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票號內部控制考略

　　【摘要】 山西票號是中國金融史甚至經濟史上的大手筆，但關于票號的內部控制研究卻幾乎是空白。文章對山西票號內部控制做一個概略性的探究，主要包括：治理結構、文化控制、人事控制、激勵控制、信息控制和防偽控制。
　　【關鍵詞】 票號；內部控制；晉商
　　
　　明清時期，市面上流通的貨幣主要有銅錢、白銀和黃金，商人們攜帶大量的貨幣非常麻煩，一旦遇到打劫，就意味著傾家蕩產，甚至性命都難保。鏢局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專門護送財物及運輸的專門機構。隨著商業貿易的擴大，靠鏢局運送貨幣已經遠遠不能適應商業發展的需要。山西商人憑借遠見卓識和雄厚的資本，創造性地改變了這一狀況，票號產生了（麥迪，2001a；董繼斌，景占魁，2002a）。票號是以埠際匯兌為主要業務的金融專營機構，票號的產生是中國金融史上的一件大事，在票號產生及發展的過程中，晉商功不可沒。余秋雨在《抱愧山西》一文中說：“最能顯現出山西商人目光的莫過于一系列票號的建立了，他們先人一步地看出了金融對于商業的重要，于是把東南西北的金融命脈梳理通暢，穩穩地把自己放在全國民間錢財流主宰的地位上。這種作為，都是大手筆，與投機取巧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正是由于山西票號在中國金融史甚至經濟史中的重要性，關于山西票號有不少的研究成果。但是，關于票號的內部控制研究卻幾乎是空白。本文對山西票號內部控制做一個概略性的探究。根據現有文獻，本文將山西票號的內部控制分為：治理結構、文化控制、人事控制、激勵控制、信息控制和防偽控制。
　　
　　一、治理結構
　　
　　票號由于需要的資本規模較大，所以，基本上都采用合資而非獨資經營。票號的資本既有本族至親所出，也有志同道合者所出，并且，后者所占比重更大。由于這種股權結構，所以，票號出現了兩權分離，票號總經理都采用聘用制。當然，票號總經理都采用聘用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就是財產上的得失。因為經商比務農容易致富，并由于經濟的充裕，再加上商人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極易導致生活上的侈奢揮霍，因此，其家業“其興也勃，其衰也忽”（董繼斌，景占魁，2002b）。
　　從內部控制的視角出發，山西票號的治理結構有兩個特點：
　　一是對擬聘用的經理人員進行嚴格考察。票號對擬聘任經理人員進行考察，確定此人足以擔當票號經理之職者，則以禮聘用，委以全權，一切經營活動、人事管理、資金運用，財東概不干預，只待年終結算報告。這種充分授權會使經理人員更有機會舞弊。但是，一方面對票號有全局性影響的大事還是要由財東來決定的，對經理人員授權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為所欲為；另一方面，正是由于這種充分授權，才可能使得經理人員對票號經營業績承擔完全責任。所以，財東們在管住少數大事的情形下，對經理人員進行充分授權并由經理人員承擔票號經理業績的全部責任，更有利于激勵作為專業人士的票號經理努力工作，提高票號業績。由于充分授權是財東們的理性選擇，所以，聘用前，財東要對擬聘用人員進行嚴格考察，選擇能力和品德都合適的人士來擔當經理職位。當時，對于總號的經理，要考察三代，并對其本人的閱歷做詳細的了解（麥迪，2001b；頡尊三，1990a）。
　　二是經理人員的報酬實行一種特殊的制度，不支薪金，而是占有股份，在結算時按股份參與分紅。如果票號虧損，則沒有分紅，經理人員也就沒有報酬。由于票號結算一般是4年一次，所以，經理人員的日常開支便先從票號支取，稱為應支，待結算后再從分紅中扣除。應支的數量也有一定的限制（陳其田，1937）。這種特殊的報酬制度一方面將經理人員的利益與財東的利益緊密地聯系起來；另一方面，如果發現經理人員有舞弊行為，財東也可以從容應對，可以從經理人員未領取的報酬中獲得部分補償。
　　
　　二、文化控制
　　
　　文化是控制人類行為的軟程序，良好的文化價值觀是良好行為的基礎。晉商大部分都是儒商，特別推崇儒家文化，祖籍山西解州（今運城）的關羽具有“義薄云天，義利分明，義不茍取，信義昭著，言必忠信，信必篤敬”的美德，在晉商中備受崇敬（田玉川，2003a）。當時，許多票號中都供奉關羽的神位。根據董繼斌和景占魁（2002c）的歸納，晉商的思想理念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崇尚功利，積極進取，以義取利，義利并重的義利觀；好儒與重商兼顧，儒商結合，崇尚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積德行善，急公好義；不畏艱險，勤儉刻苦；穩重謹慎，穩中求進；審勢權變，機謀善斷。
