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技術到素養:網絡時代的生存規則與應對策略研究

　　一、網絡的傳播特點與網絡素養概念的提出
　　即便不引用任何調查數據，相信也沒有人會質疑近年來網絡技術的發展速度和普及趨勢。用“日新月異”和“來勢迅猛”這兩個詞形容網絡在21世紀的發展態勢，可以說一點也不夸張。的確，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2010年7月發布的《第2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10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達到4.2億，較2009年年底增加3600萬人；我國的互聯網普及率攀升至31.8%，較2009年年底提高了2.9個百分點[1]。據測算，到2010年10月30日，我國網民數將達到4.46億人，互聯網普及率將達到33.4%。[2]隨著技術的進步，我國網民使用的上網設備多樣化程度不斷加深。截至2010年6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達2.77億，半年新增手機網民4334萬，增幅為18.6%。其中，只使用手機上網的網民占整體網民的11.7%。[3]放眼世界，網絡技術在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發展同樣勢不可擋。國際電信聯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2010年10月19日發布的最新統計數據表明，過去5年，全球互聯網用戶的數量翻了一番，2010年年底全球互聯網使用者將達到20億，占全球人口總數的約三分之一（全球人口總數目前為69.09億）。其中，發達國家的網民將占其人口總數的71％，而發展中國家的網民將約占其人口總數的21％。[4]
　　來勢洶洶的網絡究竟帶給了人們什么？在經歷了短暫的驚喜與歡愉之后，網絡引發的問題在不斷增多，如青少年不當或過度使用網絡對其身心健康造成嚴重損害[5]，網絡技術的“去中心”本質對政府監管甚至國家安全提出前所未有的挑戰[6]，以及網絡激發的新型社交模式對傳統家庭結構的消解[7]，人們不得不用更謹慎的態度、從更深層的角度，思考網絡對個體、社會乃至對國家產生的影響。
　　僅從個體層面來說，隨著腦神經科學的發展，以及傳播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各學科學者對網絡傳播特點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意識到，上網時間過長、利用網絡工作效率低下、長時間使用網絡導致注意力喪失等現象，并不是青少年網民特有的或個別網民遇到的問題，事實上每個使用網絡的人都面臨以上挑戰，而這既與網絡技術本身的特性有關，也與網絡傳播背后的商業意志有關。
　　首先，與傳統媒體相比，網絡傳播第一次使文字、聲音、影像等多種傳播形式集于一身，這使得網絡傳播極具吸引力。筆者對各年齡段網民進行訪談后發現，幾乎所有的網民都表示“活動影像比照片更吸引人，照片比文字更吸引人”“如果可以選擇，當然首選從網絡獲取關于某則新聞的報道，因為不僅有文字，還會有照片或視頻可以瀏覽”。①在金融危機和互聯網浪潮的雙重夾擊下，2009年3月，素有“世界第一報”之稱的《紐約時報》驚爆因廣告收益驟減，面臨破產危機的消息。[8]
　　第二，網絡蘊含無窮無盡的內容，并且24小時全天候服務。與傳統媒體嚴格限定人們什么時間、獲取什么內容、能夠獲取多少內容相比，網絡賦予了人們前所未有的自主權。面對網絡，何時獲取、獲取什么、獲取多少，完全由網民自己決定。乍看起來，網絡的這一特點是人類歷史上最美好的福音。然而，正如著名的《連線》（Wired）雜志創始主編凱文?凱利（Kevin Kelly）所說：“信息的爆炸是無限的，但個人是有限的存在。無限對世界是好的，因為它為每個人創造機會、選擇和可能性……但無限對個人是壞事，它會耗盡你?！盵9]的確，與網絡蘊含的海量信息相比，任何人的時間和精力都嚴重不足，如果你不能像凱文?