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鐵建沙特巨虧看海外工程項目風險管理

　　【摘要】 2010年中鐵建沙特麥加輕軌項目發生巨額虧損。通過詳細解析該項目在施工過程中所面臨的合同風險、工程變更風險、文化風險、匯率風險和政治風險，文章認為造成此次虧損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中鐵建海外施工經驗不足，風險管控意識淡漠。建立合理的風險預警及管理機制，提升企業的風險管理水平，是意在進行全球拓展的中國建筑企業所共同面臨的挑戰。
　　【關鍵詞】 海外工程項目； 總承包合同； 風險
　　
　　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我國企業參與國際經濟活動的步伐明顯加快。以中鐵建為首的工程承包企業，從2003年開始拓展海外工程市場，2006年以后達到頂峰，其業務范圍遍布歐、美、亞、非各大洲，但在迅速擴張的過程中這些工程企業的風險管理水平卻并沒有相應提高。2010年10月25日，中國最大的海外工程承包商中鐵建發布公告，稱公司承建的沙特麥加輕軌項目預計將發生巨額虧損，虧損總額約為41.5億元人民幣。該消息一經爆出即在業內引起極大振蕩，并再次引發人們對中國工程企業海外項目風險狀況的擔憂。
　　
　　一、麥加輕軌項目簡介
　　
　　麥加輕軌是沙特國內50年來第一個輕軌鐵路項目，是一條用于緩解每年數百萬穆斯林在麥加朝覲期間交通壓力的軌道交通工程，令阿拉伯世界矚目且具有特殊意義。2009年2月，在中沙兩國領導人的見證下，中鐵建與沙特阿拉伯城鄉事業部簽署了《沙特麥加薩法至穆戈達莎輕軌合同》：合同金額66.5億沙特里亞爾；工期要求為2010年11月13日開通運營，達到35％運能，2011年5月完成所有調試，達到100％運能；項目全長18.25公里，其中高架線路14.3公里。麥加輕軌項目是世界上迄今為止設計運量最大——單向客流每小時72 000人，室外溫度最高——夏季地表最高溫度達攝氏70度，同類工程工期最短——建設工期僅20個月的輕軌鐵路項目。
　　隨著工程的全面鋪開，中鐵建發現該項目實際工程數量比簽約時預計工程數量大幅度增加，項目成本和投入遠非當初預期，加之天氣炎熱、拆遷不力等未及預料的因素，計劃工期曾一度出現階段性延誤，截至2010年第三季度項目虧損總額高達41.5億元，堪稱中國海外項目虧損之最。該事件再次暴露了我國企業海外項目風險管理的疏漏，為眾多正在“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敲響了警鐘。
　　
　　二、沙特輕軌項目風險解析
　　
　　（一）合同風險
　　工程項目的合同風險是指由于合同條件制定的不完善以及合同執行不力等因素給工程施工帶來的風險。合同風險是由工程項目的復雜性決定的，是合同中諸多不確定性因素的集中反映和體現。合同范圍界定不清、計價方式不合理、設計圖紙供應滯后等均可能對合同執行造成負面影響。合同主體即承包商的不作為——因急于承攬工程，只重視工期和價格，對合同缺乏識別力，在合同簽訂上表現出很大的盲目性和隨意性，則會進一步增加合同風險。
　　麥加輕軌項目采用的是EPC+O&M總承包模式。這種合同又叫“交鑰匙”合同，即從最初的項目設計到完成之后的項目運營與維護，由總承包商全權負責。但是在合同實施過程中，中鐵建不僅沒有把握到總承包商的主動權，反而很多職責被分解，受制于人。在設計上，麥加輕軌項目土建采用美國標準，系統采用歐洲標準，設計分包商均是由業主指定的西方公司和當地公司，直接聽令于業主，中鐵建根本就沒有設計權，這給土建和系統工程施工造成極大的被動。不但如此，很多關鍵設備的采購也是由沙特業主自行完成的。這些設備采購價格相當昂貴，遠遠超出了當初的價格預期。設計與采購權的缺失直接造成成本失控并導致施工過程中意想不到的工程量的增加。陷入這種被動局面反映出中鐵建對中東地區工程投標和操作模式的不熟悉以及事前對可能遭遇的合同風險和合同陷阱評估不足。