　　這種文化價值觀不僅在商號或票號內部及商人群體中提倡，許多商人還嚴格要求家族成員。例如，祁縣喬家家規包括十勿和六不（田玉川，2003b）。十勿：勿挾私仇，勿營小利，勿謀人之財產，勿妒人之技能，勿淫人之婦女，勿唆人之爭訟，勿壞人之名利，勿破人之婚姻，勿倚權勢而奪取善良，勿恃富貴而欺貧困。六不：不準納妾，不準虐仆，不準嫖妓，不準吸毒，不準賭博，不準酗酒。
　　在這些文化氛圍下，票號經理及伙計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響，從而減少挖空心思尋找營私舞弊機會的可能性，甚至發現了舞弊機會也不會利用。
　　
　　三、人事控制
　　
　　事在人為，正確的事和不正確的事都是人做出來的。山西票號特別注重從人事角度來預防和發現舞弊及錯誤。主要的措施包括：
　　（一）非本省同鄉不得入內
　　凡開票號者皆山西人，其號中所有之經手人等，皆樂得山西本省人而用之。茍能于本鄉本村者，得一誠實可恃之人，則最為合適矣。比如派一同村人為某某某分號之執事，則必以其家眷為擔保，保其不虧空、不誤事、不犯規（麥迪，2001c；頡尊三，1990b）。從內部控制的角度出發，這種選人方法有三個好處，一是文化價值觀的認可，因為是同鄉甚至本村人士，更容易有一致的價值觀，便于文化控制的實施；二是便于對擬聘用人士的了解，可以做到知根知底，避免讓不可靠的人士進入票號；三是一旦聘用的人士出了問題，可以找到他的家，所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二）不用“三爺”
　　票號不用少爺、姑爺和舅爺。這樣可以避免許多營私舞弊事項的發生（麥迪，2001d）。因為“三爺”都是財東的親人，如果他們要違犯票號的規矩，經理人員約束起來可能較為困難，并且，這些人士的不良行為甚至營私舞弊可能對其他人士具有示范效應。所以，不用“三爺”確實是票號的高招。
　　（三）擔保制度
　　無論總經理、分號經理，還是一般票號成員，都必須有擔保人的保證，才可進入票號任職。如果被擔保的人有越軌行為，保證人負完全責任。保證人必須是殷實人家，倘保證人中途廢歇，應速另找，否則有停職之虞（麥迪，2001e）。非本省同鄉不得入內已經為票號筑起了一道防線，擔保制度再次體現了所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為票號筑起了又一道防線。
　　（四）嚴格培訓
　　初入票號的員工要做三年練習生，這三年期間沒有工資，而且吃飯之外，一切生活必需品還得自理。練習生的培訓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一年左右，主要是提壺、倒水、侍候掌柜，有空時練習打算盤和寫字；第二階段，總號派資深者任老師對練習生進行培訓，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是業務技術，二是職業道德；第三階段，學習做生意的技巧（麥迪，2001f；董繼斌，景占魁，2002d）。通過嚴格的訓練，使票號員工都熟稔業務，一方面可以避免工作過程中的無意識錯誤；另一方面，可以增加識破他人舞弊的可能性。
　　（五）私人財產控制
　　票號中有 “上下班”的說法，伙計被派往分號為謂之“上班”，回到總號謂之“下班”，班期一般是三年，邊遠地區的分號班期要長些。為了防止伙計作弊，號規要求上班伙計臨行時必須將自身所帶財物交總號人員檢查登記，下班時，不能私自回家，必須先到總號報到，核實所帶財物。另外，伙計在上班期間，如果要往家中匯款或寄物，必須經過總號轉手，不準私自匯寄家中。另外，票號中的人，不準接家眷到工作地（麥迪，2001g；董繼斌，景占魁，2002e）。在這些措施之下，票號經理或伙計，即使通過舞弊行為占有了票號的財產，要將這些財產轉移到家中也是較為困難的，并且，還很有可能發現經理或伙計非法獲得的財產。
　　
　　（六）禁止行為控制
　　不準娶妾，不準宿娼，不準賭博，不準吃食鴉片。對于違規者，無論職位高低，都要嚴加處理。行為控制要求不僅針對伙計，經理人員也要嚴格遵守，所有員工一視同仁。張石麟是“蔚字五聯號”中蔚泰厚票號中業績優秀的分號經理，他交游甚廣，生意也因此相當興隆，但是，在交際場合，不知不覺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而且積重難返，就是這樣一位商界精英，也因此而被出號處理（麥迪，2001h；山西票號史料編寫組，1990a）。經理或伙計一旦有不良行為，他就需要開支，如果正當渠道不能滿足開支需要，經理或伙計就可能通過不正當渠道獲得財產來維持不良行為的開支需要。所以，嚴格禁止不良行為，就從根本上杜絕了這種開支需要，從而也減少了經理人員或伙計通過不正當渠道獲得財產的需求。
　　
　　四、激勵控制
　　
　　山西票號的股份分為銀股和身股。銀股是財東出資并按一定的單位額分紅的股份，銀股的多少是由財東的出資決定的，故又稱為財力股；身股指不出資而以人力充當一定數量的股份，按股份數量參與分紅。銀股在票號享有永久利益，可以繼承，可以轉讓，可以撤回，但對票號的盈虧負有無限責任。身股只參與分紅，不承擔票號的虧賠責任。當然，身股的獲得是有條件的。一般來說，在票號工作三個賬期的時間，工作勤奮，無有過失，由經理推薦，經各股東決定可獲得身股；獲得身股之后，倘有越軌行為，重者開除，身股自然撤銷，如不屬于需要開除者，則減少其身股數額，以示處罰。有身股者死后，票號給予一定的優惠，在一定的時期內可以照樣分紅，享受的時間依員工身份不同而不同。所以，這個時段的身股又稱為“故身股”（麥迪，2001i；山西票號史料編寫組，1990b）。
