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文學翻譯過程中,源語風格的分析工作至關重要。翻譯風格論認為譯者需要領會文學作品迥然各異的源語風格,進而探尋如何再現這些作品的風格,才能將源語中所蘊含的美學意蘊挖掘得更深。人物的個性化語言是文學作品的一大文體特征,是作品風格的具體表現之一,同時也是文學翻譯的一大難點。楊必譯《名利場》是我國譯苑中的一株奇葩,本文將以風格論作為翻譯實踐的理論指導,具體分析楊先生譯作中的人物對話,領略其再現原作語言美、藝術風格美的深厚功底,感受其帶給讀者的審美享受。
關鍵詞: 翻譯風格論 文學翻譯 《名利場》 人物對話
一、引言
文學作品反映現實生活,在由話題、交際參與者、交際媒介等組合而成的情景中,作品中的人物語言會打上社會地位、文化修養、職業、時代背景、地域環境之類的種種烙印,從而形成相對穩定的、自成一體的、符合人物身份的語言風格,體現什么人說什么話的主旨。因此,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必須掌握作家對人物的定位,譯出其身份地位、教育背景、個性特征,還原其內心世界,從而有效地再現原作風格。
《名利場》是英國19世紀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薩克雷的代表作。這部小說塑造的人物形象鮮活飽滿,作家借助或生動、或通俗的對話把人物刻畫得惟妙惟肖、躍然紙上,每個角色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語言風格,不僅折射出人物鮮明的個性、推動了小說情節發展,而且形成了《名利場》獨特的風格之美。
蘇聯翻譯理論家列維認為文學翻譯是一種藝術,文學翻譯的目的應該使讀者從譯作中得到美的享受,感到與原作相應的藝術感染力。茅盾說:“文學翻譯是使用另一種語言,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一樣得到啟發、感動和美的感受。”本文將依據劉宓慶提出的翻譯風格論,解析楊譯《名利場》的人物對話,探究楊必先生是如何成功地再現原作風格,更深層次地挖掘她在文學翻譯中蘊藏的美學力量的。
二、翻譯風格論概述
翻譯風格論所關注的中心是源語風格意義所在,以及在對源語的風格意義進行分析的基礎上獲得譯文風格對源語文風格的“適應性”,也可以說它研究的不僅是源語的風格表現手段,而且包括如何使譯文在與源語的對應中力求在風格表現上做到“恰如其分”(appropriateness)。
風格表現為一定的符號體系,即在源語的語言形式上可以被認知的風格標記。認識風格標記,是能夠在譯文中表現源語風格意義的最基本的一步。風格標記分為形式標記與非形式標記兩類。
1.形式標記。任何風格設計都要考慮如何將它賦形于語言,而語言是一種符號體系,因此風格必不可免地被語言符號化了。風格的符號化形式標記體系是由以下六類屬性標記組成的:(1)音系標記;(2)語域標記;(3)句法標記;(4)詞語標記;(5)章法標記;(6)修辭標記。掌握以上六類符號標記,就能使我們從語言形式上認識原作所承載的風格意義。這是風格分析直觀的一步,也是最基礎的一步。
2.非形式標記。在翻譯中我們不但要掌握風格的形式標記,抓住直觀的東西,更要細心掌握風格的非形式標記;不忽視種種非直觀的,屬于意念的、心理的和情態的因素,這在美學上稱為“非定量模糊集合”。非形式標記風格符號系統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表現法,即作家對題材的選擇、處理方式及技法;(2)作品的內在素質,它包括思想和感情兩個方面,也就是作品的格調;(3)作家的精神氣質,作品的語言形式、思想內容及情態風貌,無不受作家本人的精神氣質的支配,這就是所謂的“風格即人”;(4)審美主體的因素,作品本體外的非穩態結構的內涵(包括對意境、神韻、情致等的審美感應),取決于接受者,也就是審美主體的審美個性。
在認識了源語風格之后,譯者的主要任務就是如何恰如其分地來表現原作的風格。風格翻譯的關鍵,在于與原作風格的適應性。為此,我們可以采用以下風格符號的換碼模式來實現譯文的風格再現。