凱利指出的那樣“在世界的無限和個人的有限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那你很可能被網絡這個“信息黑洞”所吞噬。這樣看來，我們就不難理解，與其說網絡賦予了人類前所未有的權利，不如說網絡對人自我控制的能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第三，網絡傳播獨一無二的超文本鏈接信息結構方式和多任務同時處理的特點，曾經讓人們歡呼雀躍、興奮不已，因為每一個鏈接都意味著未知的寶藏，而多任務同時處理的功能讓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具備了“三頭六臂”的能力。然而，有過長時間上網經歷的人，無不感到越來越難以集中注意力，工作效率也沒有因為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回郵件、一邊瀏覽網頁而提高。美國科技作家尼古拉斯?卡爾（Nicholas Carr）在其著作《淺?。夯ヂ摼W對人類大腦的影響》中引用最新的神經科學研究成果指出，人們在上網時和讀書時大腦活動的模式是不同的，讀書時大腦中與語言、記憶和視覺有關的區域很活躍，但跟做決定和解決問題的區域無關。上網瀏覽和搜索時大腦中做決定的區域則很活躍。上網時，每當人們遇到一個鏈接，就要暫停至少一秒鐘，讓大腦去判斷鏈接是否值得去點擊。由此導致我們在上網時很難深入閱讀和長時間集中注意力。[10]而每一次任務切換都使得大腦要重新認識所要處理的任務，因此多任務處理不但不會提高效率，反而會使人的工作效率降低。美國塔夫斯大學兒童發展系教授瑪麗安娜?沃爾夫擔心，新一代年輕人將不再有時間學習如何深入理解文本，相反，他們的注意力被網上碎片式的信息、工具條或視頻引開了。[11]
　　第四，與傳統媒體時代，信息傳播的速度受到復雜的編輯、出版、發行流程的制約不同，隨著網絡傳輸介質的革新和帶寬容量的不斷增加，網絡復制、傳輸信息的速度越來越快。信息傳遞速度的加快，在最初緩解了人們等待反饋和結果的焦慮，提高了生產效率，促進了商業利潤的增加，然而諷刺的是，在一種即時問答的交流模式和交流期待成型后，人類又面臨如何能夠一直保持快速應答狀態的挑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心理系教師謝禮?特爾克（Sherry Turkle）指出，移動通訊技術和超高速的信息傳播模式會讓人自然產生一種要不斷刷新郵箱、隨時攜帶手機的壓力，許多人因此無法把工作和休閑分開，恨不得度假也要隨身攜帶辦公桌。[12]與高速傳播的信息帶給人們過大的壓力相比，更可怕的后果是：人們將逐漸喪失獨處的能力。因為網絡、手機給了我們隨時隨地與他人進行聯系的能力，于是我們越來越少有機會經歷情緒控制的鍛煉。對青少年來說，獨處經歷的缺失，不僅會讓他們無法學會自制和責任感，還會讓他們喪失同情心。[13]
　　最后，眾所周知，網絡是美國軍方為了避免因通訊線路過度集中，使軍事指揮系統在戰爭中遭受毀滅性打擊而開發出來的信息傳遞模式，因此“去中心”或“自由開放”可以說是網絡與生俱來的特點。也正因如此，網絡才打破了傳統媒體對信息生產和流通的壟斷，賦予了每個網民自由發言、自主選擇的權利。在歡呼享有這種權利之后不久，網民們就發現，由于缺少審核、校對、監管等機制，網絡上的信息良莠不齊，很難判斷真偽，許多本應反映民意、促進社會進步的論壇、BBS，變成了肆意謾罵、惡意誹謗，以及不實、虛假信息匯集的泥潭。盡管世界各國都已經意識到加強對網上信息的凈化和監管是非常必要的，但網絡“去中心”和“自由開放”的本質決定，除非每個網民都具有高度的責任感和自律精神，否則網絡環境永遠不可能絕對凈化，不僅是青少年，所有上網的人都有可能在網上遇到不利于自己身心健康的內容。
　　在深入剖析網絡傳播的特點及其對人的認知和心理等方面的影響之后，不難發現，人們要真正享用網絡這一科技成果，并不只是掌握計算機技術、熟悉各種網絡瀏覽軟件那么簡單。面對網絡對人提出的各種挑戰，我們只有不斷提高網民對網絡傳播特點的理解，加強其應對網絡各種影響的能力，即提高人們的“網絡素養”，才能使人真正成為網絡的主人。
　　
　　二、網絡素養概念的內涵
