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人們一談到分配不公,首先想到的就是地區間、行業間和部分社會成員之間的收入差距過大問題。事實上,收入差距過大只不過是分配不公的一種顯性的表現形式,是分配結果的不公平。而導致分配結果不公的真正原因在于,不公平的分配原則、分配政策和分配制度,使得全體社會成員未能享有平等的分配權利和分配機會,進而導致分配起點、分配過程乃至分配結果的不公。因此,分配不公可以分為三個維度分配結果的不公只是分配不公的一個最終表現,分配起點和分配過程的不公是分配不公的直接原因;分配權利和分配機會的不平等是分配不公的核心和關鍵:分配原則、分配制度和分配政策的不公則是分配不公的根本原因和深層原因所在(如圖1)。

分配起點、過程和結果的不公平
收入分配不公雖然最終反映在分配的結果上,但更多的是存在于分配起點和分配過程的不公之中。在我國,不平等的分配機會、不均衡的國有資源收益參與分配,導致分配起點的不公平;轉型期的“雙軌制”、不完善的市場經濟條件下各項改革不到位,導致分配過程的不公平:而正是這些分配起點、分配過程的不公平,以及社會保障的不均衡和再分配的逆向調節,才導致目前收入分配結果的不公平。
1.分配起點的不公平
分配起點的公平,是指各種生產要素具有一個公平競爭的起點,這是形成公平分配的基礎。分配起點的不公平主要表現在:一是公共資源占有的不公平。由于身份、權力、公共資源、地域等非分配要素進入分配領域,少數單位和個人利用公權、動用公共財力、依靠特許經營獲得壟斷利潤,導致國家利益行業化、行業利益單位化、單位利益部門化、部門利益個人化。二是受教育機會的不公平。三是就業機會的不公平。四是享受公共產品機會的不公平,如教育、醫療等優質資源往往集中在城市,而農村卻相當地貧乏,不同地區、不同人群享受分配權益的機會明顯不同。分配起點不公可能形成惡性的因果循環累積和代際轉移,一代人起點的不公平,不僅導致結果的不公平,甚至導致下一代起點的不公平。
因此,必須注重完善以下幾方面一是均衡受教育機會和就業機會,這是脫貧和縮小收入差距的根本出路;二是打破壟斷,盡可能讓各行業公平競爭:三是堅決打擊腐敗,杜絕非分配要素進入分配領域;四是明晰生產要素的產權屬性,堅持為公共產權付費:五是著力解決勞動力市場分割問題,打破勞動力流動壁壘,為縮小社會成員之間收入差距創造“初始條件”。
2.分配過程的不公平
分配過程的公平,是指分配活動過程中分配規則、分配秩序、分配行為的公平公正、公開透明和規范有序。分配過程的不公平突出表現在:轉型期的“雙軌制”,不完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各項改革不到位,以及監管不力導致分配秩序的混亂。而分配秩序的不規范,直接導致了工資外收入、壟斷性收入和非正常收入膨脹,成為收入分配差距過大的主要部分。特別是基于“雙軌”和特權形成的利益輸送機制和“尋租”機制,對分配關系產生了極大的扭曲作用。因此,在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建立以及政府轉型和職能轉換完成之前,規范分配過程的秩序將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
3.分配結果的不公平
分配結果的公平,主要是指社會成員依據其勞動、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大小取得相應的報酬,使不同地區間、行業間以及社會成員間的收入差距處在合理的范圍內。平均主義和收入差距懸殊都是分配結果不公。導致分配結果不公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分配起點和分配過程的不公平,直接導致初次分配結果的不公平;二是社會保障的不均衡和再分配的逆向調節,更加劇了收入分配的結果不公平。
因此,解決分配不公治“果”更應治“因”。不僅在再分配時通過完善稅收和社會保障等政策更加注重分配結果的公平,而且在初次分配時要整頓和規范收入分配秩序,切實解決利用公權、動用公共財力、依靠特許經營獲得壟斷利潤、提高少數人收入水平的問題,保證分配起點公平、過程公平,進而保證分配結果的公平。
分配權利和機會的不公平
事實上,基于個人能力和公平競爭導致收入差距并不是社會爭議的焦點,也不會激起人們的仇富心理——只要富人是靠合法的勞動致富。真正可怕的在于分配機會和分配權利的不平等,因為機會和權利的不公平更容易使人產生掠奪感,這種掠奪感在貧富差距拉大的時候往往表現得更為清晰和沉重。
1.分配權利的不公平
分配權利的公平,主要是指社會成員依法應享有的參與分配的權力和利益,讓各種生產要素能夠依據其價值和貢獻在市場上實現其價格的權利。分配權利的不公平主要表現在:同工不同酬、勞動力價格偏離價值等。
由于我國勞動力市場之間存在制度壁壘,相當生產能力的勞動力之間存在很大的利益差別,同城之間、同單位之間、同崗位之間甚至同等勞動量之間卻出現不同酬的現象。在有些企業,員工身份被劃成若干個類型(固定工、合同工、聘用工、臨時工,聘用工又分廠聘、部門聘、車間聘、班組聘等),雖然干同樣的工作,但固定工的工資待遇遠遠高于其他用工形式,出現“臨時工干、正式工看,大小干部一邊站”的現象。農民工的問題更加突出,他們與同工種、同崗位的固定工相比,工作量是兩倍,沒有節假日、休息日,不享受病假、年薪假和其他福利待遇,工資收入只有固定工的1/3到1/5。
同工不同酬現象在機關事業單位同樣存在。機關事業單位中,相同職務或職稱人員同城不同待遇、在編人員與非在編人員同崗不同待遇現象普遍。老職工、新職工、正式工、聘用工、合同工、臨時工干同樣的工作,創造同樣的價值,工資和福利待遇卻相差甚遠。
