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作家不同的歷史背景與當下的共同境遇
新世紀以來,在中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內,我們曾經熱衷的文學與社會的“互動”,出現了斷裂或衰微的跡象。就像一座上游水源孱弱、容量不足的水庫,由于缺乏水流的強力沖擊,發電機組難以向下游輸出足量的強電。
魯迅先生曾說,“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的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前進的燈火”。在我們的認識中,文學與社會的關系,大致可在這個比喻的框架內——水象征著文學所依賴的社會生活,電即文學作品,燈即讀者群。被點亮的燈,又反過來照亮寫作者,如此循環互動。
中國在近二十年的時間里逐漸與國際接軌,相當于被并入了“全球化”的高壓電網。中國當下的文學狀態,已與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相差無幾。我們今天討論的“互動”這個主題,可謂中國近十年內“新生”的一個漢語單詞,意即“相互作用”。在中文語境下,“互動”這個“動名詞”的后半個“動”字,類似英文中的詞根,具有無限重組的功能。比如上個世紀的中國,“動”字通常與革命事物相連,比如“政治運動”、“體育運動”、“軍事行動”、“階級斗爭新動向”、“集體活動”、“勞動人民”、“反動派”等等。
進入商品經濟和消費時代之后,漢語原有的語詞,無論是所指還是能指,都隨之發生了變化。有的詞匯逐漸棄之不用、有的詞匯悄然隱退、有的語詞即便僥幸存活,亦被置換成了與原意大相徑庭的內容,還有一些字詞正被重譯、移植或改造。就以我們日常頻繁接觸和使用的“動”字為例,無論是寫作還是閱讀,“動”字已被更多地安裝在商業行動的齒輪中,被賦予了更時尚更實用的意味——比如,“自動擋”、“自動選項”、“卡通動漫”、鐵路提速的“動車”、電視廣告的“滾動播出”、“股市異動”,以及尚未出生的更多新語詞。
由于今日世界的資本之動、欲望之動、利益之動的加劇;由于文學和社會的“互動”正在弱化;由于我們和你們——中國作家和美國作家之間,彼此仍然處于單邊單向、一知半解的狀態,互相都缺乏深入的溝通。所以,這樣的“互動”對于我們雙方都是十分必要的。
西方文學史上“文學與社會互動”的悠長蜜月
文學與社會之間默契而有機的“互動”關系,在東西方歷史上,都曾有過黃金般的蜜月期。以美國文學為例,19世紀中期斯托夫人的《湯姆叔叔的小屋》,被林肯總統譽為一部“影響了一場偉大戰爭的書”。它如海嘯一般沖垮了拉丁美洲頑固的蓄奴制,喚起了美國白人與黑人共同的愛國熱情,更像風暴一樣席卷歐洲,在全世界掀起了黑人解放和爭取自由的浪潮。20世紀70年代,艾麗斯·沃克描述并探討黑人生活命運的《紫色》、亞歷克斯·哈利的《根》,出版后風靡一時,并對那個時代產生了奇跡般的沖擊。20世紀中期,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等著作,表現了對戰爭的厭倦與彷徨,作者簡約剛硬的語言文風帶來的“文體革命”,改變了整整一代歐美作家。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問世后,在已經走出大蕭條陰影的美國社會,重新引起了對于“美國夢”的恐慌與疼痛。賽林格的《麥田的守望者》、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都是剛一出版就在青少年中引起了強烈共鳴,小說主人公消極反抗、玩世不恭的叛逆姿態,不僅風靡了美國,對全世界青年讀者都發生了巨大影響。