　　由于票號員工與財東之間甚至經理與伙計之間都存在較大程度的信息不對稱，所以，激勵相容是減少票號員工舞弊的有效措施。通過身股設置，一方面使得員工的利益與財東的利益取得了一定的一致性，從而有利于激勵員工努力工作；另一方面，通過身股，員工感覺自己獲得的報酬與自己的付出具有較高的相符性，減少了不平衡心理，從而也就減少了舞弊的需求；最后，通過身股增加了員工的錯弊成本，如果員工發生過錯或舞弊，他的身股會減少甚至喪失，這是不少的損失。
　　
　　五、信息控制
　　
　　山西票號的信息控制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總號或分號內部的龍門賬；二是分號對總號的報告制度。
　　（一）總號或分號內部的龍門賬
　　龍門賬是明末清初期間由山西人傅山設計，其基本要點是：將商業中的全部經濟事項按其性質分為進、繳、存、該四大類，分別設立賬戶進行核算。所謂進，是指全部收入；所謂繳，是指全部支出；所謂存，是指資產及債權；所謂該，是指全部負債及財東投資。通過進與繳之間的差異核算盈虧，通過存和該之間的差異核算財產的去向及來源。這四大類的相互關系是：進－繳＝存－該（麥迪，2001j；孔祥毅，2005）。龍門賬可以檢查賬戶之間的平衡關系，從而保證賬簿記錄的可靠性，進而通過這種可靠的賬簿記錄來控制實物，最終達到預防舞弊和錯誤的目的。
　　（二）分號對總號的報告制度
　　票號總號對分號的控制有一種業務報告制度，分為月清和年總結，兩者的格式和內容基本相同。首先是各項總起來的數字，寫在前面。其次是關于各項的具體名稱、數字及地點，都寫在后面。總號看完這些報告之后，不僅可以稽核數字，而且可以明了都是誰做的生意，有哪些收入和開支，有沒有問題。除了月清和年總結外，各分號還要對營業狀況隨時進行報告，報告的內容分為兩類，一是對具體交易的直接說明；另一類是對當時經營及市場情況的通報（山西票號史料編寫組，1990c）。
　　
　　六、防偽控制
　　
　　匯票實行“認票不認人”，匯兌時以匯票為準。因此，利欲熏心之徒可能會千方百計地偽造各票號的匯票，匯票的防偽成為各票號十分關注的問題。各票號防偽的方法，主要有以下方面：第一，使用漢字作為代碼的保密方法，用來作為匯票簽發的時間與銀兩數額的密押。例如，用“謹防假票明令冒取，勿忘細視書章”12個字作為1年12個月的代號，將“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圖自利，陰謀害他人，善惡終有報，到頭必分明”30個字作為1個月30天的代號，將“生客多察看，斟酌而后行”10個字作為10個漢字數字的代碼，將“國寶流通”4個字作為萬千百十這4個單位的代碼。這些代碼容易牢記，要求號中的伙計熟記。并且，這些代碼還不定期進行變換。第二，總號及各分號書寫匯票的筆跡都是固定的人書寫，使大家都能辨別筆跡。如果書寫人變換了，要告知其他分號。第三，兌付后的匯票要立即銷毀，以免節外生枝（麥迪，2001k；衛聚賢，1944）。●
　　
　　【參考文獻】
　　［1］ 麥迪.晉商經營天下的六十四個方略［M］.企業管理出版社，2001.
　　［2］ 董繼斌，景占魁.晉商與中國近代金融［M］.山西經濟出版社，2002.
　　［3］ 頡尊三.山西票號構造［A］//山西票號史料［M］.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
　　［4］ 陳其田.山西票莊考略［M］.商務印書館，1937.
　　［5］ 田玉川.晉商霸經［M］.中國盲文出版社，2003.
　　［6］ 山西票號史料編寫組.山西票號史料［M］.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
　　［7］ 孔祥毅.山西商人對中國會計史的貢獻［A］//中國會計學會.會計史專題［M］.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5.
　　［8］ 衛聚賢.山西票號史，1944，轉引自董繼斌，景占魁.晉商與中國近代金融［M］.山西經濟出版社，2002.
　　
　　鄭石橋教授簡介
　　鄭石橋，漢族，1964年9月出生于湖南耒陽，中共黨員。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研究生部會計學碩士，上海財經大學會計學博士，復旦大學工商管理博士后，英國SHEFFIELD大學博士后；上海財經大學博士生導師，中央財經大學博士生導師，“全國先進會計工作者”，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入選者。現任南京審計學院國際審計學院院長，主要研究方向是內部控制、管理控制和審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