　　（二）工程變更風險
　　工程變更在建設項目施工過程中經常發生。施工中的工程變更表現在很多方面：因項目可行性研究不當、技術標準選擇失誤等原因引起的技術變更；因臺風、暴雨等自然災害引起的不可抗力變更；因業主不斷變更需求而引起的施工方案變更等。工程變更往往導致建設項目工期延誤、投資失控及成本增加，加大項目管理的難度和風險。由工程變更演變而來的施工索賠、合同爭端及訴訟會進一步增加業主與承包商之間的矛盾。
　　中鐵建公告稱：2010年下半年麥加輕軌項目進入大規模施工階段，業主對該項目2010年運能需求較合同規定大幅提升，同時在土建橋梁跨越道路形式、結構形式、設備參數等方面提出眾多變更要求，業主大量指令性變更使部分已完工工程重新調整，最終導致項目工作量和成本投入大幅增加。根據國際咨詢師聯合會（FIDIC）條款，在EPC合同中業主一般只對項目的使用功能作一些初步界定，工程變更責任是否由業主承擔主要取決于業主提出的變更需求是否屬于實質性變更，只有進行了實質性變更，總承包方才有權提出索賠或補償的要求。以空調設計的變更為例，由于沙特地區中午地表溫度高達50—70攝氏度，對空調方面要求增加功率并沒有體現出業主進行了實質變更，因此該變更造成的成本增加應由中鐵建自身負責。中鐵建作為總承包，投標前應該全面、正確理解業主的建筑意圖，對概念設計作出評估，充分估計業主可能在建筑中提出的要求，把各種風險考慮進去。因自身工作量評估不足所造成的損失只能由中鐵建自己承擔。
　　（三）文化風險
　　文化指一個社會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具有相當穩定性和影響力的行為規范、價值取向、風俗習慣等。文化以人們自覺自愿遵守為前提，對人們的行為產生約束。不同國家、不同地區會有不同的制度規定，文化環境亦存在很大差異。海外工程項目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可能會面臨不同制度、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工程投標、操作模式、項目管理目標和管理手段、決策過程、溝通和控制方式等各方面的沖突和阻力。而對于這一切，中鐵建顯然也沒有做足準備。
　　從2009年2月正式簽約到2010年11月完成35%的運能，留給中國鐵建的建設工期是20個月。這樣的工期在國內也許稱得上寬裕，但是在沙特情況卻并非如此。就工作制度和工作習慣而言，國內施工企業做工程時，大多執行24小時工作制，實行三班倒，但是這種工作制度在國外卻行不通。當地企業普遍執行8小時工作制，甚至執行不了8小時，國外的工作習慣嚴重制約了工期的進展。在施工人員配置與管理方面，中鐵建也遇到了困難。輕軌有一段要在麥加城內施工，這里是伊斯蘭教的圣地，對于非穆斯林人是關閉的，業主方并不會因為麥加輕軌項目而破例。中鐵建不得已委托勞務公司在青海、寧夏和甘肅等地找來上千名穆斯林農民工送去麥加工地。更為棘手的問題是如何在麥加圣城管理這些穆斯林工人。沙特當地沒有專業的穆斯林工程師可用，這也直接導致了工程延期和人力支出的攀升，加劇了項目的虧損。
　　（四）匯率風險
　　匯率風險又稱外匯風險，指由于外匯市場上匯率波動給企業帶來損失的一種可能性。匯率風險由經濟風險、交易風險和折算風險三部分組成。經濟風險是指匯率波動通過影響企業產品的銷售數量、價格和成本等因素對企業造成不利影響的一種可能性；交易風險主要作用于企業未結清余額的債權和債務，由于簽約日和交割日匯率不同，給企業的外匯敞口帶來可能損失；折算風險是一種存量風險，指編制合并會計報表時，在將功能貨幣轉換為記賬貨幣時由于折算日匯率和歷史匯率不同而使得項目出現賬面損失的一種可能性。
　　