造成同工不同酬現象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職工和單位之間可以簽訂不同類型的勞動合同,根據簽訂勞動合同形式的不同,工資待遇也就不同;二是單位內部管理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同工不同酬是一種典型的分配不公平現象,是對勞動報酬權的侵害,如果長期存在,必然削弱勞動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因此,必須加快完善《勞動合同法》,確保職工同等勞動報酬權。
2.分配機會的不公平
分配機會的不公平主要表現在:一是人的發展機會不平等。不同的受教育機會、就業機會,導致分配起點的不公。二是進入市場的機會不平等。雖然從總體上看,規則設立很嚴,但執行偏松,對裁量權的把握因人而異,不必要地設立行政許可,創造尋租的機會。三是享受職務消費和實物分配的機會不平等,而且這種機會更為隱蔽,差距更大。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敬璉認為:主要是機會不平等造成當前貧富差距拉得更大,而造成機會不平等的原因,一是腐敗,二是壟斷。因此,要縮小收入差距,最重要的就是把腐敗治住、使壟斷行業實現市場化。因此,必須在市場經濟中創建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讓所有的市場主體都有可能獲得公平競爭和公平分配的機會。在制度方面,必然要求改革戶籍制度,恢復公民遷徙自由權;在行業方面,必然要求國家開放所有的行業部門,讓經濟主體都有公平競爭的機會:在就業機會方面,必然要求所有的工作崗位向勞動者平等地開放,建立擇優錄用的競爭機制。
分配原則、制度和政策的不公平
要保證社會成員享有平等的分配權利和分配機會,必須首先做到分配原則、分配制度和分配政策的公平,這是公平分配的根本所在。
1.分配原則的不公平
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這一原則充分激發了廣大群眾的創造性和積極性,但在市場經濟體制還不完善的情況下,有些問題還值得商榷。
完善體制轉型期“初次分配效率優先,再次分配兼顧公平”原則。一段時間以來,初次分配側重效率,二次分配側重公平,這一命題在理論界和實踐界被廣泛認同。然而,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初次分配造成了比較嚴重的“收入懸殊”和“貧富不均”,而再分配卻沒有能力去扭轉局面。
可見,在我國市場經濟體制還很不完善的情況下,初次分配本身就存在一個必須兼顧公平的問題。初次分配是基礎性的分配,其數額要比二次分配大得多,涉及的面也廣得多。初次分配的大格局一旦確定下來,二次分配是無力從根本上改變的。有人形象地比喻,把在初次分配中產生的不公平問題,推給二次分配去解決,就像在建筑施工中,墻體質量不過關,要讓后道工序的裝修公司去消除隱患一樣說不過去,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此,中共十七大報告指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
完善“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并存”情況下的按生產要素分配原則。在所有制比較單和市場經濟比較完善的國家,生產資料屬性比較明確,一般來說,通過市場機制能較好地實現按生產要素的貢獻分配。但在公有產權與私有產權共同運行的市場經濟中,在多種所有制并存情況下,公有財產因監管機制的缺陷,可能產生被私有產權主體侵吞的危險,因此,現代產權制度依法保護所有人的財產,還要保護國有資產,防止國有資產流失。
目前,生產資料占有機會的不公平、新舊體制并存以及法制不健全,市場經濟的公平競爭秩序還未完全形成,體制轉軌、社會轉型期資源重新分配、資源重新占有、產權清晰過程中各方的利益博弈,誰控制了生產要素的支配權,誰就擁有了制定分配原則、掌握分配結果的決定權,從而造成收入分配的不公平。很多單位甚至打著“按生產要素分配”的幌子實施亂分配,將國有資源、公共權力的收益納入部門和個人分配中,而財政卻對哪些可以分配、多大比例可以分配,沒有統一的規定和辦法。因此,必須進一步完善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并存情況下按生產要素分配,堅持為公有產權付費,實現公共產權的共享,不能將國家利益部門化、個人化。
2.分配制度的不公平
分配制度的公平,是指確立社會成員憑什么分配、為什么要這樣分配,通過什么途徑和環節實現分配,主要體現生產條件分配的合理和經濟關系的平等,這是由社會制度性質決定的。目前,我國分配制度的不公突出表現在以下方面
分配依據不夠合理。弗里德曼主張,收入應按貢獻(勞務貢獻加資本貢獻)分配,而不是按權力、身份、背景分配。但在我國現實生活中,收入往往并不完全是按貢獻分配,而更多的是按身份、背景等非分配要素分配,并且人們獲取權力、身份、背景的機會不均等,因而導致收入差距懸殊。在機關事業單位,由于缺乏人力資源管理的基礎性平臺,崗位績效工資難以操作,更多地依然是按職務、職級、職稱和占有公共資源分配。在企業,一些國有資本,由于在代理鏈條“下端”的代理人幾乎獲得了與私人資本同樣的權力,并且在若干方面模擬私人資本的經營方式,結果國有資本也參與了個人分配,客觀上導致勞動要素被侵害和國有資產的流失。
