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社會各界對于“三農”問題的關注,存在諸多農民工市民化問題的同質化論述,缺乏對于同屬于農村流動人口的進城經商的個體工商戶市民化研究的現狀。文章試圖通過對中部某省會城市W水產市場個體工商戶的調查研究,結合社會分層和社會流動等相關理論,從發展歷程、現實狀況、積極意義等角度入手,探究擁有一定財富和資產的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基本情況,從而為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順利轉移和農村流動人口市民化提供范例。
關鍵詞:農村流動人口;個體工商戶;市民化;社會分層;社會流動
隨著城市化的逐步推進和農村產業的升級調整,越來越多的農村流動人口將會由原來的候鳥遷徙模式,實現城市人口的固定身份轉變。而在這種由農村人口轉變為城市人口的市民化過程中,涉及到的不單單是農民身份、居住環境的轉換,更是生產方式、生活狀態的改變,同時也是政府職能的轉型,以及社會層次的演進。如何更好地實現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市民化,就成為了這一系列轉型的核心問題。
然而面對數額龐大的農村流動人口和剩余勞動力,市民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有步驟、有層次地逐步推進。本文將通過對進城經商農民的市民化探究,呈現有別于普通農民工市民化的現狀與問題,從而為全方位認知農村剩余勞動力市民化轉型提供資料,為多層次解決農村流動人口城市化轉變提供范例。
一、相關概念的界定與比較
探究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需要對這一研究對象有清晰的認識和準確的定位,同時還要將其與通常意義上的“農民工市民化”區別開來,因此本文將首先對“進城經商農民”的相關概念進行界定和比較。
(一)農村流動人口中的進城經商農民與農民工的區別
受大眾傳媒和人們日常習慣稱呼的影響,我們經常會看到“進城經商務工農民”、“農村流動人口”、“農民工”等說法,通常人們也將這些概念等同起來,替換使用,然而根據現實狀況和學科理論,它們之間還是存在一定差別的。
首先就“農民工”和“農村流動人口”來講,當代著名社會學家陸學藝教授就在其論著《當代中國社會流動》中指出:“雖然農村流動人口中的絕大多數是做了農民工,但也有一些人做了個體戶,甚至成了企業家;同時還有不少農民‘離土不離鄉’,就地就村從事非農活動,他們其實也是農民工”。由此可知,這兩個概念雖有交集,但并非全部重合。
在此分析之上,“進城經商務工農民”就是屬于“農村流動人口”中的務工、經商群體,包含于“農村流動人口”這個概念之中,那么它和“農民工”這個概念之間又是什么關系呢?
根據知名社會學家李培林先生從地域、職業、階層三個流動維度定義的“流動民工”概念,即“一是在地域上從農村向城市、從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流動;二是在職業上從農業向工商服務等非農產業的流動;三是在階層上從低收入農業勞動者階層向其他收入較高的職業階層流動”。從這個意義來講,“進城經商務工農民”應該屬于“流動民工”的范疇,又因“流動民工”屬于“農民工”的一部分,因而“進城經商務工農民”也就屬于“農民工”。
然而根據陸學藝教授在《當代中國社會流動》一書中將“農民工”這一概念進一步從職業、身份、勞動關系、地域四個維度上進行界定之后,“進城經商務工農民”似乎和“農民工”這一概念不再是包含于的關系。陸學藝教授認為,除了職業上的非農職業、戶籍上的農民身份、地域上的來自農村以外,“農民工”在勞動關系上是處于被雇用的地位,“也就是說,農民工屬于被雇用者,雇用他們的,可以是個體戶、私營業主或外企老板,也可以是國有單位或集體單位,其他擁有農業戶口身份、從事非農活動、但不被讓人雇用的人不屬于農民工,而應是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等”。因此,“進城經商務工農民”中的“務工農民”屬于“農民工”,而不受雇用的“進城經商務工農民”中“進城經商農民”并不屬于“農民工”范疇。所以“進城經商務工農民”和“農民工”同樣也是有交集,但并非是包含從屬的兩個概念。
綜上所述,“進城經商務工農民”可以分為“進城經商農民”和“進城務工”兩個分支,他們都屬于“農村流動人口”,來自農村,具有農村戶籍,屬于農村人口,從事非農職業,但前者不屬于“農民工”范疇,因此諸多“農民工市民化”的研究討論并不適合“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這一問題的探究。
(二)從社會分層角度對進城經商農民的界定
