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德國 俄國 王朝外交 流變
在俄德關系的發展史中,曾有過“親密無間”的階段,也有過“流血拼殺”的時期。圍繞著國家與民族利益,兩國關系時緊時松,循環往復。在德俄外交博弈中,王朝外交一直被雙方奉為圭臬。在非此即彼的外交選擇中,兩國以王朝外交為基石,在不同時期豪奪歐洲霸權。同時,隨著近代德國統一,歐洲局勢驟變,保守主義的王朝外交最終讓位于現實主義的國家利益。
王朝外交的合作
18世紀至德國統一前,是德俄王朝外交的黃金時期。普魯士于1714年加入了俄國占支配地位的北方聯盟,馬克思評價這一聯盟目的是為了瓜分“我們可以稱之為瑞典帝國的東西”,“開創了國際政治近代紀元”,“是瓜分波蘭的前提”。①瑞典在波羅的海地區的勢力衰退和從北德地區的退出,直接促成了俄國和普魯士的壯大。俄普于1764年結成防御同盟反對土耳其,并從1772年起聯手三次瓜分波蘭。普魯士仰仗俄國的實力反對奧地利,這便使俄國成了德意志事務的仲裁人。
19世紀以來,俄普不僅多次聯手反對拿破侖,還共同履行神圣同盟的義務。克里米亞戰爭后,俄國元氣大傷,需要普魯士在中歐制衡法國。而普魯士為了排擠奧地利、統一德意志,也需要借助俄國的力量。因此,俄普兩國在戰略利益上是互相依賴的。為爭取對奧地利作戰中俄國的中立,普魯士協助俄國鎮壓了1863年波蘭的反俄民族起義。1866年俄國外交大臣哥爾查科夫同普魯士國王代表會談,當談到《巴黎條約》時說:“這個條約沒有生命力。它將自然地或非自然地死去,當事情發展到埋葬它的時候,我們相信,在這個傷害我國民族感情的問題上,沒有任何直接利益的普魯士將會熱誠地、十分堅決地為我們說話。”②1868年3月,俄普訂立秘密盟約約定,一旦普法開戰,俄國即陳兵奧地利邊境防止奧法結盟。作為回報,在1871年3月召開的倫敦會議上,俾斯麥幫助俄國掙脫了1856年《巴黎和約》黑海中立化條款的束縛。因此,德國統一前,專制統治原則和對外擴張的要求將俄普緊密聯系在一起。俄普王朝互相幫扶,在歐洲事務中各取所需。
王朝外交的裂痕
德國統一后,新一輪的德俄關系因中歐局勢的改變而變得撲朔迷離。俄國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縱橫捭闔于普、奧、第三德意志三個政治因素之間,俄德“未來沖突的種子無疑是存在的,普魯士勢力的異常迅猛的發展遲早會使沖突驟然爆發,新興的德意志帝國若不威脅俄國的安全就再也不能擴張”。③因此,保守主義的王朝外交,隨著德國統一的完成,必將出現裂痕。
王朝合作基礎日漸薄弱。1873年、1881年俄德奧先后兩次締結《三皇同盟條約》,表面看,德俄王朝繼續合作,實則暗藏洶涌。第一次三皇同盟的核準,除了在維持歐洲政治現狀這一點上雙方存有共識外,在其他方面則沒有任何一致看法。德國策劃這一同盟的目的在于孤立法國;俄國則認為一個強大法國的存在是維系歐洲現狀和歐洲和平的重要因素。俄國人出于對法國共和制政府的恐懼和對波蘭的擔憂,容忍了德意志的壯大。但重要的是,俄國決不是支持德國對付法國,充其量只是保持中立。因此,三皇同盟中的德俄合作只是歐洲大國關系互相牽制的一種反映,缺少共性。
此外,從三皇同盟的盟約來看,德俄達成一項軍事條約,但沒有政治協議,俄國的保留意見使同盟在對法問題上毫無用處。俄奧之間有一項政治協議,但沒有軍事條約,兩者之間的猜疑使同盟在近東問題上毫無意義。雖然三皇同盟以保守主義原則為基礎,但其嚴重依賴俄奧兩國關系的走向,俾斯麥試圖通過王朝外交價值觀來約束三方的關系,但僅憑德國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控制局勢的驟變。因此,德俄王朝外交注定要破產。