　　在深入剖析網絡傳播特點的基礎上，筆者認為所謂“網絡素養”，指人們文明、健康地使用網絡，有效獲取信息，全面評鑒信息，創造性地生產信息，負責任地使用和傳播信息的能力。這一定義是媒介素養概念[14]在網絡這一議題上的延伸。與媒介素養概念不僅強調人對媒介技術的掌握和運用能力一樣，網絡素養概念除了強調人應當具備運用網絡技術的能力外，更側重于人面對網絡時應當具有的獨立思考能力、自我保護能力、自我控制能力、鑒別判斷能力、尊重他人的意識，以及在享有更大的傳播權利后承擔起相應責任的意識和能力。
　　隨著網絡在生活中的普及和滲透，獲取網絡技術的操作技能會變得越來越容易。對于和網絡共同成長起來的一代來說，操作計算機或上網正在變得像吃飯、喝水、呼吸一樣自然。如同很多家長和教師觀察到的那樣，生活在21世紀的青少年與電腦、網絡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很多操作他們只要看一遍，就能記住”“甚至不告訴他們如何使用，他們也能無師自通?！雹谌欢?，與操作技能的自然養成過程不同，媒介素養或網絡素養概念中其他方面的內涵，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并不會因其媒介使用經驗的增加而自然獲得，因此，正像電視機普及了這么久之后，人們還是應該回過頭來認真學習如何正確、有效地使用電視機一樣，在網絡技術的普及過程中，只有對人們進行專門的指導，才能幫助人們獲得全面的網絡素養。
　　 三、網絡素養教育的目標和實現方法
　　所謂“網絡素養教育”正是指幫助人們培育或提高網絡素養的過程。在全面認識了網絡技術對人的真正挑戰和網絡素養概念的內涵后，我們不難發現，盡管網絡素養教育包含對網絡運用技能的培養，但網絡素養教育的重點不在于知識、技能的傳授，而在于思想的啟迪、視角的轉變、毅力的培養和自我控制能力的鍛煉。如何才能實現這些目標呢？任何有教學經驗的人都知道，與傳授知識、技能相比，對人進行思想的啟迪和習慣的培養更加困難。特別是對青少年來說，由于其認知水平有限，自我控制能力弱，因此，要想對青少年進行有效的網絡素養教育十分不易。
　　筆者從自身進行青少年媒介素養教育和網絡素養教育的實踐經驗出發，以針對青少年的網絡素養教育為例，認為開展有效的網絡素養教育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第一，教師應保持開放的心態，深入了解學生使用網絡的狀況，充分尊重學生使用網絡的經驗和感受。在調查了解中，教師無論有何種發現，都不要急于否定學生的喜好或行為，相反，教師應根據發現，及時學習相關知識，豐富自己的體驗，營造與學生共同學習、平等交流的氛圍，這是教師對學生進行有效引導的前提。在飛速發展的網絡技術面前，年輕一代在接受新觀念、學習新事物方面具有天然的優勢，因此教師在開展網絡素養教育時，常常會面臨學生的經驗比教師更加前衛和多元的情況，面對這種挑戰，教師只有不斷學習，及時更新自己的知識體系，才能避免空洞無物的說教，為學生提供具體有效的指導。
　　第二，在尊重學生已有經驗和感受的前提下，教師應明確教育目標，根據目標選擇教育內容、確定教學方法。如前所述，網絡素養教育的重點是啟迪學生思維、培養學生自制力等，因此，教師在網絡素養教育中的定位，不再是知識的傳授者，而是思維的啟迪者、自制力的訓練者。為此，教師在了解學生使用網絡情況的過程中，應著重挖掘需要啟發學生思考的問題，在教學過程中通過巧妙的教學設計、層層遞進的提問、辯論、小組討論、角色扮演等形式，引導學生深入思考這些問題，進而自主探索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以如何引導學生理性對待網絡游戲為例，當教師發現學生無法抵御網絡游戲的誘惑，經常在游戲世界流連忘返而耽誤學業時，不應武斷否定學生玩游戲的合理性，而應首先熟悉學生喜愛的游戲內容，再針對這些游戲可能對學生產生的影響設計問題。在教學活動中用多種形式引導學生思考“游戲為什么吸引人”“游戲世界與現實世界有哪些區別”“人如何能在游戲世界中取得成功”“人又如何能在現實世界中取得成功”“游戲世界中的成功與現實世界中的成功有什么異同”“人能不能同時在游戲世界和現實世界中取得成功”“如果在游戲世界里取得成功比在現實世界中取得成功還困難，那你還會喜歡玩游戲嗎”等問題，幫助學生找到自己被游戲吸引的真正原因，并讓學生通過自主分析，發現如果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游戲上，自己將獲得什么，又將失去什么，從而激發學生理性對待游戲的愿望。