前文通過相關概念的比較,在農村流動人口的范疇內,已經得出進城經商農民群體區別于一般農民工的獨特性,然而這一群體在宏觀整體社會中又是處于何種地位呢?接下來,本文將從社會分層角度,根據進城經商農民的經營規模和資源占有量對該群體進行界定。
根據個體工商戶階層的來源構成資料顯示,“80年代至90年代初,個體工商戶就業的人員主要包括城鎮待業青年、農村村民以及國家政策允許的社會閑散人員等;其中以農民為主,大約占總數的四分之三”,“90年代,在國企改革和集體企業改制過程中被擠壓出來的部分下崗職工被迫向個體工商戶階層流動,同時,許多進入城鎮就業的農民工也流向這一階層”,可知進城經商農民是個體工商戶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依據陸學藝教授“當代中國社會十大階層”的劃分,個體工商戶階層“是指擁有一定量的私人資本(包括不動產)并投入生產、流通、服務業等經營活動或金融債券市場而且以此為生的人”,“如小業主或小雇主(有足夠資本雇傭少數他人勞動但自己也直接參與勞動和生產經營的人)和自我雇用者(有足夠資本可以自己開業經營但不雇用其他勞動者)”,屬于體制外管理者或自主從業者。結合文獻查閱和實地調查,大多數處于自雇或雇用1人-7人經營規模的進城經商農民是屬于個體工商戶階層的。
與此同時,得益于改革開放后的城鄉政策變革和市場經濟起步雙重契機,許多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前期進入城市的經商農民已由個體工商戶發展成為私營企業主。由于近年來,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對于經濟組織的注冊登記不再向以往那樣在用工規模上做硬性規定(如雇工8人以上),注冊者可以據自己的偏好和實際情況,將其創辦的經濟組織登記為“個體工商戶”或“私營企業”。因此其中部分經商農民雖然還是注冊登記為“個體工商戶”,但無論從經濟規模、收益水平,還是經營方式,實際上都與私營業主無異。在調查中就發現一些進城經商農民的經營規模、雇傭人數已達百人之多的情況。由此可知,部分進城經商農進入私營業主階層。
綜上所述,進城經商農民大多處于個體工商戶階層,部分早期進入城市的成功經商農民已處于私營業主階層。所以從社會分層的角度講,進城經商農民與農民工是不相同的,而且占有的社會資源和權威等級遠遠優于普通農民工,因而分析這部分農村流動人口市民化的情形要另當別論了。
(三)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之界定
市民化作為社會學術語來講,主要指社會成員角色的轉型,而對于市民化的具體闡釋,不同學者有不同的觀點。有些學者認為“市民化是指一種職業的‘農民’和作為一種作為社會身份的‘農民’在向市民化轉變的進程只能夠反映出相應的能力,學習并獲得市民的基本資格、適應城市并具備一個城市市民基本素質的過程”;有的學者則側重于用農民工市民化來解釋市民化,認為“農民工市民化是指離開原居地半年以上在城市務工經商的農民工逐步向市民轉化的過程,包含了農民工的戶籍變動、產業轉換和地域轉移,更重要的是農民工生活觀念、思想方式、行為習慣、社會組織形態的轉化,由農民工轉變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居民”。
對于進城經商農民的市民化探究,其主體雖不等同與農民工,但因都根植于農民市民化這一母體,其核心內涵也是一致的,即無論是進城經商農民還是務工農民工,市民化內核都是由農民向市民的轉化,它既是一個過程,也是一個結果,而融入城市文明才是市民化的真正內涵。所以,本文對于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探究,通過從進城經商農民的自身努力和外部“賦能”兩方面入手,從而解讀該群體在身份屬性、社會心態及行為方式向城市市民轉化的過程與現象。
二、改革開放以來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發展歷程
通過前文對于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相關概念解析,一方面,進城經商農民與農民工同屬于農村流動人口,所以該群體的發展歷程同樣是受國家出臺的有關農村流動人口進入城市的各項政策法規影響;另一方面,由于主客觀因素使然,進城經商農民又處于個體工商戶階層,甚至是私營業主階層,所以他們的市民化發展過程又與經濟領域中個體工商業和私營企業的興衰軌跡密不可分。下面本文將結合國家城鄉政策和城鎮工商業的演進,以時間為主線把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發展歷程分為三個階段。
(一)第一階段從改革開放早期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
