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模式”與中國低碳經濟困境

　　內容提要 “中國模式”動員了規模龐大的人力、財力和物力資源，為企業規模擴張提供了正向激勵，形成了企業和政府之間的良性互動，將中國的比較優勢充分地發揮出來。但是，“中國模式”并非十全十美，內生于“中國模式”的激勵結構也是中國低碳經濟困境的根源。“中國模式”是一種發展中的模式，要破解中國低碳經濟困境、激勵企業技術創新和節能減排，就必須改進“中國模式”。
　　關鍵詞 “中國模式” 低碳經濟困境 技術創新
　　〔中圖分類號〕F120.3，F12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1)01-0057-05
　　
　　一、中國低碳經濟面臨的三大困境
　　中國在向低碳經濟轉型的過程中面臨著一系列困境，這些困境使得中國在發展低碳經濟上的目標和能力之間存在矛盾。
　　（一）技術水平
　　要真正實現低碳經濟發展模式，就需要強有力的科技支撐。衡量一個國家總體技術水平，主要看技術產出指標，技術產出可以用專利申請數和專利申請授權數來衡量。發明專利數量最能反映一個國家技術創新活動發展的水平、方向和在技術市場上的競爭能力。發明專利因其技術含量較高、具有國際可比性等成為衡量技術產出的重要指標。從總量上看，長期以來中國發明專利授權總數在世界上一直處于較低水平。美國專利商標局記錄了各國在美國申請專利的情況，該數據具有國際可比性。從表1可以看出，1999至2006年間中國在美國專利商標局專利申請授權數總共只有3178件，而日本為658827件、德國為295110件、韓國為44125件，與這些國家相比，中國總體技術產出差距極其明顯。
　　中國不僅在技術產出的數量上處于落后地位，而且還在質量上處于落后地位，這突出表現在發明專利授權中本國人與外國人擁有的比例這一指標上。以2007年為例，中國的發明專利授權量中本國人擁有專利數只占總專利數的47.01%，而2007年日本的發明專利授權量中本國人擁有專利數占比高達87.93%，法國和俄羅斯占比均超過80%，韓國和德國占比均超過70%。與這些科技強國相比，中國技術產出的質量差距明顯。表2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實施的“以市場換技術”計劃的實施效果。事實上，“以市場換技術”計劃沒有得到多少核心技術和知識產權，相反，諸如汽車等高技術含量產品的市場反而被外國公司占領，拿錢買不到核心技術，一些核心技術嚴重地受到國外的制約。總體技術水平落后，是制約中國向低碳經濟發展模式轉型的嚴重障礙。
　　由于能源結構調整受到諸多因素的制約，中國在向低碳發展模式轉變的過程中，將比其他國家付出更高的代價，面臨更大的困難。在中國探明的能源儲量方面，能源儲量中煤炭占比為94%，石油占比為5.4%，天然氣占比為0.6%，這種“富煤、貧油、少氣”的能源資源結構，決定了以煤為核心的能源生產、使用和消費格局在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都很難有根本性的改變。以煤炭為主的能源結構是中國向低碳經濟發展模式轉型的重要制約因素。當前，全國由于燃煤產生的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煙塵分別占到各自比重的85%、90%和73%之高。隨著經濟發展，中國對能源的需求將越來越大，煤炭的消耗會隨之大幅度的提高，由此帶來的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煙塵等污染氣體的排放也將進一步增加。此外，由于中國仍然處于產業鏈低端，在國際貿易中，中國出口的商品相當一部分為高能耗和高度依賴于原料加工的資源密集型商品，在新一輪國際產業結構調整過程中，中國又承接了相當一部分高消耗和高污染的產業。中國在成為“世界制造業基地”的同時，也直接或間接地出口了大量資源能源，進一步增加了單位GDP的碳強度和資源環境代價。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京都議定書》約束下，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權成為發展的資源，氣候變化國際談判中減排指標的確定和分解實際上也是在爭奪排放權的這一發展空間。換言之，如果不轉變增長方式，中國資源供應和排放權將難以保證。