　　業主希望用工程所在國的貨幣支付工程款，這對海外承包商來說就會有匯率波動的風險。中鐵建沙特輕軌項目合同貨幣為沙特貨幣里亞爾，合同額為66.50億沙特里亞爾，在項目續存期里亞爾和人民幣之間匯率的小幅度波動也使該項目遭受了一定的損失。由于匯率變化，在2009年12月31日和2010年9月30日2個時點折合人民幣分別為121.10億元和120.70億元，上述2個時點的合同預計總收入按此確認，即由于匯率波動該項目合同收入減少0.4億元，折算風險亦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麥加輕軌項目的虧損。
　　（五）政治風險
　　政治風險是指東道國發生政治事件或東道國與其他國家的政治關系發生變化或者東道國的法律法規突然發生變化對跨國工程企業造成不利影響的風險。2011年伊始利比亞局勢出現動蕩，中鐵建在利比亞合同金額超過40億美元的三個鐵路項目均受了巨大影響。除了這種極端事件之外，政治風險還有其他表現形式，如東道國政府加大外匯管理力度使得海外項目產生的利潤無法正常匯往母國、東道國政府環境保護政策的變化使施工更加精細、對生產本地化的要求限制工程企業海外項目的承攬等，這些都會給企業海外擴張帶來風險，形成不利影響。
　　當然，中鐵建麥加輕軌項目所遭受的是中國國有企業情結所帶來的特殊政治風險，其風險源并非來自東道國，而是來源于國內及企業自身。麥加輕軌項目是2008年6月中沙兩國政府簽署《關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合作協定》之后的首個合作項目，因此得到了兩國元首和政府的高度關注，中國鐵道部、商務部和國務院國資委也給予了大力支持。在中鐵建高層看來，優質、高效地建設麥加輕軌已經超出了企業間的商務行為，上升到了國家層面，具有重大的政治和外交意義。但是，中鐵建畢竟是一家兩地上市的公眾企業，即便肩負著所謂的政治使命，也必須兼顧股東及自身的商業利益。二者時有矛盾，但并不意味著一定顧此失彼，關鍵在于企業如何利用商業規則進行風險規避、取舍平衡。
　　
　　三、啟示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造成中鐵建麥加輕軌項目虧損的根本的原因在于公司自身：在前期對項目風險評估不足，盲目投標；在項目實施中按照歐美標準建設海外工程的經驗不夠豐富；在發現問題時缺少通過合同維護自身利益、減少風險的意識。可以說中鐵建長期承接國內工程形成的行政思維和相對粗放的管理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此次投資失敗。
　　麥加輕軌項目是中國工程類企業在海外發展的縮影，在海外掘金的中國承包商們面對復雜的現代商業環境時需要更多的智慧：第一，要增強風險意識，提高海外項目風險識別和判斷能力。缺乏對風險的系統識別和有效防控是導致中國企業海外投資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國企業海外投資風險防控的重點應放在企業“走出去”之前，即：重點是事前的風險識別、判斷和預控，通過建立科學的風險識別機制，對海外項目的不確定性進行系統而全面的分析，為企業跨國經營決策提供重要依據。第二，加強對海外項目投資風險的動態監控和預警。建立健全投資風險的動態監控和預警機制，加強監控體系收集風險信息、甄別風險信息的功能。第三，完善海外項目投資風險防范措施，通過國家優惠政策、制度保障和保險、金融工具、FIDIC仲裁等市場化措施來化解、分散、轉移海外投資風險，減少可能的損失。
　　
　　【參考文獻】
　　［1］ 唐愛莉.我國企業跨國經營風險分析與風險管理策略［J］.企業管理，2007（6）：30-40.
　　［2］ 張崇濤.EPC總承包模式的風險管理［J］.建筑管理現代化，2008（4）：12-15.
　　［3］ 王娟.基于EPC總承包模式的風險研究［J］.機械制造，2008（9）：63-65.
　　［4］ 許暉.風險感知與國際市場進入戰略決策的互動研究［J］.經濟問題探索，2004（10）：10-12.
　　［5］ 曹開虎.中鐵建沙特項目巨虧內幕［N］.第一財經日報，2010-10-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