　　第三，教師應認識到技術的發展不僅為教育提出了亟待解決的難題，也為我們提供了解決問題的新途徑、新方法。在網絡素養教育中，教師應積極主動地將各種新技術以及網絡上的各種資源有機地運用到教學中去，甚至將對網絡的使用變成教學過程或學生課后練習的必要環節。這種教學硬件上的變化，不僅是網絡素養教育的客觀要求，也是時代發展對教育實踐的要求。[15]僅就網絡素養教育來說，如果教師能夠在教學過程中恰當運用各種技術手段，不僅能夠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打破學生將很多技術發明等同于娛樂工具的片面認識，而且能夠幫助學生更加形象直觀地了解某些抽象的主題，從而實現啟迪學生思維的目標。仍以引導學生理性對待網絡游戲這一主題為例，為了幫助學生形象直觀地了解游戲對人身心的影響，筆者在實驗教學中曾邀請學生代表上臺當眾玩某款學生們都很熟悉的游戲，同時使用數碼照相機拍攝了臺上學生玩游戲時的反應，及臺下學生觀看別人玩游戲時的反應。然后，通過電腦及投影設備將拍攝下來的照片和錄像當堂展示給同學們，請同學們深入分析自己的表現。第一次有機會審視自己玩游戲或觀看別人玩游戲時狀態的同學們驚訝地說，“人在玩游戲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除了點擊鼠標、鍵盤的手外，全身僵硬、一動不動”“整個人就像被牢牢粘在屏幕上”，接著同學們意識到“怪不得玩完游戲之后，眼睛會干澀，全身會酸痛”“看來玩游戲影響健康并不是聳人聽聞啊”，甚至有同學提出“究竟是我們在玩游戲，還是游戲在玩我們”的疑問。
　　最后，特別要提醒教師及社會各界注意的是，以啟迪學生思維和鍛煉學生自制力等為目標的網絡素養教育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須通過長期的努力才能取得成效。繼續以引導學生正確對待網絡游戲的主題為例，或許我們通過觀察學生使用游戲的情況，找到需要引導學生思考的問題并不難；運用先進的科技手段幫助學生審視游戲對人的身心影響，從而激發學生理性對待游戲的愿望也不難；但是如何真正幫助學生在現實生活中抵御游戲的誘惑、具備強大的自制能力絕非易事。事實上，仔細分析網絡時代的各種發明，我們會發現，它們幾乎都是沖著爭奪人們的注意力而設計的，設計者們對人的心智弱點了如指掌，別說是心智尚不成熟、自制力本身就很弱的青少年，就是成人也很難抵御這些誘惑。因此，教師在開展網絡素養教育時，應做好長期努力、逐步深入的準備，在教育過程中不僅以巧妙的教學設計激發學生思考的興趣，并以持之以恒的努力，從細微處逐漸培養學生的好習慣、鍛造學生的自制力。
　　四、結語
　　縱觀人類歷史，其實每一項技術發明、科技創新都是雙刃劍，要想讓它們真正增進人類的福祉，人類就不僅要從技術層面掌握運用它們的技能，還要知道在社會生活中正確駕馭它們的方法。例如，汽車的發明是人們追求速度與效率的重要成果，但要真正享用這一成果，人們不僅要懂得駕駛技術，更要遵守所在國家或地區的交通法規，否則汽車不再是人類的福音，而成為威脅個體乃至其他社會成員生命安全的禍患。
　　同樣的道理，今天針對網絡的種種指責和擔憂其實并不新鮮。數千年來，人們不斷發明新的工具感知世界，表達自我并與外界交流。與此同時，工具也在改變我們的心智和生活方式。每一次新舊工具的交替之際，都會引發人們對于人類道德與心智的憂慮。[16]與單純的憂慮和指責相比，更有價值的是深入探討新技術究竟對人類提出了哪些挑戰，只有找到真正的問題，才能接下來探討解決問題的方法。
　　
　　注釋：
　?、佗谝怨P者于2009年、2010年在北京、武漢、沈陽、上海、西安、安徽銅陵、安徽繁昌等地進行的關于家庭網絡使用情況的焦點小組訪問記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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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陳賽，石鳴.活在未來的人——專訪《連線》創始人凱文?凱利[J].三聯生活周刊，2010，（50）.
　　[10]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