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世界范圍內社會文化生活的多個領域中,“跨界”(crossover)都是被頻繁提及的一個概念。特別是在音樂生活領域,“跨界”正作為一種風尚席卷全球。作為這股潮流的一個分支,中國的音樂家們也在利用獨特的文化資源和藝術活動踐行著他們對于這一的概念理解,豐富著其內涵。這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兩個領域,當時數中國的聲樂界和民族器樂界。其實,人類有史以來,不同種族和國家之間的文化交流、融合與碰撞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這也是人類文明的向前發展的一個重要推動力。但為什么今天“跨界”突然成為了一個人們熱衷于談及、引用并不斷嘗試、實踐的文化行為?筆者認為,這與信息時代各種文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深度傳播交流、融合碰撞,不斷衍生出新的音樂品種,并進而對普羅大眾乃至理論家原有的思維模式造成激烈沖擊的世界文化多元化發展的大時代背景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下文中,筆者將主要就“跨界音樂”對于中國當代聲樂表演藝術的啟示,闡述自己的觀點。
關于“跨界音樂”的研究,雖然正引起學界越來越多的關注,并不斷有相關論文發表,但國內的很多研究者對于這一概念的認識,往往存在著某種偏差。以下便是對于“跨界音樂”概念的一個頗有代表性的解釋:“對于‘跨界音樂’的概念?熏通俗的說就是將不同領域的歌唱方法、演奏方法根據需要改編的一種新的藝術形式,是由多種音樂元素混合而成的,既有古典元素又具流行元素,因而更容易被大眾接受和歡迎。”①這其中的一些提法很值得商榷,比如“跨界音樂”究竟是“方法”層面的改編,還是藝術風格上的創新?是僅指古典音樂元素與流行音樂元素的聯姻,還是有著更為深廣的內涵?……想要厘清這些問題,我們有必要先將這一概念置于其產生的西方文化語境中加以認識。
通常認為,所謂“跨界音樂”是上世界五六十年代隨著現代唱片業的發展所催生出的一個文化概念,意指融合了兩種或兩種以上風格或流派的音樂作品或表演。在西方的評價體系中,跨界作品通常要出現在兩種不同類型的唱片排行榜上,這其中還不包括所謂的“金曲榜”,因為它只說明了樂曲的流行程度而非藝術特性。②在某些情況下,“跨界音樂”甚至包含有一些隱含的意義,即表示為了適應大眾的欣賞口味對某些獨具特色的音樂進行的改造。例如,早期搖滾樂中的一些歌曲就由一些非洲美國音樂家的創作改編而來。我們熟知的“世界三大男高音”帕瓦羅蒂、卡雷拉斯、多明戈在全球舉行的巡回演唱會也是一個“跨界演唱”的典型范例,他們的曲目不僅涵蓋了歌劇、音樂劇選段,流行歌曲等不同種類的作品,《我的太陽》、《重歸蘇蓮托》等被很多古典樂迷奉為經典的歌曲,實際上是地道的意大利那波里民歌。在關于西方“跨界音樂”的分類中,通常包括“古典跨界”(Classical crossover)、“融合搖滾”(Rock Fusion)、“鄉村跨界”(Crossover country)、“拉丁跨界”(Latin crossover)、“宗教跨界”(Christian crossover)等諸多種類。由于我們對于這些“非我”文化中的音樂品種的了解不夠深入,往往將其籠統地歸類為流行音樂,從而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跨界音樂”的豐富性、多樣性。可見,雖然不可避免地帶來某些表演技巧方面的改變,但“跨界音樂”更強調的是一種音樂風格上的融合創新。在廣度上,它則涵蓋了西方文化中幾乎所有音樂品種之間的交流融合。