　　（三）經濟發展階段
　　在當前的能源結構下，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主要來自于煤炭、石油、水泥和鋼鐵等的生產、消費和使用。煤炭、石油、水泥和鋼鐵等產品，都是工業化和城市化必不可少的物質投入。眼下中國正處于城市化和工業化的快速發展階段，人口增長、消費結構升級和城市基礎設施建設需要煤炭、石油、水泥和鋼鐵等產品，這些“高碳”產品和產業既是中國新一輪經濟增長的帶動產業，也是中國溫室氣體排放量不斷增長的直接原因。國際能源署在《世界能源展望2007》中指出，在可選擇政策條件下，2005年至2030年間中國一次能源需求年均增長率將分別達到3.2%和2.5%，二氧化碳排放量年均增長率將分別達到3.3%和2.2%。
　　從城市化進程看，近五年來中國城鎮化率年均增加0.9%，截至2009年底中國城鎮人口達到6.2億，城鎮化水平達到46.6%，數據來源于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網站。中國城鎮化率正逐步接近中等收入國家的平均水平。目前，中國已經初步形成了以大城市為中心、中小城市為骨干、小城鎮為基礎的多層次的城鎮體系。伴隨城鎮化程度的提高，住房需求大幅上升。年均0.9%的城鎮化增長率意味著平均每年將有1250萬左右的農村居民轉變為城市居民，如果按照人均20平方米的住房面積計算，僅因城鎮化，中國每年就將增加約25000萬平方米的住宅需求。巨大的住宅需求不但拉高了房價，也使得房地產相關行業的節能減排形勢異常嚴峻。
　　從工業化角度看，中國當前的產業結構不合理，高耗能和高污染行業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比重還在不斷增加，低耗能和低污染的服務業發展滯后、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比重偏低，經濟增長過于依賴第二產業。國家統計局2010年7月發布的《關于2009年年度國內生產總值（GDP）數據修訂的公告》表明，2009年國內生產總值現價總量為340507億元，其中，第一產業增加值為35226億元，增長速度為4.2%，第二產業增加值為157639億元，增長速度為9.9%，第三產業增加值為147642億元，增長速度為9.3%。按初步核實數計算的三次產業結構，第一產業占10.3%，第二產業占46.3%，第三產業占43.4%。產業結構與經濟發展階段相對應，中國作為一個正處在工業化進程中的發展中國家，工業必然在一段較長時期在國民經濟中占據主導地位，這也使得中國節能減排的形勢不容樂觀。
　　二、“中國模式”與低碳經濟困境的關聯
　　總體技術水平落后，是中國向低碳經濟發展模式轉型的最大挑戰。企業是中國技術創新活動的主體，之所以中國總體技術水平落后，是因為在“中國模式”下，企業獲得了規模擴張上的正向激勵，而在技術創新和節能減排上卻獲得了反向激勵。
　　（一）企業是中國技術創新活動的主體
　　研發活動可以分為政府部門提供支持的研發活動和私人部門的研發活動兩大類，政府部門提供支持的研發活動其對象主要包括高校和科研機構，私人部門的研發活動主要是企業為了滿足市場需求而對新技術、新產品的研發工作。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入，企業成為技術創新主體的趨勢也越來越明顯，在總研發經費中企業研發經費支出所占比例不斷增加。如表4所示，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研發活動經費中企業研發活動所占比例僅為同時期發達國家的一半左右，而十年后，中國研發活動經費中企業研發活動所占比例已經達到了發達國家的水平，這也表明，企業作為中國技術創新活動主體的地位已經確立無疑。
　　