(1)對應式換碼(corresponding),即一般所謂的模仿(imitation)。模仿在風格的翻譯中具有最廣泛、最切實可行的意義。
(2)重建式換碼(recasting)。重建式風格轉換的實質是風格意義的再創造。一般來說,重建式換碼屬于最高層次的風格轉換。
(3)淡化式換碼(decolouring)。淡化式風格轉換是一種權宜性對策,“淡化”的實質是在確保概念意義的前提下不得已放棄(或部分放棄)風格意義。
三、楊必譯《名利場》人物對話分析
《名利場》的漢譯版本較多,其中不乏翻譯佳作。楊必先生的譯作近乎完美地傳達了原作人物的個性化交際言語,達到了“得意忘形”的化境,使讀者能夠獲得與原文風格一致的美感。在楊先生的譯作中,翻譯風格論的實踐與自然運用隨處可見,值得我們在文學翻譯的探索過程中學習借鑒。
1.音系標記的風格美。人類的語言首先訴諸聽覺,因此語言文字系統的音系特征就成了語體最基本的特征。音系標記可以構成語言獨特的風格美。但是英漢兩種語言的音系符號迥然各異,如何自然而不失源語風格的轉換音系標記之美值得推敲。薩克雷在人物對話中經常使用大寫字母、錯誤拼寫等處理手法來塑造各個人物的語言特點,使之符合各自的社會地位、受教育程度、說話時的心理活動等。作者通過這種手法彰顯了小說的通俗化的風格,但為譯者再現這種風格美增加了難度。下面來看看楊必先生是如何來處理這些難點的:
Example 1:“What a beautiful,BYOO-OOTIFUL song that was you sang last night,dear Miss Sharp,”said the Collector.“It made me cry almost;‘pon my honor it did.”(Chap.4)
收稅官說:“親愛的夏潑小姐,你昨天晚上唱的歌兒真是美……依……極了。我差點兒掉眼淚。真的不騙你。”
原作中用BYOO-OOTIFUL來代替beautiful,是為了讓收稅官拉長了語調來奉承夏潑小姐的形象栩栩如生,而楊先生用了漢語中押韻的兩個字“依”和“極”來對應源語中的音系標記之美,恰到好處地再現了原文風格。
同樣是大寫字母,有些是無法通過漢語的音韻來表現的,比如下面這個例子:
Example 2:“MISS JEMIMA!”exclaimed Miss Pinkerton,in the largest capitals.“Are you in your senses?Replace the Dixonary in the closet,and never venture to take such a liberty in future...”(Chap.1)
平克頓小姐一字一頓地大聲嚷道:“吉米瑪小姐,你瘋了嗎?把字典仍舊擱在柜子里,以后不準這么自作主張。”
薩克雷用大寫的MISS JEMIMA來強調說話者不滿和警告的語氣,楊先生則采用了添加狀語來修飾引述詞的方法,間接強調了引述內容,實在不失為一種智慧的風格再現手段。對于原文中用錯誤拼寫若干單詞來顯示各個人物的語言特征的表現手法,突出引述詞也是可以減少源語風格的流失的。
Example 3:“Put down the letter,Dobbin replied,“no gentleman readth letterth.”(Chap.5)
都賓刁嘴咬舌地說:“把信放下來。君子不看人家私信。”
readth letterth即reads letters,在引述詞前增加“刁嘴咬舌”一詞,巧妙再現了都賓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
2.詞語標記的風格美。區別文學作品中的各個人物,賦予他們各自的語言特點,最有效的途徑就是在詞語的選擇上因人而異,有文野雅俗之分。原作中人物對話的用詞可謂為量身定做,不但表現了人物特征,而且刻畫出了作品的時代特征,這些都是薩克雷獨具魅力的語言風格。下面就兩個例子來欣賞一下楊先生譯文的審美再現:
Example 1:“The girls were up at four this morning,packing her trunks,sister,”replied Miss Jemima,“we have made her a bow-pot.”
“Say a bouquet, sister Jemima, ’tis more genteel.”
