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及訴訟過程
2010年,被告人夏某某伙同他人在上虔市豐惠鎮五云村洞橋頭,看到了被害人夏福春停在路邊的一輛金獅牌正三輪摩托車(該車價值人民幣3705元),就上去先撬開車鎖,發動了摩托車,開了2米左右距離時被群眾發現。被告人夏某某棄車步行逃跑,后被群眾抓獲。
上虞市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夏某某涉嫌盜竊罪(既遂)提起公訴,最終上虞市人民法院作出盜竊罪(既遂)判決,支持公訴機關的指控。
二、爭論焦點
本案爭論的焦點是盜竊既未遂問題。關于盜竊罪的既未遂標準,刑法理論上有接觸說、轉移說、隱匿說、控制說、失控說、控制加失控說,其中失控說為通說。在筆者看來,理論上關于既遂標準的觀點,在司法實踐中并不能起到實際的效用,這或許就是理論與實踐的差距。第一,區分失控和控制實踐意義不大,因為在絕大部分案件中。失控和控制是一致的,所有人或者持有人失去對被盜財物的控制,往往也就意味著被盜財物已被行為人控制。第二,理論標準側重對財物本身控制手段而言的,如自行車上鎖是工具控制,將自行車放在院落里是場所控制等等,對于行為人在盜竊過程中被人發現的動態控制,該標準顯得蒼白無力。第三,刑法理論都把精力放在失控與控制的區分上了,對于什么是控制手段、控制手段之間的關系、控制手段的空間意義等問題均未論及。
正是由于刑法理論上盜竊既未遂標準的過于抽象,所以出現了實踐中判斷的偏差。本案是此類比較典型的案件,三輪摩托車上的鎖是其本身的控制手段,被告人夏某某撬開鎖發動后被群眾發現,群眾在這里就是外力控制手段。那么應當如何認定此類案件的既未遂呢?常見的實踐標準有結果標準、距離標準、力量標準、綜合標準等。所謂結果標準就是以結果論,行為人被抓住了、贓物被追回了就是未遂,否則即為既遂;距離標準又可分為時間距離標準和空間距離標準,時間距離標準是以行為人在盜竊后是否及時被發現為標準,如果馬上被發現的為未遂,否則為既遂,空間距離標準是以行為人帶著贓物移動的空間距離為尺度,比較近的被抓獲為未遂,比較遠的被抓獲為既遂;力量標準是考慮追趕人與嫌疑人之間的力量強弱對比,如一位老太太追趕一個年輕的嫌疑人、步行者追趕機動車即一般為未遂;綜合標準是指根據案件情況綜合予以分析,得出既未遂的結論。
根據上述幾種標準,持盜竊未遂觀點者主要有以下幾點理由:
1 從被告人實施盜竊、被人發現及追趕、棄車逃跑到被抓獲。是一個持續的過程,群眾作為外力因素的介入是順理成章的,最后被抓住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從結果論的角度來講,應當認定為未遂。
2 被告人從撬開鎖發動后,被旁人發現,無論從空間距離還是時間距離來講,整個過程相當緊湊,兩種控制手段的銜接也很合理。
3 綜合本案情況來看,除了考慮結果和距離因素,被告人是外地人對當地路況和車況不很熟悉,事實上由于被告人心理緊張三輪摩托車一頭撞在路邊的樹上,又有很多村民知情后圍堵追趕,被告人已無路可逃。
三、裁判理由之法理評析
筆者同意公訴機關和一審法院的意見。認為應當認定為盜竊既遂。首先我們來評析一下上述幾種實踐中的標準:
第一種:結果標準。結果標準的最大優勢在于其易操作性,不管過程如何,只要看最終結果行為人有沒有被抓獲、贓物有沒有被追回即可。但應當看到這里所談結果標準的“結果”只是行為人和贓物去向的狀態,是通俗意義上的結果,而非盜竊既遂所需要的法定犯罪結果。也就是說,人贓俱獲充其量只是抓捕活動和追贓行為,并不能以此斷定未遂狀態,其在犯罪構成范圍內沒有獨立被評價的價值,由此可見結果標準的弊端。
