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1年7月31日,浙江嘉興南湖,一艘古色古香的畫舫在幽靜的湖面上蕩漾。船上,十幾位西裝革履的外地“游客”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邊飲茶,邊交談,顯得悠閑自得。船頭,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女子警覺地環視四周。
而今,這些游客的身份早已為我們所知。這里正在舉行決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重要會議——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但是,這個眉清目秀,警覺放哨的窈窕女子是誰,以及她與中共一大到底有怎樣的關系,卻始終少有人知。
她叫王會悟,是黨的“一大”代表、中國共產黨的重要創始人李達的夫人,中共一大的成功召開以及在會議期間緊急轉移嘉興南湖,她在其中都做出了鮮為人知的特殊貢獻。
在革命中邂逅終身伴侶
1898年,王會悟出生于魚米之鄉——浙江省桐鄉縣。其父王彥臣是晚清秀才,靠教私塾養家糊口。王彥臣稟性耿直,對子女及門生要求很嚴。王會悟從六七歲起就開始接受父親的啟蒙教育。
王會悟的母親是位賢淑能干的女人。她既要操持繁重的家務,又兼做些手工活以補貼家用。她的刺繡技藝在家鄉頗有名氣,一年到頭活計不斷。良好的家教,使少年時期的王會悟秉承了父母的耿直、堅韌、穎慧。這對她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無疑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之后的幾年,迫于生計,王會悟辦過女子小學,還在湖州湖郡女塾半工半讀過一段時間。
王會悟在學校中接觸了大量的新思想、新文化。她最愛讀的雜志,是陳獨秀創辦的《新青年》。她拿起筆來,用白話文大膽地給陳獨秀、李達、惲代英等她所敬佩的社會名流寫信,表示贊成采用白話文,擁護他們的革命主張。陳獨秀在回信中興奮地說:“沒想到我們的新思想都影響到教會學堂了。”他夸獎王會悟“膽子大”,勉勵她“多讀點書”。
“五四”運動后不久,王會悟來到了新思想薈萃、先進人物聚集的上海。她找到上海學聯,很快被介紹到上海中華女界聯合會(簡稱“女聯”)會長、黃興夫人徐宗漢那里做文秘工作。其間,李達作為留日學生總會的代表回國辦事,與“女聯”有些來往,王會悟與李達便在工作中相識了。在接觸中,李達的革命信仰和淵博的學識使王會悟敬佩不已;王會悟的眉清目秀、知書達理和作為新女性的革命熱情也使李達產生了深深的愛慕之情。緊張工作之余,他倆常常帶上3個牛舌餅(這就是他們的午飯或晚飯),依偎在淞滬炮臺邊,遙望滔滔的黃浦江水和江面上來往的船只暢談中國之命運和遠大的革命理想。一次,李達對王會悟說:“現在中國首要的事情是要組織共產黨,這樣才能真正搞起革命來。”當時,李達經常寫文章針砭時弊,為搶時間,字跡往往比較潦草,王會悟總是幫他謄寫。兩人的戀情在革命實踐中悄然成熟了。
1920年下半年,李達和王會悟在上海法租界環龍路漁陽里2號陳獨秀家的客廳里,舉行了一個革命化的婚禮,婚宴操辦人是陳獨秀的夫人高君曼。
為“一大”順利召開跑前忙后
在中國共產黨的創立過程中,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實際上起到了發起組和聯絡中心的作用。由于陳獨秀于1920年11月受陳炯明的邀請到廣州任教育廳長去了,因此,黨的“一大”具體的籌備工作多由李達和李漢俊二人負責。從1921年五六月份開始,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代理書記李達與李漢俊分頭寫信給北京、長沙、武漢、濟南、廣州以及日本留學生中的組織或黨員,通知各派兩名黨員來上海,參加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同時從馬林帶來的共產國際給中國革命者的活動經費中,給每位代表寄出100元路費。