可潘金蓮“遇難”前,老人又“亮黃牌”了:本來她就不滿武松當上陽谷縣刑警大隊長靠匕首而非拳頭(打虎),更忍無可忍“叔嫂情愫”讓硬漢內心開始亂七八糟了!老太有云:“我活了一輩子,還真沒見過哪個叔嫂‘憋不住’的!”還有,西門與潘的奸情變成了真情!
邂逅上一版潘金蓮,我正在一館子陪幾位中戲老師吃飯。突然間——周圍靜了,王思懿(潘扮演者)登場了,教戲劇的幾位專家也停了筷子……可見觀眾不管專業還是“業余”,都沒“小看”潘小姐。有網友說得干脆:現在拍《水滸》就是為了潘金蓮。
這位經施耐庵首度刻畫,金陵笑笑生極度演繹,之后又無數次復活于市井茶余飯后、舞臺、銀幕、熒屏的“失足婦女”,常在不同社會背景下被“利用”。很顯然,她追求愛的自由與人性、性的權利有其進步性;伴隨這過程的“奴家癡情同誰訴”以及迷惘、顫栗也值得同情;何以為此付出極大代價尚需反思。但她畢竟不是先進婦女運動樣本,“圖情害命”更無法用一句“愛情是自私的”就能了事。
應該說,新《水滸》導演、來自香港的鞠覺亮在情節合理性上花了不少心思,特地對潘金蓮可憐身世、失意戀情、掙扎內心做了細致刻畫。但真正讓觀眾“新鮮”的,乃西門大官人對潘不再是一時“性”起,而是一見鐘情,甚至很“瓊瑤”,還承諾“我們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另外,在伴樂上,兩人也經常被“愛情頌歌”。于是,武二顯得實在可恨——愛的“迫害者”,生生拆散一對鴛鴦;而丑武大簡直多余,人之砒霜,我之蜜糖,他就別怪砒霜和娘子失足啦。難怪有記者讓新“潘”甘婷婷在這仨男人間選擇時,她會答“西門慶是女孩子首選”,且理由“充分”(也許是對付媒體的玩笑話):武大郎肯定不受女孩兒喜歡;武松人品好,但不解風情;“如果用現代人眼光看,西門慶會討女人歡心,無論物質還是精神上,都能給女人帶來滿足。”(《河南商報》)
我那朋友也擔起心來,他那原本“嫁人要嫁灰太狼”的初中閨女將來很可能會看不清現世“西門”們的真臉,何況“藝術效果”已現:她辯老爸——潘阿姨為愛有理,殺人最多屬“過失”或“失足”。
確實,在以消費、商業為特征的快餐文化大行其道之時,社會上多了“神馬都是浮云”式“寬容”,卻少了道德是非價值判斷,潘金蓮等“失足者”不時被請上銀屏,與其為“挽救”,不如說“挽留”——靠這留住眼球,讓人看到的卻是文以載道與文以明道的責任感、希冀“開卷有益”的慎重態度節節失落!
前世潘金蓮今生想也想不到的奇遇,于原著無關,卻彰顯某些影視人對經典越來越缺乏敬畏(“敬”要起碼的恭敬、尊重;“畏”則害怕自己的誤讀),于是乎,屢次把經典拍成“驚點”。這樣,《紅樓夢》變奏為雷人“紅雷夢”;新《水滸》則變身疑似同志“斷臂”的“水腐傳”。其中林教頭算是最符原著“豹頭環眼”外形的一個,卻被劇中男人“看走了眼”,非要用曾夸西施、王昭君、貂蟬和楊貴妃四大女美人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形容之,或許恰恰透出其“別有用心”?
如果說經典名著人物外表“百人心中百位林妹妹”,難免“口水”與“口蜜”齊飛,但內在精神的“缺鈣”卻令更多人失望。正如網友所言:看前癡癡盼的是肝膽相照的兄弟情義,看到的卻是連魯和尚和翠蓮姑娘也搞“曖昧”;眾男愛花兒愛圍脖(微博),好漢很“娘”,豪氣很弱……
當然,對經典失敬并不止于影視圈,圖書和網絡上“一點正經沒有”地大話、戲說、“水煮”、調侃、顛覆經典的不在少數,似乎沒什么莊嚴神圣不可侵犯的了,尤其是解構主體精神價值,這顯露著文化傳承的危機,絕不能視為多元取向和言論民主。而正因為千百年來我們祖先將傳統經典奉為立身之本,始終保持一種崇尚和敬畏,5000年的文明才“可持續”,我們民族才有生生不息的凝聚力。
具體到《紅樓夢》等文學名著,它們之所以也成經典,蓋因涵蓋民族傳統文化亙古不變的核心價值、思想內涵和美學品質,直通民族精神制高點,濃縮人類思索與智慧,是作家們在某個時代并超越這個時代對人生宇宙準確而深刻的表達,可以不斷滋潤后人心田,營養心靈,能給我們靈魂帶來清涼……當年曾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的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講過:一部經典作品“每次重讀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永不會耗盡它要向讀者說的一切東西”。這也警示“重讀”(重拍)經典時當格外小心,不能任意草率,隨心所欲。毫無疑問,心存敬畏之心還是懷有功利目的,勢必拍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惡果更不容小覷——陶養或“帶壞”觀眾。
歐洲影視人改編名著就很慎重,極少怕壞了觀眾審美。BBC曾將莎士比亞作品改編成現代故事,但在其中插播了大量經典臺詞和十四行詩精華,直到觀眾大都表示“不錯”了才放下自己“懸著的心”。據報道,至今俄羅斯普通觀眾最關心的仍是片子在多大程度上忠實于原著。
記得我借調到全國政協當大會秘書時,得以機會向謝晉委員求問:為何不親手把寶玉、黛玉、熙鳳他們請上銀幕?這位即使拍片百忙中也會翻翻總不離身的《紅樓夢》原著、被認為“最合適人選”的大導演一臉真誠:“我哪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