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臺港文學選刊》編輯近13年,很遺憾卻一直沒機會到臺灣實地考察。2011年6月上旬農歷端午前后,應臺灣賢志文教基金會邀請,雜志社終于得以組團赴島參訪。我感覺海峽兩岸于今往來便利,卻仍有許多不同,臺灣絕大多數的文學報刊、社團既沒有當局的專項撥款,也無其他穩定的資金援助,同時受到島內人口總基數的限制,發行量較小,財務方面基本上入不敷出,主要仰賴真正熱愛文學寫作的同仁,在士農工商的從業收入中捐獻一部分來貼補辦報、辦刊及相應的文學活動。盡管如此,鑒于《臺港文學選刊》創辦27年來為推介臺灣文學、推動兩岸文化交流的實心誠意和不懈努力,臺灣文學界、出版界的詩人、作家,于百忙之中聞訊而來,多位朋友自掏腰包以報刊、社團或單位的名義熱情款待參訪團一行。入臺之后,我們發現臺灣的消費水平比大陸一般要高出三到四倍,在餐館宴請我們這么一支11人的大團隊,可想其開銷不菲。對于臺灣朋友們這種以私款辦公事的風尚,我們于感謝之余,確也欽佩不已。
第一次宴請我們的,是創世紀詩社的大佬們,席設臺北天然臺湘菜館。據說這家老字號在臺已逾50多年歷史,自開館迄今常常也是文人雅士談文論藝的聚所。餐館不大,一樓僅是一條逼仄窄小的通道,二樓含括餐廳、廚房、洗手間,全部面積估摸在150平方米上下。但是館內裝潢精致清雅,廊道兩邊一律懸掛書畫長幅,畫作氣韻鮮活、書法筆墨酣暢;廳內區隔采用古香古色的楚味屏風;服務生也不像大陸多為青春靚麗的美女,相反看得出來她們皆是歲月鐫在臉上的家庭主婦,謙恭、樸素卻又服務周到。雙方與宴人員加起來恰圍兩桌,座位已事先用桌簽分好,主客交叉分坐。如此細心周到的安排,卻讓我頗有些不自在,尚且我的右手邊還是著名詩人辛郁。我性格內向,不善言辭,在這樣的場合難免感覺拘謹。還好,甫一入座辛郁先生就夸贊我,說他每次見到我,我的臉上總掛著自然的微笑。這讓我放松不少。酒宴啟動,菜色精致而不奢華,先是主方對客方敬酒,接下來客人回敬主人,淺斟低酌,熱語往來。起初,賓主話題多放在酒文化的禮儀上。隨之,正像舊白話小說所言“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必有所論,借著酒意,《創世紀》詩人們很快便有了雅興。張默先生自告奮勇,率先演唱了一段徽劇,嗓音高亮、韻味悠長,贏得一片掌聲。接著是著名詩人痖弦先生閃亮登場,演繹了一段河南南陽劇。痖弦先生年輕時曾經飾演過孫中山,得過臺灣演藝界最高獎“金鼎獎”,應該還算作一代名演員才對。他的男中音沉雄渾厚、唱腔詼諧活潑,遂帶來一片掌聲。隨后女詩人古月、龔華分別來了一段通俗歌曲,古月、李錫奇這一對文藝夫妻檔又聯袂合作了一段地方劇。往下該輪到我們客人也“秀”幾個節目了。參訪團在這方面較顯尷尬,不必諱言,團員中沒幾位擅長表演的。趕鴨子上架,忽然聽到副團長宋瑜老師提名讓我唱一段民謠。所謂民謠,不過是我以前在家鄉曾經聽過一點的,叫我唱我卻一次都還沒有試過。恭敬不如從命,也只好豁出去了。缺乏經驗,我先是未做任何釋義,直接用方言念了一遍。聲音小,詞不長,語速又快,猜想席上誰都沒找到感覺便結束了。