第二種:距離標準。筆者這里指出距離標準的兩個問題:第一,時間和空間距離短,不能由此推定控制手段的持續性。我們說持續性也就意味著被盜財物自始至終沒有脫離過控制,那么受控制的狀態有所間斷,就不是持續性;第二,在“現場”不一定受“控制”,把自行車放在院落里,院落作為一種現場當然對自行車有控制力,但是如果把自行車放在公共場所呢,這里的現場就起不到控制的效果了,所以是否在現場只是一個表面現象,本質上要看其是否有控制力。
第三種:力量標準。該標準企圖對外力介入者和行為人之間的力量進行量化,以雙方力量大小來決定既未遂狀態,其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第一,從實踐上來講。不具有操作性,因為力量標準在雙方力量大小分明的情況下或許有其適用的余地,但在大部分盜竊案件中力量對比并非如此涇渭分明,所以量化模式實踐意義不大。第二,從既遂理論標準來講,決定犯罪既未遂的是有否“得逞”的客觀狀態,在盜竊案件中“得逞”即為財物的失控和控制的狀態,并非犯罪得逞的可能性,即使這種可能性極大。第三,控制手段的強弱不能否認其控制力量的客觀存在,只要對財物有控制力的存在,就不可能盜竊既遂,力量強弱并非固定不變的,如一個老太太追趕一名年輕嫌疑人,從正常情況來看是追不上的,但突然嫌疑人因為緊張心臟病復發或者跌了一跤,老太太就有追上之可能了。
第四種:綜合標準。綜合標準說白了就是經驗標準,在審查案件材料后憑直覺對案件定性定量進行判斷。司法實踐中需不需要這種大局觀?需要而且非常重要,這是實現法律效果、社會效果和政治效果良好統一的有效途徑。但是具體到個案時,必須先從微觀上進行犯罪構成要件的分析,在得出初步結論的基礎上,然后從宏觀上進行把握,所以綜合標準不符合辦案的邏輯思維順序。而且綜合標準也同樣具有不可操作性,犯罪案件千變萬化,每個案件各有不同。不同的承辦人可能會得出不同的處理結論。
在評析了以上幾類常見的標準后,筆者認為應當采用以控制手段為核心以結果論為輔的“兩點論”標準,當然筆者這里所討論的是實踐操作標準,而非理論標準,因為在理論層面上,無論是“犯罪得逞說”還是盜竊案件“失控和控制說”已經解決好了標準問題。
何謂“兩點”?第一個點是外力控制介入的時間點,第二個點是作為結果的時間點。結合本案例。被告人夏某某被群眾發現時是第一個點,被告人被群眾抓住時是第二個點,這兩個點就是分析案件既未遂的切入點。在第一個點時分析外力控制介入時財物處于何種受控狀態,財物本身原有的控制手段是否已經被破壞掉,如果外力介入時原有控制已被破壞,即兩種控制手段之間存在時間間隔,那么盜竊已經既遂,也就沒有必要進行第二個點的判斷:如果外力在原有控制尚未被破壞時介入,那么兩種控制手段自然連接,只要對第二個點進行分析,以結果定既未遂。
何為“以控制手段為核心以結果論為輔”?這里所討論的“兩點論”標準始終是以刑法理論上的失控和控制學說為基礎的,兩點論只是其具體如何操作的標準。使用兩點論時始終圍繞著“控制手段”這個核心概念展開的,如在外力介入的第一個點時要分析此時財物有沒有脫離控制、有哪些控制手段存在,又如在過渡到第二點的過程中,要注意中間有否出現控制的間斷,有間斷就意味著人贓俱獲之前已經既遂?!耙越Y果論為輔”就是說兩個點之間有時間順序的先后,必須先判斷第一個點,在第一個點未達到既遂狀態時再使用第二個點進行判斷;當然如上所述還要排除控制間斷的情形,譬如被害人企圖用目光控制的手段盯住嫌疑人,而嫌疑人已經攜帶贓物轉彎消失在被害人的視野里,像這種情況即使嫌疑人后來在途中被抓獲了,也應當認定為盜竊既遂。
以“兩點論”來判斷本案例的既未遂就比較簡單了,我們首先來看被告人夏某某是在何時被旁人發現的:是在其撬開車鎖發動車鎖、并騎行了2米左右距離被發現的。此時三輪摩托車的控制手段已經完全被破壞掉,當然已經是盜竊既遂了。后續案件事實只是追贓和抓獲經過,與犯罪既未遂已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