隨著新的音樂品種、表現形式的不斷涌現,“跨界音樂”的內涵還在不斷地豐富與變化中。例如,作為新一代跨界歌手的代表,出生于1987年的新西蘭女高音海莉·韋斯特娜(Hayley Westenra)的首張專輯《純》(pure)發行第一周便飆升至英國古典音樂榜的首位,迄今已銷售200萬張,并成為英國古典音樂榜歷史上銷量增長最快的處女專輯。她最具“跨界”色彩的表演,莫過于2009年在臺灣高雄世界運動會開幕表演上,分別用英語、意大利語、日語、毛利語和中文演唱了這些國家或地區的代表性歌曲。總體而言,“跨界音樂”具有開放性、創新性、大眾性的特質。
21世紀初葉,“跨界音樂”的概念作為一個舶來品,伴隨著莎拉·布萊曼(Sarah Brightman)和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的歌聲,借助媒體的推波助瀾,迅速為國內的大眾所熟知,并樹立了一種時尚新潮又不是高雅的形象。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將“跨界音樂”與“古典跨界”等同起來的原因。
其實,早在“跨界音樂”的概念傳入之前,國內的音樂家(主要是歌唱家)已經在這方面有了一些成功的經典案例。1995年,朱哲琴參與制作并演唱的專輯《阿姐鼓》在全球56個國家同步發行,并立即獲得一致的好評,國內外獲獎無數。由于當時觀念的局限,以至于人們將其簡單的歸入了“流行音樂”的范疇,而忽略了唱片制作人何訓田深厚的古典音樂背景,以及其作品中濃重的民族音樂的印記。同年,作為一名“單純的美聲、民族、通俗都不能適合”③的歌手,李娜經過艱苦的運作終于在北京音樂廳成功舉辦了由交響樂隊伴奏的個人獨唱音樂會。這也可以看做是中國歌唱家“跨界音樂”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今天看來,這兩位歌唱家的表演,在中國的聲樂發展史上依然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
談及中國當代聲樂藝術的發展,不可回避的是今天依舊影響著我們的藝術觀和審美觀的“三種唱法”的劃分。1986年,從中央電視臺舉辦的第二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起,開始沿用美聲、民族、通俗三個組別方式。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成為了大眾乃至業內劃分聲樂藝術種類的權威模式。客觀而言,在上世紀80年代的社會文化背景下,似乎并無太大不妥,甚至借助“央視”的強大影響力,還對推動我國聲樂藝術的發展產生了相當積極的意義。但面對社會的開發,文化觀念的迅速轉變,這種缺乏充分學術論證,削足適履式的劃分很快便顯露出了其尷尬與無奈。1998年,第八屆“青歌賽”上,由于李瓊——這位無法歸入“三種唱法”中任何一類的選手的出色表現,出現令評委們無所適從的局面。一方面,依據原有的評審標準,很難對她獨特的演唱方法進行評判;一方面,她的高亢、純樸的歌聲深深打動了每一位聽眾。最后,組委會只好以臨時設立的特別獎,表示對她的肯定。意味深長的是,當年三個組別的獲獎歌手已經全都淡出了公眾的視線,只有獲得“特別獎”的李瓊今天依然活躍在舞臺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反思與探索,理論界對于“跨界音樂”的質疑之聲逐漸趨于理性,越來越多的歌者開始嘗試乃至標榜自己的“跨界”身份,也產生了所謂“美通”、“民通”、“民美”等中國聲樂藝術中特有的名詞。但在國內當前“跨界音樂”的藝術實踐中我們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三種唱法”的影子,相信這種現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會持續下去。