食宿及確定開會具體地點等后勤事務則交由王會悟操辦。代表們來滬后住哪兒合適呢?王會悟打聽到法租界白爾路(現太倉路127號)有一個“博文”女校,7月中旬學校已放暑假,教室閑著。她認為這個地方不錯,不會引人注目,于是找到校長黃紹蘭說:“有個學術團體最近要在上海召開一個學術討論會,想在貴校借宿一下。”黃校長痛快地答應了,她遞給王會悟一本“捐冊”。“一大”結束后,王會悟捐了20元,實際上等于房租。
學校自然沒有床鋪,王會悟上街買了些蘆席鋪在樓板上。好在時值盛夏,蘆席作褥倒也涼爽愜意。除上海代表住在家中,年齡最大的兩位代表何叔衡和董必武分別寄寓湖南會館和湖北會館外,毛澤東、鄧恩銘、王盡美等七八位代表便安排在這里。廣東代表陳公博則帶著新婚妻子李勵莊住進了大東旅社。開會的地點,王會悟找了好幾個地方,都不理想。后來,她想到了李漢俊的家。李漢俊當時寄居在法租界的一所洋房里。這所房子的主人是他的胞兄李書城(國民黨的一位軍事部長,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的左派)。恰好,李書城當時不在家,攜家眷到外地避暑去了。
“你是怎么想到我這里的?”李漢俊微笑著問前來與他商量開會地點的王會悟。他們是老相識了,彼此說話毫不拘束。“借你哥哥的牌子嘛!”王會悟風趣地答道。
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望志路106號(現興業路76號)李漢俊家召開了。
這是一次以年輕人為主體的會議!在代表之中,最為年長的是“何胡子”,不過45歲,最為年輕的劉仁靜只有19歲;30歲以下的有10位,占三分之二。
15位代表的平均年齡只有28歲,正巧等于毛澤東的年齡。這是一群熱血青年,他們的名字早已為人熟知——董必武、李漢俊、包惠僧、陳潭秋、劉仁靜、何叔衡、李達、毛澤東、周佛海。為著一個主義——共產主義;為著一個學說——馬克思主義學說,匯聚在一起了!
急中生智建議緊急撤往嘉興南湖
代表們開會時,王會悟在門口負責警戒。7月28日上午,王會悟像往常一樣在樓下后門門口望風。突然,她發現一個年輕人手里托著件尚未抖開的濕衣服急匆匆地從廂房里跑出來,直奔樓上。當時代表們正在二樓開會,會議室的大門就對著曬臺。王會悟連忙問正在為代表們準備午飯的大師傅這人是誰。大師傅回答說:“大概是少爺家的朋友到樓上曬衣服吧。”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王會悟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她想,應該上去匯報一下,因為不管怎么說,畢竟來過人了。王會悟趕緊跑上樓,把坐在門口附近的翻譯楊明齋(山東人,在俄國入黨)叫了出來,向他簡單敘述了剛才發生的意外情況。楊明齋馬上回屋翻譯給共產國際代表馬林。有地下工作經驗的馬林警惕性很高,當即宣布休會,匆匆收拾了自己的文件便走了。當時討論正在興頭上,有些代表覺得這是否有點大驚小怪了。主持會議的張國燾則帶著責備的口氣沖著李達嚷嚷:“王會悟怎么搞的?把會給攪散了!”意見歸意見,但因共產國際的代表已起身走了,會議不便繼續進行,大家也就隨之散去。
中午12點左右,王會悟正在家里做飯,李達回來了,面有慍色。他指著王會悟的額頭說:“你是怎么回事?今天攪散會議,你可要負責啊!”
下午兩三點鐘,李達到李漢俊家打聽消息。四點多鐘他回來了。一到家,李達就向夫人道歉說:“很對不起你,今天錯怪你了!”原來,散會后不久,便來了兩輛警車,好幾個法國巡捕沖進李漢俊家,追問上午聚會干什么。精通日、英、德、法四國外文的李漢俊,用流利的法語答復巡捕:上午來了幾個教授討論意大利文藝復興問題。巡捕撲了空,又未抓到什么把柄,只好悻悻地走了。李達講完事情的經過后,豎起大拇指對王會悟說:“你今天立了大功!”