　　從表面上看，中國企業技術創新活動不活躍的現象直接原因是資源要素價格扭曲。在推行節能減排時，中央政府許多針對企業的引導、限制和激勵政策措施都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這與中國目前環境無價、資源低價的狀況是緊密相關的。在能源方面，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能源價格已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卻仍然明顯低于國際上能源價格正常水平。資源和能源的稀缺性沒有在價格上得到充分反映，能源的低價使得企業缺乏強烈的節能降耗意識，能源利用過程中浪費極其嚴重，缺乏技術創新、工藝改進和設備升級的壓力和動力。在環境方面，中國的環境成本基本處于低價或無價狀態，排污費征收標準過低，企業缺乏環境保護的意識與壓力，忽視對環境保護。
　　（二）“中國模式”為企業規模擴張提供正向激勵
　　資源要素價格扭曲內含于“中國模式”之中，是“中國模式”在經濟發展方面的重要表現。“中國模式”在經濟發展方面可以具體表述為政府干預下的“低價工業化”發展模式。正是這種政府干預下的“低價工業化”發展模式動員了中國規模龐大的勞動力資源，為企業規模擴張提供了正向激勵，形成了企業和政府間的良性互動，將中國的比較優勢充分地發揮出來。對于中國政府干預下的“低價工業化”發展模式，近年來不少文獻進行梳理析，中國經濟增長與宏觀穩定課題組（2008）的理論歸納具有代表性，具體分為四方面的內容：
　　第一，中國的政府和企業目標函數高度一致，即規模性的快速擴張。政府認為發展是硬道理，只有加快經濟發展才能解決就業問題，社會福利才能提高。如很多地方政府官員直接兼任地區開發公司的董事長，即使不兼任，實際工作也是抓發展經濟，政府和企業在經濟規模擴張上目標一致。
　　第二，宏觀政策中的激勵和穩定政策。政府的宏觀政策長期保持穩定，同時積極采用了激勵性政策。如與出口導向政策相配合的匯率政策，1994年匯率貶值激勵中國企業的全球競爭優勢，從1994年后中國外貿持續順差，外匯積累不斷增加；在稅收方面，通過所得稅三減兩免等措施激勵外資的流入，退稅激勵企業出口等；1997年后采取了積極的財政政策，直接改善了中國基礎設施，為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大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貨幣創造方面持續保持了M2/國內生產總值超過1.6的高比例，為社會經濟活動提供寬松的貨幣條件。
　　第三，生產要素投入上有著很強的政府干預。政府壓低生產要素投入價格，激勵企業加速完成原始積累，即政府在土地、勞動力、投資品方面人為壓低價格，如能源、水等長期低于國際均衡價格，環境、自然資源和勞動力社保等成本約束低，或者根本就沒有；在金融資源方面，盡力動員、創造和低價供給(經常以壞賬的方式補貼)，這激勵了企業規模化的發展；在技術進步上走的是“干中學”的演變路徑，模仿——規模化的低成本競爭是微觀擴張的主要途徑。
　　第四，經濟管理中的歧視性政策長期存在，如戶籍管理制度、沿海開放地區優先發展政策，國有非國有政策支持上的差異，大企業壟斷等問題都是非平衡趕超的經濟管理政策體現。
　　（三）“中國模式”為企業低碳努力提供反向激勵
　　在“中國模式”下，企業可以獲得政府的一系列軟預算約束，具體包括：土地軟約束，企業可以得到廉價土地；貸款軟約束，一些企業主要依靠銀行貸款，盈了歸自己、虧了歸銀行，企業不用為經營失敗承擔全部責任；稅收軟約束，企業能獲得各種減緩免；勞動軟約束，企業缺乏嚴格的勞動保護和社會保障，拖欠農民工aBaC+47rOlwLgLE306DY4zq8Zf2qTkV7SUz88AcUl7I=工資；環保軟約束，企業即使未經嚴格的環保審批、缺乏嚴格的環保措施也可以正常生產經營。由于職能轉變的滯后和資源使用上的無問責制，在轄區間為增長而競爭的背景下，地方政府給轄區企業提供了土地使用、銀行貸款、稅收優惠、環境保護和勞動用工等方面的軟約束，于是企業家成為投資的風險偏好者，企業的投資饑渴和沖動對宏觀經濟形成了巨大的沖擊。