對俄國而言,其心臟區域大致在圣彼得堡與莫斯科之間,這一帶不但沒有天然的地理屏障,而且西面門戶洞開,非常容易遭到經由波蘭與德國而來的入侵。因此,盡管第二次三皇同盟締結前,已經有了反俄性質鮮明的德奧同盟,但俄國依然選擇了王朝外交。這既是俄國傳統王朝聯盟政策的延續,又是其不得以而為之的結果。1882年,俾斯麥又親手締造了反法反俄的三國同盟。俄德雙方雖有互相借助對方力量以謀求霸權和進行擴張oR4kTwXfq1mblfChR30XBg==的需要,卻無抗擊共同敵人的目標。
1887年三皇同盟期滿,德俄雙方簽訂《再保險條約》以代替保守主義同盟。然而,《再保險條約》卻并不保險。德奧同盟條約中規定:如果奧匈遭到俄國進攻,德國就予以援助;“再保險”條約指明:如果俄奧交戰,德國則善守中立。而俄奧在巴爾干地區的紛爭是不可難免的,因此,俾斯麥的“保險”與“再保險”終難共存下去。《再保險條約》的簽訂沒有真正促使俄德接近,隨著19世紀末歐洲局勢的變化,德俄王朝日益缺少共同的政治基礎和目標。
德俄對法態度的迥異。1872年12月20日,俾斯麥在致駐法大使阿爾尼姆的信中指出:“法國對我們抱有敵意,所以我們要盡量使得它軟弱無力”,而更為重要的是“我們應該阻止它找到同盟者。只要它沒有同盟者,我們也就不必怕它”。④由此可見,德國并不害怕一個強大的法國,而只擔心法國和其他國家的結盟。因此,普法戰爭后,德國勢必要對法國采取孤立打壓政策。
相對而言,俄國對法國的態度明顯有別于其他歐洲大國。色當戰役后,歐洲大國都無意支持處于風雨飄搖中的法國,只有俄國的態度與眾不同。克里米亞戰爭后,俄國外交的主要目標就是擺脫黑海中立化的影響,1861年國內又開始農奴制改革,因此對歐洲局勢持觀望態度。俄國認為:德國統一“可能由于革命而實現,因而這個任務最好還是由君主倡導去解決”,⑤所以沒有阻止普魯士的軍事行動。然而普法戰爭改變了歐洲的力量對比,所以俄國也相應地改變了自己的政策。1871年哥爾查科夫給駐法大使奧爾洛夫的訓令中明確提出法國是歐洲“均勢實質性的因素”,而俄法之間又“有著許多共同的利益”,因而能夠達成“有利于兩國安全、兩國繁榮和在歐洲維持均勢”的協定。⑥這是俄國對法國的基本方針。1872年9月,柏林三皇會晤期間,亞歷山大二世特地接見了法國駐德國大使貢托·比隆,要他對三皇同盟會晤放心。哥爾查科夫則進一步告訴他:“德國并沒有權利對你們提出任何要求。你們認為是需要的,你們就去做,這樣你們也就是正確的……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法國”。⑦
1875年4月8日,德國柏林《郵報》發表了一篇名為《戰爭在望》的文章,在德國煽起反法浪潮,俾斯麥大肆宣稱法國即將發動進攻,“只要證實法國在準備戰爭,德國就不必等待,相反地,應當予以立即打擊。”⑧面對俾斯麥制造的所謂的緊張局勢,俄國表示難以容忍德國向法國發動新的戰爭,俄國將竭盡全力來抑制柏林的急躁情緒,并使和平與溫和的想法得以在那里占到上風。5月10日,哥爾查科夫與沙皇駕臨柏林,并在英國外交使節的配合下,迫使俾斯麥收回了對法進行“預防性戰爭”的叫囂。這一事件使德國遭受了一次重大的外交挫折,同時也暴露出王朝外交的脆弱性。在關鍵時刻,俄國沒有站在德國一邊,而是與英國捐棄前嫌并肩向德國施加壓力,俄國這位“老朋友”的行為使俾斯麥陷入了“聯盟的夢魔”中。因此,19世紀70年代,法俄之間雖沒有正式協定,但由于俄國在反對德國進一步擴張上表現了比其他歐洲大國更多的決心,所以兩國也就有了明顯的接近,這與德國對法態度涇渭分明。