不必重提19世紀的美國作家馬克·吐溫、歐·亨利以及20世紀的德萊塞、諾曼·梅勒、福克納、蘇珊·桑塔格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就是當代用英文寫作的華裔女作家瑪克西恩·洪·金斯頓(湯婷婷)和來自大陸的作家哈金等人的作品,也成為美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可以列出一串長長的清單,來印證文學與社會有過何等親密的輝煌歲月。
然而,以上例證很容易使人誤認為,那些曾經引發強烈社會關注的文學作品,大抵屬于“左翼文學”。無論是作家的思想立場還是作品的故事內容,都代表著廣大“被壓迫者”的批判訴求,所以能夠迅速點燃讀者情感,引發社會反響。其實,這只是現象的一個方面。也有相反的例證:霍桑的《紅字》無論是道德傾向還是宗教觀,都是模棱兩可、復雜難辨的,他對恢復秩序的偏好,體現了作者對社會革命持有保守懷疑的態度。出版于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小說《飄》,作者以其個人視角,表達了對南北戰爭的憎惡、對南方奴隸制的留戀與維護。我們的目光若是越過大西洋,重新審視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無論作者怎樣執著地表現自己對皇權貴胄的崇仰、對新興資產階級的鄙視,他仍然留下了一部行將逝去的封建時代悲壯的挽歌。還有美國的博爾赫斯、中國的張愛玲,在當時并非都代表“進步”力量,但他們的作品仍然獲得了極高的文學聲譽和讀者的喜愛……富有個性的人物、獨特的細節語言情感,才是文學不可抗拒的魅力。令讀者的“心動”的優秀作品,無論是正向地“順動”,還是反向地“逆動”,都可超越階級、國界、民族與性別的溝壑。
中國文學史上20世紀的“互動”
異像及21世紀的裂變
在中國源遠流長的歷史上,作品與讀者的“互動”,幾乎和漢語古典文學的存在同樣悠久。《詩經》中有來自民間鄉野的傳唱,漢賦以及唐詩宋詞,逐漸成為各朝代文人雅士進行交流交往,或仕途升遷的“硬通貨幣”。其中的經典佳句,更是雅俗共賞,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小民,均可在截然不同的場景中吟哦傳誦。元代的戲曲雜劇,成為宮廷與民間精神文化娛樂的重要方式,也是道德觀價值觀普及與傳播的舞臺。到了明清時代,彈詞開篇和話本小說開始流行,《紅樓夢》、《三國演義》的小說藝術達到了古典文學的高峰。這些經典小說中的人物與故事,在中國幾乎家喻戶曉,成為民眾生活中的模仿對象。
中國近代以來,從辛亥革命到“五四”新文化運動,從抗日戰爭到建立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文學一直擔任著啟迪民智的精神導師之職。幾乎每個歷史階段,進步作家和狂熱的讀者,共同成為“左翼文學”配合默契的共謀者。新中國建國后,一部歌頌革命的長篇小說,發行量可達幾百萬冊。從20世紀50年代初至70年代末,長達三十年的時間里,革命文學的沸騰喧囂,遮蔽了沉寂的純文學。在那個表面轟轟烈烈“假互動”(動嘴),而實際“不許(民眾)動腦”的文化專制時代,作家們逐漸喪失了自我的“主動性”而陷入“盲動”和“被動”,其中一部分人淪為意識形態的宣傳工具。在被革命文學鼓舞與煽動的生活假象中,作家和讀者互相愚弄,使文學與作家一起走進了死胡同。