這一階段,主要是堅實的城鄉二元結構開始出現縫隙,原有城鎮職工就業形式和農村生產制度發生改變,為農村流動人口進入城市提供基礎,從而為早期的進城經商農民打開一扇窗子。1980年,為了安置2000萬上山下鄉知青重返城鎮,“全國勞動就業工作會議”及其后下發的文件,解開了對城鎮職工流動的禁錮。此外,這一階段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行和人民公社制度的廢除對農村人口流動政策產生了巨大的變革。糧食豐收和城市建設的發展為農村流動人口進入城市實現市民化提供了一定的物質基礎。
(二)第二階段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
隨著國家政策的進一步放寬,標志著嚴格限制城鄉人口流動的就業管理制度開始松動的“允許農民自籌資金、自理口糧,進入城鎮務工經商”政策的出臺,進城經商農民的市民化之路從此真正開啟。適逢經濟領域中商品經濟開始代替計劃經濟,商品供不應的現狀和城鎮人口對于“鐵飯碗”的熱衷,個體工商以其成本少、風險低、經營靈活等特點,使得進城農民迅速成為個體工商戶階層的主力。根據國家工商總局提供的資料顯示,這一階段個體工商戶的總量也從1978年的14萬戶、1979年的31萬戶,發展到1986年1211萬戶、從業人員1846萬人、注冊資本金180億元。從中可以獲知,進城經商農民的人數總量迅猛提升,同時一定程度上也實現了資本的快速積累,其中亦不乏被稱之為“暴發戶”和“萬元戶”者。這為進城經商農民進一步扎根城市完成市民化打下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三)第三階段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到本世紀初期
伴隨著進城經商農民人數的增加和財富的積累,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國家有關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政策也逐步轉向更深層次的戶籍、城鄉結構方面推行,這為擁有一定經濟基礎的進城經商農民實現身份的轉變提供了良好的外部契機。在國家對小城鎮戶籍管理制度改革探索的基礎之上,各地方政府也開始了城市戶籍制度改革的嘗試。在全國范圍內,城市戶籍改革率先在南方城市推行,寧波等地在2000年開始推行“農村人口城市化外來人口本地化”的戶籍制度,隨后北方省份和中部省市也相繼進入戶改領域,石家莊、鄭州等省會城市也紛紛試行落戶政策。鄭州市在2001年就將“投資納稅入戶”、“購房入戶”等七項內容納入戶改范圍,2005年鄭州市又根據河南省出臺的《關于進一步促進城鎮化快速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就外來務工經商人員就業、住房、社會保障、子女上學等問題提出了一系列優惠政策。在該階段內,許多政策、文件都將經商、投資作為入戶的重點對象,因而大批進城經商農民將自己和家人子女的農村戶口變為了城市戶口,從法律意義上實現了身份的轉變。
三、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現況與影響
(一)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現實狀況
1、制度層面——戶籍堅冰已破,配套保障不足。從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發展歷程可以獲知在20世紀90年度中后期至今,伴隨著我國戶籍制度改革的相關政策出臺,許多擁有合法經營資格的農民個體工商戶已可以實現家人和自身的身份轉變。但在實際調查中發現大多具備轉變戶籍資格的進城經商農民,通常選擇將子女和配偶的戶籍改為城市戶口,而自身往往仍保留農村戶籍。2009年7-8月,我們的調查隊對中部某省會城市W水產市場進行了抽樣調查,通過對200戶從農村走出的個體工商戶以問卷調查和結構式訪談法的方式收集資料,問卷回收180份,回收率90%。數據顯示,72.2%的進城經商農民已將子女的戶籍變為城市戶口,但他們自身改變戶籍的人數僅占4.8%,95.2%的人仍保留著自己的農村戶籍。調查訪談中,有些進城經商農民反映,城市戶口除了對子女入學關系比較大,看病、買房、就業這些社會福利保障對自己沒什么吸引力,還不如農村戶口的土地保障。這或許在某方面反映了他們在市民化的過程中,城市住房、就業、醫療、衛生等配套福利保障措施還存在一定不足,一定程度上減弱了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進程。