近東危機中德俄矛盾的加劇。1875年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西北部的黑塞哥維那和波斯尼亞兩省爆發了基督徒起義,起義得到了巴爾干半島斯拉夫人的支持,近東局勢驟然緊張。“關于東方問題的少數幾條沒有爭論的真理之一是:奧斯曼帝國不可能瓜分的使所有有關強國都滿意。”⑨俄國一直覬覦土耳其,并與奧匈訂立《布達佩斯條約》,規定由維也納保持善意中立的態度以換取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二省。⑩準備就緒后,俄國于1877年發動俄土戰爭,并迫使土耳其簽訂了《圣斯特法諾條約》,條約規定建立一個龐大的保加利亞國家,但未提到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的歸屬權。這違反了國際協定,推翻了巴爾干的均勢,引起英國和奧匈不滿。
近東危機導致了俄奧兩國矛盾的尖銳化,兩國紛紛轉向德國求援。德國的處境是:普法戰爭已經確立了一個永久的敵人——法國,德國如果與奧匈交惡,則其只能聽任圣彼得堡的擺布了。俾斯麥明確地表示:“假如由于出現歐洲所有其他國家的聯盟,俄國軍隊出師不利,俄國實力地位大受削弱并繼續不斷地削弱,這將不符合我們的利益。然而如果奧地利君主國作為歐洲國家的存在或其獨立受到很大威脅,以致我們在維護歐洲的均勢時所必需指望的因素之一眼看今后即將消失,這樣也同樣會深深地觸動德國的利益”。{11}德國為控制奧俄關系的發展而在兩國之間持中立立場,以避免俄奧矛盾的發展危及三個君主大國的聯合。但德國的中立并非完全不偏不倚,俾斯麥在上述答覆中特別強調德國不能容忍對較弱的奧匈的致命傷害。德國的這種行為被俄國視為忘恩負義之舉。在英奧的聯合壓力下,俄國被迫把《圣斯特法諾和約》交由柏林會議去討論。
1878年6月13日,柏林會議召開。各大國對圣斯特法諾條約的反應使俄國清楚地看到,如果繼續堅持這個條約,則很有可能導致又一次克里米亞聯盟的形成。沙皇迫于無奈接受了俄國軍力和財力都很薄弱的論點,決定讓步。柏林會議達成了《柏林條約》,將大保加利亞分成三部分,恢復了近東的力量均勢。受國內泛斯拉夫主義的影響,俄國民眾將俄國在柏林會議上的遭遇看作是俄國外交的慘重失敗,他們認為正是俾斯麥這位“誠實的掮客”毀了俄國的利益。在東方問題上,德國并沒有成為俄國對付其他大國的盟友,德國沒有站在支持俄國的立場上,使俄國被迫同意修改《圣斯特法諾條約》,俄國向巴爾干擴張的目標被遏制,俄國利益受損。哥爾查科夫曾表示處理東方問題有兩種辦法:第一種是徹底改造,第二種是重新粉刷一下,這將使局面再維持若干年時間。而“德國贊成一次全面的解決,德國在近東沒有任何利益,俾斯麥害怕被拖進一場他將毫無所得的沖突,因此夢想實現某種不可能實現的瓜分,使問題一勞永逸的解決。”{12}足可見兩國在近東問題上的分歧。
1885年9月,保加利亞危機再一次激化了東方問題。俾斯麥針對危機對俄奧采取雙向抑制的政策,他向俄奧表示,解決問題的出路在于俄奧就劃分巴爾干勢力范圍達成妥協。德國的態度使俄國倍感失望。為解決保加利亞危機,俄國唯一的希望只能在法國。俄國民族主義者卡托科夫在《莫斯科新聞》上撰文,呼吁從根本上改變俄國的外交路線。他指出俄國將抽象的君主團結原則置于自身的國家利益之上,是犯了歷史性錯誤。俄國必須擺脫束縛,在外交上恢復行動自由。{13}因而,近東危機中德國對俄國的漠然,使得法俄有了結盟的可能,俄德王朝外交幾近終結。
王朝外交的終結