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初期,是當代文學風光無限的最后一段好日子。文學毅然擔當了社會進步的先驅與前鋒,訴說苦難、清理歷史、反思人性,文學承載著真理與希望,文學成為閱讀者唯一的情感出口與精神出路。作家承襲了“社會良心”的傳統使命,試圖以文學“干預生活”。西方人恐怕難以想像,那時候刊物每有一部思想激進、構思新穎的作品發表,在這個十億人口的國度,竟是城鄉呼應、眾相傳閱,一時洛陽紙貴。新時期十年,是一次罕見的文學狂歡,也是中國“百年孤獨”的近代史上,文學與社會成功“互動”的巔峰期,或可成為世界文學史上“互動”的典范。然而時過境遷,風停雨過,那個時期的特殊使命一旦結束,“互動”便開始動搖并消退。自20世紀90年代始,中國逐漸步入商業時代,由于信息社會外部條件的改變、中國體制的種種局限、作家自身“動力”的不足、讀者興趣的多樣化——文學與社會的“互動”終是風光不再,呈現出另一番撲朔迷離、陌生新奇的景象。
互聯網時代正在逐漸成型的
全新“互動”模式
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早已有先鋒批評家發出“文學死了”的哀嘆。21世紀以來,同樣的警告也在中國頻頻響起。在這里,我們暫且不作文學是死是活的判決,先來梳理一番當代文學的現狀。
從表象看,中國當代文學并沒有在數量和規模上整體縮減,盡管電子書正以無可阻擋的態勢置換著傳統圖書,但每年仍然有上千部紙質長篇小說正式出版。暢銷小說排行榜受人關注,各種書展上的作家簽名活動,讀者排成長隊;各類官方與民間的文學評獎活動、作品研討會,從年初到年尾持續不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的隊伍每年都在擴大,新銳作者的文學水準起點頗高。中國作家的作品被翻譯成外文并在海外出版及獲獎的概率也在加大,文壇依然眾說紛紜、眾聲喧嘩。
但與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狀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作家們的積極“行動”,大多是作家的“自我運動”。紙質圖書進入流通渠道之后,流速大大減緩甚至停滯“不動”,引發讀者強烈共鳴的幾率大大減低。一般的讀者根本不關心作家在寫什么或寫了什么,即便是那些銷路較好的書,作者本人也不清楚該書對于閱讀者發生了什么樣的作用。在這個時代,再沒有人會愚蠢地指望一部文學作品引發戰爭,一部作品若是能激起讀者內心的一絲漣漪,都顯得異常珍貴。
也就是說,文學與社會“互動”的環節,似乎在此開裂、脫扣了。
我們再來看看“社會”那方面的情形:在官方正統的文學主流之外,青春文學刊物,例如《最小說》、《獨唱團》,每期上市發行,一周的銷量即可達到百十萬冊。這些刊物擁有數量巨大的讀者fans,他們癡迷于小說中的人物和細節,為其歡笑哭泣寢食難安。閱讀者就像紙頁上的標點符號,與作品同生共死。他們排斥父母,拒絕老師及教科書上的說教,渴望從同代人的作品中獲取理解。每一本刊物或是新書出版,都像是舉辦一場盛大的party,作者或是寫手,大多是潮流的追隨者,不再有居高臨下引領大眾的野心,因此,青春的“互動”帶有更多的平等意味。
北京大學陳曉明教授在他的《不死的純文學》一書的自序中認為:消費時代的文學特征,在于文學的功能變得更為隱蔽,更為內在,文學隱藏于四處擴張的圖像之后,隱匿于生活的縫隙之間,以其更加靈活自由的方式,影響著日常語言和交往方式——比如鋪天蓋地的廣告、幽默的手機短信、千奇百怪的網絡回帖、頗具個人風格的博客……語言充滿文學靈感。而報刊的新聞報道、電視專題片的解說文字、科技論文等,也越來越追求文字的修辭性,刻意使用那些帶有抒情色彩、直擊人心的文學語言。盡管商業在本質上抵牾文學,但各種商業推廣方案,卻多以具有文學煽情意味的廣告詞來吸引征服客戶。
還有網絡文學。