2、經濟層面——經濟基礎初具,發展空間狹小。由于特殊的歷史環境,特別是受早期進城經商農民誕生的時代背景影響,他們整體的經濟實力要好于進城務工人員,大多位于個體工商戶階層和私營業主階層的進城經商農民通常都已在城市中買房置業,擁有一定的財富積累和經營規模,這為其實現市民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此次調查的數據顯示,在中部某省會城市W水產市場中購房的人數占進城經商農民61.9%,擁有汽車的人數占42.9%,其中38.1%的進城經商農民既有汽車又有房子,66.7%的人擁有汽車或房子。其中不乏一些人擁有多處房產,這說明進城經商農民確實具備了一定的經濟基礎。
然而國家工商總局的數據顯示1999年我國實有個體工商戶3160萬戶,到了2004年,這一數字下降為2350,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個體工商戶的生存環境變得險困,競爭程度更為激烈,市場淘汰率增高。隨著大型購物超市和專業商場的擴大和新建,擠占生存空間,加之各管理部門的亂收費和缺乏貸款政策的扶植等問題,進城經商農民在實現市民化的道路上,還存在一些不穩定因素,他們依然面臨著落入下一階層,重新回到農村的風險。
3、個人層面——適應城市生活,缺乏政治參與。在調查中,有47.6%的進城經商農民表示打算留在城市,9.5%表示不確定,42.9%的人表示會回到家鄉,其中已在城市購買房產的進城經商農民,61.5%的人表示希望留在城市。進城經商農民由于職業的原因,大多從事與城市居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商品、餐飲、服務業等領域,與城市居民接觸較多,而且隨著人們觀念的變化,在城市經營一定時間的農民已較好地適應了城市的生活,特別是在消費模式和生活方式方面都與城市居民差別不大。然而調查中也反映出進城經商農民在政治參與方面明顯不足,在問及是否參與過社區活動或選舉事項時,僅有8位經商農民表示參與過,95.6%的人表示很少接觸。這一方面與進城農民的自身素質和思想認識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受個體協會、私營企業主協會等中介組織發展不充分,政治參與渠道不明朗影響。
(二)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影響意義
進城經商農民作為農村流動人口的一部分,該群體的市民化在一般意義上與農民工市民化相同,也加速了城鄉二元壁壘消融,提升了城鄉經濟統籌,促進了“三農”問題解決,推動了社會經濟轉型。與此同時,具備更高社會地位和擁有更多社會資源的進城經商農民,其市民化影響無論是從城市的角度分析,農村的立場看待,還是社會的宏觀把握都有更獨特的意義。
1、從城市視角分析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影響意義。從城市的角度分析,在經濟方面,進城經商農民通過自身的努力和把握時代機遇創造了社會財富,提供了就業機會,增添了商業活力,他們的市民化促進了城市經濟的提升。在政治方面,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考驗和刺激了城市公共服務、社會保障、教育醫療體制的完善和加強,從而一定意義上有助于城市化水平的提升。在文化上面,進城經商農民的市民化給城市文化帶來了一定的鄉村淳樸、誠信元素,豐富了城市文化的多元性。
2、從農村立場看待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影響意義。從農村的立場看待,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對廣大農民有著重要的模范鼓舞和引領帶動作用。通常一個進城經商農民的成功,就會促進全家人、甚至帶動全村人市民化的實現。一方面,由于生產經營規模的需要,進城經商農民會從家鄉需找員工;另一方面,一些人由農村進入城市投靠親友鄉鄰尋找就業機會。而且這種帶動大多類似于學徒式的模式,使得后進入城市的人最終也可以自立門戶,從而扎根城市。在調查中就發現一種奇特的現象:一個市場來自同一個鄉村的個體工商戶達到幾十家,具體了解后發現,原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在老鄉楊女士的影響下進入城市的,很多都是先在老鄉那里打工,有一定基礎后開始自立門面,最終實現了各自的市民化轉型。
3、從社會宏觀把握進城經商農民市民化的影響意義。從社會的宏觀把握上,大量的進城經商農民壯大了個體工商戶階層和私營業主階層,從而加速了獨立社會階層的興起,促進了社會階層體系的完善,他們的市民化為社會轉型做出了有益的貢獻。同時,進城經商農民擁有了一定社會財富,其市民化的實現在農村與城市二元格局中起到緩沖和紐帶作用,有助于提升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地位,化解城鄉之間的對立矛盾。
參考文獻:
1、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