　　地方政府具有一種“不求所有，但求所在”的精神，這種精神使得地方政府在對轄區企業進行扶持時并不特別看重企業性質是國有、是集體或者是民營，不同性質的企業均能夠享受到地方政府給它們提供的貸款、稅收、環境保護、土地使用和勞動用工方面的政策優惠，在軟預算約束下各類型的企業均具有投資沖動和“做大、做強”的愿望。在現行制度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企業，與一般成熟市場經濟中的企業不同，除了對市場商機高度敏感外，還具備了與政府部門打交道的能力，能夠以遠低于正常的市場成本或社會成本的代價大量獲取和占用土地、資金和勞動力等重要資源，大規模地進行低成本投資擴張。從某種意義上講，對政府部門和個別官員進行公關的能力所帶來的收益遠超過技術創新能力所形成的收益，且這種收益更穩定。本文認為，這也正是中國企業技術創新活動不活躍的根本原因。因此，雖然帶來經濟高速增長，“中國模式”也具有一些負面的影響，為企業節能減排提供了反向激勵，是中國企業技術創新活動不活躍的關鍵原因。
　　三、中國低碳之路上的政策選擇
　　“中國模式”是一種發展中的模式，要破解發展低碳經濟所面臨的困境，就必須改進“中國模式”。具體政策建議包括：
　　第一，加大轉移支付力度，破解地方財政困境。加大中央對地方節能減排的支持力度，設立財政專項撥款，鼓勵地方政府扎實地推進節能減排，增加生態功能和可再生能源開發和應用力度等低碳經濟環保因素，充分體現財政轉移支付對低碳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的支持，加大一般性轉移支付的力度，解決地方政府財力不足的問題，滿足地方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的需要。
　　第二，調整財政支出結構，支持低碳經濟發展。在預算收支科目中設立環境保護類級科目，安排相應的環保支出預算，加大對科技創新的資金投入力度，建立起財政科技投入的穩定增長機制，支持低碳技術的研發，支持太陽能、風能等新能源產業和低能耗、高效益的產業發展，加大財政對林業生態建設的投入力度，支持節能產品的推廣和使用，采取對消費者進行財政補貼的方式，鼓勵節能環保產品使用和消費。
　　第三，完善政府采購制度，擴大環保產品采購。完善政府采購的立法和實施機制，以法律形式明確政府采購對環保產品的支持，規范采購實施過程，增加對環保產品的強制性購買規定，并確定環保產品采購的法定強制購買比例，擴大政府綠色采購產品的范圍，不斷增加環保采購產品的數量和范圍，擴大政府環保產品采購的引導和示范效應。
　　第四，加大財稅政策激勵，扶持低碳企業發展。制定支持企業參與低碳經濟發展的產業政策，健全獎罰財稅政策，強化財稅政策的激勵和約束作用。同時，還應制定有利于低碳技術發展的稅收激勵政策，正確靈活地運用關稅手段，積極參與國際競爭，保護國內環境和資源，提升國內企業產品競爭力。
　　第五，推進能源價格改革，發揮市場調節作用。深化煤炭價格改革，全面實現市場化，推進電價改革，逐步做到發電和售電價格由市場競爭形成、輸電和配電價格由政府監督，逐步完善石油、天然氣定價機制，及時反映國際市場價格變化和國內市場供求關系。
　　第六，建立健全環保稅種，實行環境有償使用。推進生態環境補償機制和資源有償使用制度改革，建立資源高效、集約利用的長效機制，推進生態環境保護和資源節約，使資源價格真實地反映資源的稀缺性和供求關系。
　　參考文獻
　　1. 郭代模，楊舜娥，張安寧：《我國發展低碳經濟的基本思路和財稅政策研究》，《經濟研究參考》，2009年第58期。
　　2. 李猛：《中國環境破壞事件頻發的成因與對策》，《財貿經濟》，2009年第9期。
　　3. 劉樹成：《民營企業盲目沖動投資根源何在》，《學習月刊》，2004年第11期。
　　4. 中國經濟增長與宏觀穩定課題組：《中國可持續增長的機制：證據、理論和政策》，《經濟研究》，2008第10期。
　　
　　作者單位：中共上海市委黨校
　　責任編輯：心 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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