分配機制不夠科學。分配可以通過市場機制來實現,也可以通過政策和法律手段進行調節。目前,我國科學合理的收入決定機制尚未建立,公平分配和宏觀調控缺乏微觀基礎。在企業,由于缺乏有效的勞資協調機制,勞動力要素的價格偏離勞動力價值和人力資本存量。市場機制并不能“自然地”實現資本和勞動的平衡,市場相關利益主體之間的談判協調機制是實現這平衡的基礎。雖然按勞分配依然被強調為主體地位,但相應的體制設計還很不完善,特別是勞動集體協商的權利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國有企業工會組織基本作為企業“職能部門”存在,在維護職工利益方面往往受到企業管理層的掣肘:大量非國有企業還沒有工會組織或徒具形式,勞資矛盾協調機制缺位。在機關事業單位,沒有建立工資調查制度,缺乏與企業相當人員工資水平的調查比較,實際工作中收入水平往往是單純取決于財政狀況。
分配依據和分配機制不僅決定分配的支付方式,更決定分配模式的有效性和員工的滿意度。因此,應該探索建立一種以科學評價為基礎,以崗位(崗位職責、崗位等級)為載體,以投入(知識、能力、素質等)、產出(成果、績效)為維度的投入產出分配模式,并根據不同單位性質、不同的發展戰略、不同發展階段、不同崗位特點,以及這些因素所占的不同權重,來科學地選擇適合自己單位的分配依據、分配機制和分配模式。
3.分配政策執行中的不公平因素
這里的分配政策,是指國家為實現一定的政治和經濟路線而制定的收入分配的準則。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收入分配政策調整主要為:一是提出和實施允許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大政策;二是改變了重積累、輕消費的分配政策,收入分配在一定程度上向個人傾斜。這些政策調整具有明顯的激勵功能,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政策卻往往走樣。
“允許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政策執行中存在問題。先富思想是漸進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允許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卻演變成“讓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前者是為了克服傳統分配體制中的平均主義傾向,允許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通過辛勤勞動先富起來,而后者則意味著在“允許先富”的基礎上,還創造各種優惠條件,提供各種精良的生產要素,讓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實踐證明:“允許部分先富”政策消除了以前人們“恐富怕冒”的心理,有明顯的改革正效應;而“讓部分先富”政策的不均衡使用,卻導致收入差距的人為拉大。在市場經濟的各項規則逐步健全的情況下,只要“允許先富”,誰先富就是一個社會自然選擇的過程,而不是“讓”的問題。前者是市場配置的結果,后者則難免帶有行政配置的痕跡,東中西部的不均衡發展和收入差距的懸殊就是一個例證。
社會保障和稅收調控面臨的問題。社會保障和稅收調控是二次分配的重要內容。當前社會保障的矛盾,集中表現為供應與需求之間存在巨大缺口的問題。社會基本保障供應不足,成為影響社會公平的重要方面。長期以來,政府將養老、醫療等重大社會保障項目作為體制改革和收入分配制度的配套措施,沒有從全社會的角度通盤考慮社會各階層的社會安全網絡,致使社會保障待遇在不同人群差異太大,行業、部門、身份決定了基本保障的不同,成為制度性的社會不公,甚至出現二次分配加大一次分配差距的逆向調節。如,壟斷行業在職和退休(通過年金等形式)人員都能領取豐厚的收入,收入高的行業保障水平高,收入低的行業保障水平反而低。
另外,稅收調控是二次分配的一種重要方式,是對個人收入差距“抑高保低”的重要財政手段。但是,個人所得稅中,高收入者的貢獻率并不高,反而使工薪階層成了納稅主體。再分配的逆向調節,不僅對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極為不利,而且成為擴大收入差距的潛在因素。
今年兩會,政府工作報告和“十二五”規劃首提“兩個同步”(即努力實現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發展同步、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放棄了長期以來一直堅持的“兩低于”原則(即工資總額增長低于經濟效益增長、實際平均工資增長低于勞動生產率增長的原則),并將年均經濟增長的預期目標從7.570降低至7%,將城鄉居民收入增長的預期目標從5%提升至7%以上。這一降一升,有利于民富與國富同步,也有利于啟動消費引擎,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體現了科學發展觀。“十二五”規劃還將調整收入分配單設一章,并將“逐步扭轉收入差距擴大趨勢”改為“盡快扭轉收入差距擴大趨勢”,彰顯了“十二五”期間國家調整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的決心,也預示著我國收入分配不公現象將得到明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