中國也許是世界上互聯網擴散速度最快的國家,也是網絡文學最發達最火爆,寫手與受眾的數量最大的國家。2000年10月,我在紐約的一個文學講座上,曾講述了網絡文學初期的發展狀況,聽眾非常吃驚。十年過去了,以盛大文學公司為代表的各大文學網站,創造了規模化經營的成熟商業模式。文學網站各類懸疑、奇幻、穿越、推理,或是歷史、職場、愛情小說,以每天上億個漢字的總量上傳刷新。網上寫作的人數如此之多,中國幾乎已經成為一個“全民寫作”的國度。只要作品獲得相當的點擊量,網友們的感言與反饋、褒揚或貶斥——巨量的跟帖隨之而來。盡管大多數作品帶有取悅大眾的娛樂性,它們在被讀者貪婪地吞噬之后,又原封不動地被排泄出去。然而,網絡上人所擁有的言論自由,正在逐漸消解職業作家以往的權威性。最新的電子書產品,相當于一座規模宏大的圖書館,文本閱讀均可借助網絡下載完成。一部新作誕生后,可于第一時間在網上被公開評論或討論,讀者用手指和文字行動,每個人既是閱讀者也是寫作者。博客興起之后,很多著名的網絡作家,都有自己固定的讀者群,他們在博客上適時發布自己的新作消息和個人生活圖片、更新日記并回答網友的問題……互聯網時代,只要你愿意,作者和讀者幾乎好像同室而居或是比鄰而居。讀者發現了自己喜愛的作品,會主動在網上轉貼,讀者甚至會建議作者,故事情節應當怎樣發展或改寫……
互聯網時代無情而徹底地打破了“文學”與“社會”之間的傳統溝壑,一個疆界模糊、相互融合的讀寫空間,已被整體“位移”。在漢語中,互聯網的“互”字,恰恰和“互動”的“互”是同一個字。這意味著,互聯網的普及,已經創造出一種全新的“互動”讀寫模式,它超越了我們以往的經驗,徹底更新了文學與社會原有的“互動”方式,形成了參與、質疑、解構、修正的新“氣場”。
新世紀的“互動”運行機制與內在特征
綜上所述,這個全新的“互動”時代,大體以如下步驟運行:
1.作品與媒體的“互動”——商品經濟時代,報刊網絡的全媒體集結運作是“互動”的寬大平臺。出版機構以媒體的強力推介作為先頭部隊,控制話語權。誰率先占領媒體的制高點,誰就能贏得讀者的眼球。
2.作品與市場的“互動”——媒體的預熱之后,文化市場以其敏銳的嗅覺迅速行動,建立在商業利益上的市場運作,以各種促銷手段推波助瀾,迎合并率領大眾口味,刺激讀者的購買欲望。
3.作品與讀者的“互動”——在媒體與市場之外,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讀者的口碑,那些口口相傳、不脛而走的新作,大多是被讀者所推動的。反饋通常以持續不斷的爭論出現,那些越是具有挑戰性的作品,讀者的意見越是趨于兩個極端。對作品的思想觀念和藝術審美價值,不同的讀者可持有截然對立的意見,這一點在網上表現得尤其激烈。一部書若是不能引發爭論,單向的躁動無法構成“互動”。
4.作品與批評界的“互動”——這其實是“互動”最核心最關鍵的組成部分。在大多數情況下,學界對那些有創意的新作品,往往反應遲緩猶疑不決。它排斥、鄙視讀者的趣味,漠視市場的動態。因而,學界的褒貶常常引起適得其反的效果,引發讀者對批評的“反動”、對學者的反批評。一旦進入到這個層面,“互動”才有深度的震感。
5.已有越來越多的中國當代文學作品,被譯成各種外文,開始向世界各地移動,進入國際圖書市場。
因此,新世紀文學與社會的“互動”之新,具有以下特征:
1.由紙面的顯性反應,轉為網絡的匿名交流和隱性反饋。
2.由習慣性的集體思維和集體意志,變為個體的、深層的獨立思考。
3.各個不同的社會群體與個人,選擇各自鐘情的文學作品,各行其是,各有各的“互動”對象與“互動”方式。
4.作家由高高在上的“導師”,變為平起平坐的“同學”,讀寫關系變得平等。
在今天這個時代,若是偶有一部作品,受到了中國各階層讀者的強烈關注,多半是因為作品切中了當下中國現實的“命脈”,它表現個人尊嚴、價值、權利、夢想、創造力、愛與責任……可惜,這種具有獨立精神的作品,在中國的文學土壤中,生長得極其艱難。米蘭·昆德拉說過,小說是歐洲公民社會的基石。令人欣慰的是,在中國當代文學越來越多樣的“互動”形式中,在更多的讀者擅長獨立思考、自由表達的參與行為中,我們看到了中國走向公民社會的希望。