但出乎意外,大家卻幾次給了我熱烈的掌聲,讓我受寵若驚。才唱完,正準備歸座,宋瑜老師又提議讓我再以普通話向各位講讀一遍,之后又用方言重新來過,并且因無麥克風的緣故,為兩桌分別表演。這一次稍微從容,不過我自己十分清楚,效果仍是不佳,不過大家依舊給我鼓掌。受到不斷上升的熱鬧氣氛的鼓舞,或許多少也從我身上找到了勇氣,不久我們參訪團又有兩位成員主動請纓或表演新疆舞或朗誦詩作。特別是團長楊少衡主席,一向很少聽他唱歌的,也欣然引吭演唱了一段大陸歌曲,歌聲明亮、聲情并茂,連我們這些與他共事多年的朋友也覺得驚喜。月影偏斜,時過八點,最后胖子詩人辛牧雖然不唱不跳,卻也出場故意撫著大肚腩為大家轉了一圈,樣子既可親又有趣。
另一次由“中國詩歌藝術學會”做東,當時臺灣方面與宴的還有《葡萄園》、《藝文論壇》、《紫丁香》、“三月詩會”、《乾坤》等期刊、詩社的文友,席假臺北錦華樓大飯店二樓會議廳,廳內有專門的演出舞臺和音響設備。宴會進行到一半,也是先由東道主發端。年輕女詩人蔡雪娥載歌載舞,登臺連續放歌,演唱了多首閩南語名曲,博得臺下一致好評。一位耄耋老詩人不甘示弱,緊跟著到臺上拉著另一位女詩人翩翩舞起了交際舞,令人感佩。我因為座位靠近舞臺,便又作為第一位客方代表被主人點名登臺。躋身臺上,一下子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起初同樣緊張慌促,不知如何是好。由于有了先前赴宴的經驗,我靈機一動,突然想到自己曾經學過《北國之春》,這首歌曲難度不大,拿捏起來相對有把握,于是決定勇敢地向大家獻丑。沒想到一開口,還真是一下子找準了感覺,臺下反應熱烈,我的演唱也越來越順。一曲終了,應蔡雪娥要求,我改換跑道,又隨即“秀”了一遍日前在天然臺湘菜館演繹不太成功的民謠《山里有個什么叫》:
山里有個什么叫?/鳥叫。/什么鳥?/波鳥。/什么波?/雷波。/什么雷?/乍雷。/什么乍(炸)?/油炸。/什么油?/香油。/什么香?/貴香。/什么貴?/寶貴。/什么寶?/良寶。/什么良(糧)?/糧食。/什么食(石)?/姜白石。/什么姜(獎)?/你討婆娘我來獎。
該首歌謠通過前后句子粘連問答、同字或諧音相頂的獨特形式,將地方男女和歷史人物的名字有機嵌入,表達了一種詼諧、歡快、活潑的民間生活情趣。加上我努力克服上次表演中的不足,以方言吟誦前先用普通話向聽眾朗讀一遍,又借助麥克風,聲線清晰,因此這次表演也還差強人意,至少不再讓我感覺丟人。值得慶幸的是,事后還有前輩夸獎我表現得有板有眼,具有自己的特點。
“人浴蘭湯,事不忘于端午;客斟菊酒,興常記于重陽。”時光荏苒,訪臺歸閩,揮手之間不知不覺一周又過。回首十余天來短暫而又難忘的日子,在這夜闌人靜的炎夜,窗外月殘星稀,驀然想起的竟是那些曾經不加忌憚、幾度貪杯的金門高梁酒。奇怪,一向因長期偏頭痛遵醫囑禁酒、確實也不勝酒力的我,當時能一次性喝下一二兩五十幾度的金門高梁而沒有醉倒,也沒有偏頭痛。我想,或許正應該歸因于臺灣詩人的那份灑脫,和今天兩岸中國人相處的氣氛更加自然融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