1890年俾斯麥下臺,威廉二世獨攬德意志帝國大權,開始奉行反俄聯英的外交政策。他主張“同日耳曼的奧匈實行民族主義的合作,同自由主義的英國建立民主的聯系,而同俄國的保守主義關系則要使之破裂”。{14}這一政策的主要表現就是德國1890年拒絕續訂《再保險條約》,并與英國簽訂了《赫爾戈蘭—桑給巴爾條約》。1891年5月,三國同盟條約再一次續訂,同盟反法反俄的性質繼續延續,且繼續與英國修好。至此,俾斯麥長期致力維系的德俄關系開始公開走向惡化。
此外,《再保險條約》簽訂后,德俄經濟糾紛不斷。德國新聞界大肆筆伐柏林股票交易所經營的俄國國債,德意志帝國銀行和普魯士國家銀行強力抵制俄國有價證券,這對嚴重依賴外國資本的俄國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法國金融資本的海外輸出是其獨有的傳統,這為法國利用經濟手段拉攏俄國提供了有利條件。1888年11月,俄法達成第一筆為數5億法郎的貸款;1889年3月和5月,法國銀行向俄國連續貸款17.4億法郎,1890年3月貸款7.6億法郎。此外,法國還準備在兩年之內繼續向俄國提供20億法郎貸款。法國對俄國的大規模貸款,使得俄國改變了其外債形式,減少了對德國的依賴。法國以經濟金融手段大大改善法俄關系之后,提出進一步密切政治外交關系乃至結盟的問題,自然就順理成章了。
1891年俄法兩國達成一項政治協定,法國愿意同俄國加強諒解,鞏固其共同的安全。1891年7月,法國艦隊抵達喀瑯施塔得,對俄國進行正式訪問。1892年8月俄法簽訂《法俄軍事協定》,規定:“如果法國受到德國或受到德國支持的意大利的進攻,俄國應出動所有的軍隊進攻德國,如果俄國受到德國或受到德國支持的奧地利的進攻,法國應出動所有的軍隊進攻德國”。{15}經過1893年12月和1894年1月法俄兩國政府的來往信函,法俄軍事協定被正式核準。
法俄同盟的形成標志著德俄王朝外交的終結,歐洲國際關系進入了三國同盟與法俄同盟對峙的新格局。(作者單位:齊齊哈爾大學歷史系;本文系齊齊哈爾大學青年教師科研啟動支持計劃項目《大陸聯盟體系的存廢與俄德關系的演變》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0W-M33)
注釋
①馬克思:《十八世紀外交史內幕》,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9頁。
②[俄]波馬廖夫:《蘇聯史12卷本》(第5卷),1967年,第234頁。
③⑧[俄]赫沃斯托夫:《外交史》(第2卷),北京:三聯書版社,1979年,第37、47頁。
④⑥[俄]曼佛列德:《法俄同盟的形成》,1975年,第48、49頁。
⑤[俄]斯納爾松:《普法戰爭和俄國》,1963年,第242頁。
⑦[俄]曼佛列德:《法國對外政策1871-1891》,1961年,第97頁。
⑨{12}{14}[英]A·J·P·泰勒:《爭奪歐洲霸權的斗爭1848-1918》,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271、264、368頁。
⑩[美]巴巴拉·杰拉維奇:《俄國外交政策的一世紀1814-1914》,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年,第156頁。
{11}[德]卡爾·艾利希·博恩:《德意志史》(第3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356頁。
{13}George F. K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