作家的個人體驗及選擇
哈金先生在昨天的演講中談到,他在寫作時,會為自己設置某些“理想中的讀者”,我愿意接著這個話題,談一點自己的認識。就我本人來說,寫作首先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精神問題,通過寫作來克服內心的困惑。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動態:觀察事物是眼轉鼻吸、搜集素材是腳動耳動、敲打鍵盤是手動;思考看似靜止無聲,思維卻在腦中激烈地活動;新書出版,還需要接受媒體采訪,是嘴動。所以,我們其實一直處于劇烈的“自動運動”之中。然而,當你的作品出版后最終到達讀者手中,人們發現,原來你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你的歡愉也是他的歡愉,你們有著共同的需求——此時,閱讀的“互動”就發生了。
我這大半生三十年多的寫作經歷,恰好可以印證中國社會與文學“互動”的歷史。我們曾是上世紀80年代全社會閱讀熱潮的寵兒,那時候雪片似的讀者來信要用麻袋來盛裝。到了上世紀90年代,圖書市場開始形成,全國各地的書店舉辦作家簽名售書活動,讀者排隊購書場面十分壯觀。1996年我在深圳簽售新書時,擁擠到書店不得不請來保安維持秩序。直到現在,還常常會有同齡的讀者提到,他(她)就是我作品中的某個人物,我的書曾經怎樣伴隨了他們的成長。2002年我出版的長篇小說《作女》,英文書名譯為《Woman Edge》,許多現代女性把“作女”作為自己的別稱和代詞。就在近期《解放日報》的一篇短文中,被冠以“作女”這個“名號”的女人們仍然鮮活地存在……互聯網普及以后,即便我從未刻意經營或培養自己的網絡讀者群,但隨意點擊一些讀書網站,仍然可以發現上面有很多熱心讀者的留言。
不太謙虛地說,在今天龐雜浩瀚的社會生活中,我常常能感覺到,自己當年那些尖銳犀利的作品,那些飛揚的新人物和新思想,從空氣中漸漸沉落,就像一粒粒埋入土地的種子,長大、開花結果,果實又長成新的樹木,如此輪回。我們看不見種子的形狀,但能聞到草葉和花朵的氣味,聽見風雨搖撼樹葉的聲音……這就是文學對社會發生的影響,猶如中國古詩中“潤物細無聲”的意境。
然而,在這個通訊與交流越來越便捷的信息時代,我卻時常感到迷茫和無奈。有人說,當下的文學現狀是:“有文學沒社會,有社會不文學”——意即文學作品的藝術審美價值,與社會影響力不可兼得。那么,“互動”在當下究竟還有什么樣的現實意義?那些引起強烈社會共鳴的作品,是否必然以損傷文學品質為代價?我們究竟如何選擇個人的文學理想?盡管,如今我早已跨越了熱衷于“互動”的年齡段,折返到超然物外、聽其自然的狀態。然而,一個寫作者,是否真能對讀者的“不動”無動于衷?面對這個天災頻發、人禍潛行的時代,我們是否真能沉醉于編織美妙的文學詞句,而對復雜的社會轉型“我心巋然不動”?這也許是今天的中外寫作者,所共同面臨的尷尬境遇。
在這個意義上,我愿意呼應哈金先生的理念:一個寫作者,若是能夠獲得更多的“理想讀者”,那是我們的福分。
其實,在東西方的歷史和版圖上,文學從未有過固定的領地。在不斷漂移和重組的大陸板塊擠壓下,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塊棲息地——它藏身于人的心靈深處,僅占據一個很小的角落。問題在于,我們這些寫作者,還有沒有為他者“動心”“動情”的動力和能力。
本文是作者于2010年9月,在哈佛大學東亞系“中美作家論壇”上的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