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福林的“歸去來兮”

　　出走前后
　　胡福林作為信泰集團董事長最后一次公開露面的時間為7月6日。當時，正逢第九屆溫州眼鏡展開幕，信泰集團作為溫州眼鏡生產基地標志性的企業，成為此次展會參觀的唯一對象。
　　集團內部刊物《信泰報》在8月28日出版的報道中稱，之所以選信泰集團參觀，是因為信泰“目前已由眼鏡生產向新能源開發成功轉型升級，備受同行與外界關注”。
　　當天下午，胡福林在信泰集團總部行政樓會議室接待了來自香港、上海等地的眼鏡協會組成的參觀團23人。在歡迎儀式后，胡福林向參觀團重點介紹了集團旗下品牌“美式眼鏡”的連鎖戰略，并通過多媒體資料向參觀團詳細介紹了集團發展歷程，以及未來的藍圖。
　　此時的胡福林，依然意氣風發。信泰一位當時參加了歡迎會的高管表示，完全看不出胡福林有任何異樣，依然還是那個“笑面虎”。“最后，他還跟大家一個一個地握手，高高興興地合影留念。”
　　9月20日，胡福林致電信泰集團財務人員，要求盡快把8月份的工資發放給工人。一天后，胡福林給信泰集團執行董事胡明芬打電話，解釋其出走美國的原因，并稱自己不會再回溫州。
　　胡明芬當即把此情況匯報給了甌海開發區管委會。隨后，當地政府組成3個工作小組進駐信泰集團，公司重組問題也被提上日程。
　　突然的變故令員工備感意外，在信泰工作了20年的程國光，就算是在接到停產的通知后，仍然不相信“老板會跑”。“在領完工資后，很多人都哭了。”程國光說。
　　與此同時，來自不同地方的債權人以及供貨商匯聚信泰。
　　這并非胡福林第一次出走。
　　溫州遠洋眼鏡有限公司董事長葉子建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稱，在9月20日之前，胡福林曾出走香港。
　　葉子建說，9月15日，他給胡福林打電話，邀請他參加兩天后為孫子舉辦的生日宴會。當時，胡福林應承“一定參加”。
　　等到次日葉子建再試圖聯系胡福林時，其電話已經無法接通。不久，他就聽到胡福林已出走香港的消息。“肯定是扛不住了，不然怎么樣也不會走，很講信用的一個人。”葉子建說，不管胡遇到再大的困難，也從來不在朋友面前訴苦抱怨。
　　但這一回，胡福林在兩天后被眾多朋友勸回。葉子建說，在聽朋友的勸告之后，胡福林覺得也應該回來。
　　然而，回到溫州兩天后，胡福林再次“跑路”。葉子建稱，導致胡再次出走的原因是一筆銀行貸款。胡福林在出逃的前夜，還打電話給當地政府領導，希望做通銀行工作，續貸一筆錢給他，但未果。
　　美國歸來
　　在美國呆了整整20天后，胡福林決定歸來——10月10日，他途經上海，輾轉回到溫州。此前6天，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赴溫州，先后兩次召開會議，與溫州企業家代表座談。隨后，溫州市政府確定設立溫州市區企業應急轉貸專項資金，規模為5億元。
　　在美國的日子里，胡福林沒有斷掉與國內的聯系——隨著他的“跑路”成為轟動全國的新聞，10月7日，在給一位朋友的短信中，胡福林明確表示，自己受到的壓力太大，準備回來。
　　同時，溫州市、甌海區兩級政府及工商聯、眼鏡協會等單位也通過各種方式動員他回來，并表示將積極幫助企業走出困境。葉子建說，胡福林在和溫州眼鏡商會前會長壽加定通完電話后，最終下定了回溫州的決心。“壽加定告訴他，問題能得到解決。”
　　回到溫州當天，在官方安排下，胡福林接受當地兩家媒體采訪，明確表示：“有信心，離恐慌遠了”，“前段時間溫總理來溫以后，整個形勢和我出去之前相比發生了很大變化。各方面來看，都沒有之前那么緊張了。”
　　關于網上傳說的20億債務，胡福林表示，“我自己也在算這個數字是怎么出來的。估計是把集團總部加下屬企業，控股的、參股的、關聯的、擔保的企業這部分貸款統統加起來，我自己沒算過……確實牽連的面比較廣。”
　　對于“跑路”，胡福林有自己的解釋——“我當時去美國，是臨時決定的。買好的機票是9月20日出發，回程是10月5日。”“當時是公司資金有些困難，我想去美國找一些朋友尋求幫助，另外美國有一些客戶還欠著我們的債，我想過去溝通一下。”胡福林說，“下飛機的時候，朋友就說溫州這邊已經在傳說我出逃了，銀行、債權人都上門了，讓我還是留在美國看看有沒有處理的辦法。”
　　胡福林稱，出走時，他手上僅有現金兩千多美元。
　　據一位參與接機的工作人員表示，官方安排的這次采訪只有短短幾分鐘。而在此過程中，胡福林除了略顯疲態之外，回答記者采訪的思路異常清晰。
　　歸來次日，胡福林召開信泰集團中層干部會議。據一位高管表示，在會議上，胡福林向大家表態有決心讓企業走出困境。甌海區政府一官員在接受采訪時說，“胡福林回來后，一直吃住在公司，以備早日拿出重組方案。”
　　“學徒”的商業路徑