通過上述的說明可以看出,同為“跨界”,中外音樂家的藝術實踐在多種文化相互融合這一本質屬性上并無二致,但在具體操作層面卻有著很大的差異。因為這種音樂品種或流派間的融合與交流,并非一加一那么簡單,而是往往會催生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新的藝術品種。這些新品種對于聽眾來說似曾相識,卻又能帶來前所未有的欣賞體驗。這種多元、開放的發展格局,對于我國的聲樂藝術發展有很積極的現實意義。
首先,“跨界音樂”的概念對于長期受“三種唱法”分類限制的中國聲樂界,無異于一個指明方向的文化路標。一直以來,雖然業界也意識到了“三種唱法”的局限性,并為之做出了多種努力和呼吁,但是對于該如何改進,仍缺乏可資借鑒的理論和操作模式。在西方文化語境的“跨界音樂”的概念,涵蓋了從古典到現代、從本土到世界各個民族,并存于當今文化生活中的各種音樂形式。與我們對于“跨界”的理解相比,前者顯然更具有開放性。今天的中國聲樂創作者、表演者應該走出以中國-歐美為中心的文化觀,培養一種更廣闊的、真正的全球化視野。
其次,針對很多歌唱家和理論家對于“跨界”的認識還停留在技術層面,必須指出,所謂“跨界”,首先是音樂風格的跨界,其次才是技術的跨界。這并非降低了技術的含量,恰恰相反,而是要求演唱者更高的藝術領悟力和更強大的歌唱能力。在當前的一些“跨界音樂”中,演唱者只是用自己原來的歌唱方法演唱其他種類的歌曲(如用美聲唱法演唱流行歌曲),這種做法不免流于表面化。所以稱之為“跨界”,是要求演唱者能夠突破傳統意義上自身歌唱技術流派的壁壘,將其他流派的風格和韻味融入到自己的演唱中,甚至為此部分改變原來的演唱方法。因此,完美的跨界演唱,不僅一種博采眾長的演唱方法,更是演唱技術純熟的歌唱家們創造出的新的藝術風格。
跨界的理念所帶來的思想解放,對于處于發展瓶頸期的中國民族聲樂藝術不失為一條值得深入探討的思路。一個時期以來,在我們的民族聲樂教學中,過于強調用借鑒自西方美聲演唱的所謂“科學的”發聲方法,來表現傳統文化的韻味。殊不知真正的“科學”,是保持藝術事項原來生存的完整的文化生態。針對當前“千人一聲”的局面,人們往往懷念王昆、郭蘭英、才旦卓瑪、郭頌等老一輩歌唱家各具特色的演唱,以今天的標準衡量他們的演唱也許并不“科學”,但是我們所追求的中國民族聲樂獨有的韻味正是出自其中。如前所述,西方語境中的“跨界音樂”包含著其文化體系內各種音樂品種的之間的交融。借助“跨界”的潮流,我們需要重新“發現”中國傳統文化中豐富多彩的戲曲、曲藝等藝術形式中所蘊含的文化基因,借此重新激活民族聲樂演唱與傳統文化的內在聯系,為形成獨特魅力的中國民族聲樂藝術輸送養料。
需要指出的是,筆者以上的論述僅限于“跨界音樂”的范疇之內,我們應當清楚地認識到“跨界音樂”的發展,并不會取代原有藝術種類,作為“跨界音樂”產生的母體,它們將延著自己原有的發展軌跡前行。隨著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聯系日益緊密,跨越地域的疆界和文化的疆界,對于當代人來說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來得那么容易,那么迫切、那么深刻。在這一背景下,“跨界音樂”的興起無疑是當今世界文化發展的一種必然歸宿。
參考文獻
1曹錫、嚴昕《試論“古典跨界”現象》,《人民音樂》2010年第10期。
2演陳睿《接受美學視閾下聲樂藝術跨界交融現象探析》,《大舞臺》2010年第4期。
3演李薇《淺議跨界音樂及其形成原因》,《大眾文藝?穴理論?雪》2009年第3期。
①萬黎暉《風采各異的音樂風格——淺談關于“跨界音樂”》,摘自《劇影月報》,2007年第3期。
②http?押//en.wikipedia.org/wiki/Crossover_?穴music?雪
③文章《李娜放歌“青藏高原”》,《大眾電影》1997年第5期。
何純梁 西安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講師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