會議停了兩天。在此期間,少數代表秘密相聚,商量另擇開會地點之事,王會悟也參加了。大家提了好幾個方案,有的建議在上海找個旅館,有的則主張到杭州西湖。代表們經過認真分析后認為,在上海,這么多人聚到一塊兒,容易引起警特的注意;到杭州西湖,無異于入虎口,因為那里是達官顯宦的游樂場所,護衛軍警較多。王會悟冷靜地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家鄉是個比較理想的地方,于是開口說道:“我今天又要多嘴了,我來出個主意吧。離我們桐鄉不遠的嘉興有個南湖,那個地方景色秀麗,但不像杭州西湖那樣引入注目。我們不妨租一只畫舫,扮作逛西湖途經嘉興的游客。”
董必武聽后首先拍手贊成:“王先生提的這個建議好!她是個靠得住的人,是個有知識有思想的女孩子,我們應該相信她。”
“我也覺得這個地方比較合適。”何叔衡接著說。
兩位年齡最大,閱歷較深的代表率先贊成了王會悟的建議,其他同志再未提出更好的方案,會議地點的轉移就這樣確定下來了。
7月30日晚,李達派王會悟去上海火車站打聽去嘉興的車次。次日拂曉,代表們西裝革履,各自買票,分乘幾節車廂前往嘉興。列車8點多抵達嘉興站。王會悟安頓大家在張家弄鴛湖旅館歇息,洗臉、吃早飯。隨后,請旅館的賬房先生幫忙租畫舫。原準備租條大的,但已被別人頭天預定,只好花4元5角租了條中號的,又花3元錢定了一桌酒萊,連同小費在內共付了8元。9點多鐘離開旅館前往南湖時,王會悟向旅館借了副麻將牌,并對賬房先生說:“請給留兩間好點的客房,如果這里好玩,我們晚上再回來住。”
到南湖之后,毛澤東、董必武、何叔衡、陳潭秋等代表由王會悟陪同先到煙雨樓玩了一會兒,其目的是觀察一下船停靠在哪里比較合適。代表們到船上開會時已近11點鐘,開了一個小時的會便在船上吃午飯。
當時非代表僅王會悟一人,坐在船頭放哨。那天游客不多,湖中來往的游船不過四五條。臨近傍晚,湖中游船只有兩三條了。這時,遠處傳來嘟嘟嘟的響聲,代表們疑是巡邏艇,決定臨時休會,拿過桌邊的麻將牌假裝打起麻將來。后來了解到這汽艇是城內某紳土的,大家才松了一口氣,接著進行完最后的議程。會議結束,代表們離開畫舫時,已是暮靄沉沉,漁火點點了。
毛澤東盛贊夫婦倆:“你們是真正的人”
黨的“一大”結束后,1921年12月10日,我黨最早的一個婦女刊物《婦女聲》(半月刊)正式創辦。1922年2月10日,上海平民女子學校正式成立了。王會悟,正是這兩項工作的重要負責人。
1922年底,李達應毛澤東之邀到長沙湖南自修大學主持教務,王會悟帶著出世才幾個月的大女兒李心田隨同前往。他們先到清水塘毛澤東和楊開慧夫婦的住所暫住了一個多月。當時,開慧正懷著岸英。毛澤東講話十分幽默。他見王會悟給孩子做的衣服前面長,后面短,解大小便都挺方便,就風趣地說:“你這件衣服也是革命嘛!”毛澤東還關切地問王會悟:“我們湖南飯你吃得慣嗎?你到湖南后打算做么子?聽李維漢同志說,你的英文很好,就留在這里教書吧!”根據毛澤東的建議,王會悟便在湖南自修大學補習學校教起英文來。
1923年夏,李達由湖南到上海與陳獨秀商談國共合作問題。由于他主張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保持共產黨的獨立性,反對以整個團體加入國民黨,與陳獨秀發生了很大的分歧。爭執中,陳獨秀的家長制作風又有所表露。李達未能采取正確的斗爭方式堅持自己的正確意見,回到長沙后憤而中斷了同陳獨秀主持的中央的聯系,隨后,離開了黨的組織。20年代中后期,李達夫婦回到上海。李達到商務印書館做文字翻譯工作。