　　1964年出生于溫州永嘉縣的胡福林，略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在他“玩得非常要好”的初中同學戴先生眼中，從中學開始，胡就幫著父親打理眼鏡批發店的生意，顯現了商業天賦。
　　讀中學時，胡福林的讀書成績名列前茅。但他卻很少把課余時間用在學習上，“有時間就去批發店幫忙”。
　　看著胡福林長大的葉子建，則認為胡有著自己獨到的眼光和商業思維，“做事特別認真仔細。”
　　80年代初，葉子建已經建有自己的眼鏡生產工廠，而當時胡福林的父親只是開了一個10平米左右的眼鏡批發作坊。“他們批發店里的眼鏡都是由我供貨的。”葉子建說，“第一次看到胡福林，就覺得不像十七八歲的人，特別成熟。”
　　1985年，高中畢業的胡福林接手父親的眼鏡批發作坊，不久，便展現出商業才能。“他跟我說，如果想要更大的發展，自己就得開工廠。”葉子建說。兩年后，胡福林租了一個廠房，開了平生第一個工廠。當時，廠里只有10名工人，還沾親帶故。
　　經過6年發展，當程國光在91年進入信泰集團的前身——信泰眼鏡廠工作時，廠里已有員工六百余人。隨著眼鏡廠初具規模，胡福林在事業上仍親力親為。程國光說，經常可以看到老板（胡福林）到車間，有時忙起來，還親自動手干活。
　　1992年，胡福林在溫州當時最繁華的地段——廣場路租了一個店面，開始自產自銷眼鏡。當時，整個廣場路僅有6家眼鏡店，朱海珍是店主之一。她說，那時候眼鏡店生意特別好，但她很少見到胡福林呆在店里。直到她開始到胡福林的眼鏡廠拿貨時，才經常跟胡福林見面。“對我很是照顧和支持，他是一個很務實、很講信用的人。”
　　新能源擴張之累
　　1993年，信泰旗下自創品牌眼鏡“海豚”誕生。1996年，在香港眼鏡展上，信泰的“海豚牌”太陽鏡開始在國際市場嶄露頭角。后來，香港影星陳冠希代言“海豚牌”太陽鏡，讓其名聲鵲起。
　　隨后10年，“海豚”太陽鏡獲得多項榮譽，至今仍是溫州最知名的眼鏡品牌。當然，這跟胡福林對生產質量的要求有關。據程國光說，有一次，因為有一個批次的部分眼鏡有些問題，胡福林便讓把整批眼鏡銷毀掉。
　　2008年，胡福林把信泰集團搬至中央路89號，對幾個分廠進行整合。此時，信泰員工已達到1500余人，然而，頹勢已現——2007年，信泰集團累計繳納國稅(增值稅等)1197萬元，至2010年，這個數字降至570.92萬元。
　　2008這一年，信泰集團成立了新能源事業部，瘋狂進軍新能源領域——先后投資6億元組建了浙江中硅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溫州中硅科技有限公司等多家光伏企業，大舉構建新能源版圖，圖謀上市。
　　胡福林之所以如此，用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的話來說就是“錢太多”。而這些錢，都是來自銀行的借貸——金融危機后，國家4萬億資金救市，溫州大小銀行每天圍著胡福林轉，都希望把錢借貸給他。
　　而手上握有大量資金的胡福林，也想趁機完成產業升級轉型。“政府一直呼吁轉型升級，并給高新企業以政策傾斜，新能源在國內正熱，有錢的人都進去了。”
　　在投資新能源之初，胡福林在公開場合曾信誓旦旦地表示，“預計2011年達到600兆瓦，年產能70億人民幣”。這項激進計劃引起了他妻子的反對。葉子建說，胡福林的妻子意識到風險過高，便三天兩頭勸說他要慎重，原來感情甚好的夫妻便開始經常吵架。
　　2009年，胡福林與妻子協議離婚。“他是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他要做的，他就一定要做好，不會半途而廢。”葉子建說。
　　時至今日，銀根緊縮，胡福林投資新能源顆粒無收。此時的他，已經很難再向銀行借貸到資金。“這個行業本身就是投資大，回報周期需要六七年，但現在銀行突然不給你錢了。”周德文說，“剛開始不斷地讓你跑100碼，現在突然讓你剎車到20碼，不翻車才怪。”
　　無奈，胡福林只得向民間借貸。
　　葉子建說，胡福林投資新能源的當年，他就替胡擔保了一筆700萬元的民間借貸，不過，胡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還上了。現在的情勢是，民間借貸增多導致利息水漲船高，月息從2分漲到8分不等。周德文說，“去年（民間借貸）還只有800億，今年一下子就增加了400個億。”
　　如此巨額利息，對于胡福林剛剛起步的新能源產業，無異于飲鴆止渴，最終，胡在極短時間內出現資金鏈斷裂，從而導致其直接出走美國。“最多的時候，一天幾百人催著胡福林還款。”周德文說。
　　如今，在奧康集團入駐信泰集團重組的利好消息之下，輔之以政府各部門的強力幫扶，已離廠的1500名信泰員工陸續返廠，靜待20日的復工。同樣，在經歷“跑路”之后，胡福林也在等待自己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