“Well,a booky as big almost as a haystake;I have put up two bottles of the gillyflower water for Mrs. Sedley, and the receipt for making it,in Amelia’s box.”(Chap.1)
吉米瑪小姐答道:“女孩子們清早四點鐘就起來幫她理箱子了,姐姐。我們還給她扎了一捆花兒。”
“妹妹,用字文雅點兒,說一束花。”
“好吧。這一簇花兒大得像個草堆兒。我還包了兩瓶子丁香花露(gillyflower water用來洗滌膏藥遺留在皮膚上的污垢),送給賽特笠太太,連方子都在愛米麗亞箱子里。”
bow-pot和booky都是bouquet通俗的、口語化的表達,在姐妹倆的日常對話中完全可行,但是姐姐Miss Pinkerton卻一再強調并要求妹妹使用正式的詞語,從中不難看出她們各自的修養和個性,而作者對Miss Pinkerton不失時機的嘲諷也入木三分。楊先生在翻譯時挑選了“捆”、“簇”、“束”這三個正式化程度依次遞增的詞語,舉重若輕地實現了風格的換碼模式。
Example 2:“What have we for dinner,Betsy?”said Baronet.
“Mutton broth,I believe,Sir Pitt,”answered Lady Crawley.
“Mouton aux navets,”added the butler gravely(pronounce,if you please,moutongonavvy),“and the soup is potage de mouton a I’Ecossaise.The side-dishes contain pommes de terre au naturel,and choufleur a I’eau.”(Chap.8)
從男爵說:“蓓翠,今天咱們吃什么?”
克勞萊夫人答道:“畢脫爵士,大概是羊肉湯吧?”
管酒的板著正經臉說:“今天吃Mouton aux navets,(他讀得很像“木頭窩囊廢”)“湯是potage de mouton a I’Ecossaise,外加pommes de terre au naturel和 choufleur a I’eau。
[注]法國是著名講究飯菜的國家,因此用法文菜名,顯得名貴,實際上吃的菜不過是羊肉蘿卜,蘇格蘭式羊肉湯,添的菜是白煮馬鈴薯和菜花。
原作中會出現一些外語來體現時代特征,如果直接譯成漢語,就會損失原文風格,楊先生選擇了保留法語原文,另外增加注釋的方法,可謂原汁原味的風格再現。
3.修辭標記的風格美。修辭是一種不可忽視的風格手段,總的說來,各種修辭格都是屬于表現法變異。所有修辭格的功能都是為了加強語言效果,因此可以作為一種風格手段來加以適當運用。
Example 1:(Mr.Osborne)“My father didn’t give me the education you have had,nor the advantages you have had,nor the money you have had.”(Chap.21)
“我爹沒有給我受好教育,沒有給我各式各樣的好機會,沒有給我這么多錢,我哪能跟你比?”
原文使用了一組排比句來強調父親挖苦兒子的尖銳的語氣,如果翻譯時只是選擇“沒有……沒有……”的排比句型,看似實現了對應式換碼,實則削弱了語言的力量,淡化了原文寫實、批判的風格。反觀楊先生在句末增加的設問句,完全彌補了漢譯本純粹模范的不足,生動地表現出了父親語氣的強硬和不可侵犯的權威。
頭韻作為一種音韻上的修辭手法通常被認為是很難翻譯的,原作中也出現了這一修辭格,楊先生努力嘗試再現這種修辭的風格美,但由于語際的文化障礙,這并沒有成為十分成功的淡化式換碼。
Example 2:“Yes,hang it”,said Sir Pitt(only he used,dear,a much wickeder word),“how’s Buty,Hodson?Buty’s my brother Bute,my dear——my brother parson.Buty and the Beast,I call him,ha,ha!”(Chap.8)
“哼,對了!”畢脫爵士還用了一個非常下流的字,他說:“霍特生,別滴怎么了?親愛的,別滴也就是我弟弟別德——那個當牧師的弟弟。我說他一半是別滴一半是野獸,哈,哈!”
[注]指童話“美女與獸”,美人(Beauty)和別滴(Buty)同音。
四、結語
一部成功的文學譯著既取決于原著作本身的藝術價值,也取決于譯作的藝術價值。文學翻譯“二次創作”的屬性決定了在實踐過程中對原文的藝術模仿和對譯文的藝術創造的必要性。譯者應該對源語中表達方式、篇章結構、交際意圖的審美要素盡量予以保留,即保留原文的風格。
楊必先生的《名利場》譯作在譯壇長久以來享有美譽,是不可多得的學習和賞析文本,通過對上述人物對話翻譯的研究與分析,我們窺探到風格論在文學翻譯中的實踐,進而更加深入地理解和領悟,語際轉換時如何恰如其分地表現原作的風格與審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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