李達夫婦在白區非常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仍積極為黨工作,堅持宣傳馬克思主義。1931年,李達到暨南大學任教,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政治經濟學,受到青年學生們的熱烈歡迎,教室經常擠得滿滿的。“九一八”事變后不久,他在一次講演后,遭到特務暴徒的毒打,右臂骨和右鎖骨都被打斷,住院治療達7個星期之久。
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李達曾想到延安去,為黨做些工作。他在重慶找到組織部長博古。博古問他:“你去延安要什么條件?”“我只要有口飯吃。”李達回答說。博古聽后冷淡地把他打發走了。過后博古對周恩來講李達來過了,說他想到延安,居然還向黨要條件。周恩來追問:“他要什么條件?”“他說要有口飯吃。”周恩來氣憤地拍著桌子說:“他說有口飯吃,就是沒有條件嘛!你為什么要趕他走呢?”
這以后,李達先后在北平大學、中山大學任教,王會悟均伴隨同行。由于李達堅持講授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引起國民黨當局的不滿,唯恐“赤化”。教育部長朱家驊下令解除李達的教授職務,并通令全國各高等學府均不準聘用李達。在這種情況下,李達不得不回到湖南老家隱居了幾年。1937年5月李達的名著《社會學大綱》出版后,李達立即將此書寄給毛澤東指正。毛澤東十分高興地閱讀了十遍,作了詳細的眉批,并向延安哲學研究會和抗日軍政大學推薦了這本書,指出這是中國人自己寫的第一部馬列主義的哲學教科書,在當時的情況下,有一本這樣的書是十分難得的。在這本書里,凝聚著王會悟的不少心血(主要是謄寫、印刷、發行),所以毛澤東在寫給李達的信中熱情地稱贊他們夫婦:“你們是真正的人。”
1945年,毛澤東去重慶談判時,重慶婦女界開會歡迎毛澤東。當時,王會悟和二女兒李心怡正好在重慶參加進步活動,因此,也參加了隆重的歡迎大會。會議中間毛澤東向別人詢問“王會悟同志在嗎?”當毛澤東聽說她在時,連忙說:“請她不要走,留在這里。”散會后,王會悟被請到毛澤東住處。她緊緊握住毛澤東厚實溫暖的手,激動得流下了熱淚。王會悟急切地對毛澤東說:“蔣介石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你千萬別上他的當。”毛澤東親切地笑著說:“會悟還是老樣子,說話直來直去,請放心吧!”毛澤東親切地詢問了李達夫婦工作和生活情況,以及蔣管區的現狀。促膝長談了好幾個小時。王會悟和二女兒在重慶期間,周恩來和鄧穎超對她們母女也非常關心。周恩來曾派工作人員將從延安帶來的小米和紅棗送給她們。1946年春節,周恩來還派人接她們母女到紅巖新華日報社一起吃年飯。
1949年,李達應毛澤東的邀請來京參加全國政治協商會議。毛澤東親切地對李達說:“我們解放啦!快把會悟她們接來吧。”不久,李達和王會悟這一對時聚時散的患難夫妻,在北京重逢了。
新中國成立后,王會悟曾在政務院法制委員會工作。后因身體多病,在家休養。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她雖已八旬高齡,但仍積極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建史、中國早期婦女運動史、家鄉縣志和中共“一大”會址的考證等提供大量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直至1993年去世,享年96歲。
王會悟老人一生未曾身居高位要職,但她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建和中國婦女解放事業所作出的杰出貢獻將永遠值得人們尊敬與懷念。
編輯 劉之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