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著名詩人埃利蒂斯幾乎以一人之力撐起一個民族一個時期的文學大廈,創造了20世紀50年代希臘詩歌的繁榮,代表了希臘詩歌的后現代主義時代,是現代希臘文學的重要里程碑之一。1979年他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從此,他的名字開始進入世界偉大詩人的名錄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獲獎并沒有引起強烈的反響,他的作品也沒有被廣泛傳播,原因之一是詩人不愿放棄晦澀難懂的“創作常規”,即將詩歌從過去“表現自我的藝術”,升華為“超越自我的藝術”。并借助超現實主義的藝術手段,超越現實主義。然后再借助現實主義神奇的力量,超越“超現實主義”。而且他從不回避自己詩歌創作的玄奧深邃,詭秘奇特。正如他自己所說,“所有的好詩人都是難理解的”。原因之二是他作品里濃郁的宗教氣息。由于他總是將創作的注意力集中在“超現實”和“超自然”,試圖在古希臘神話之后再現希臘現代神話的輝煌,所以詩作中又時時顯現出宗教神秘主義的氣息。其實不然,埃利蒂斯的詩作執著于歌頌“太陽”、“大海”和“愛”,恣意揮灑對希臘美麗自然的禮贊,其詩魂是“光明”和“清澈”,作品的總體基調是昂揚向上的。更重要的是在埃利蒂斯的詩歌創作中,自始至終都在展示作為希臘詩人的民族情結。正如瑞典皇家學院給詩人的獲獎評語:“他的詩以希臘傳統為背景,用感覺的力量和理智的敏銳,描寫了現代人爭取自由和創新活動的斗爭。”
自然情結。這體現在他對希臘自然風光的贊美中。作為詩人,埃利蒂斯中學時期就常常沉醉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流連忘返。他說:“我的想象力是從愛琴海的礁石和小帆船,以及島上的白灰屋和風車的世界中培育起來的。整個愛琴海在我的意識中已烙下了不可忘懷的印象。”埃利蒂斯的抒情詩有鮮明的海洋文明特征和獨特的希臘味道,石榴樹、風信子都成了詩歌中的經典形象。他在詩集《風信子合奏曲》里寫道:
把風信子的光輝帶在身邊/將它浸在白日的泉水中吧/當太陽使水珠、不朽的風信子和靜穆在你身上溜滾/當你在太陽中發光時/我將宣告你才是惟一的實體
他描寫風景更是獨具特色,時時讓讀者感受到一種很強烈的地中海和愛琴海的氣息,奔放的氣息和歡快的味道!尤其是愛琴海這個希臘的“冷雋而輝煌的神秘之珠”也成為他詩歌的主要背景。然而詩人寫景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揭示真正代表希臘的物質和精神的最高“本質”,表現了他試圖借助超現實主義的手法來打破古典理性主義的束縛,抒寫希臘“真實面目”的文學追求,所以他也被人稱作“愛琴海詩人”。詩集《方向》的主旨就是歌頌愛琴海諸島上的自然風光。其中抒情詩處女作就以《愛琴海》命名。詩中寫了一個在海邊等待丈夫歸來的新娘:
愛/它的歌/和它的航程的地平線/還有那渴望的呼喊/它那最濕的巖石上/新娘在等待另一只船
其中他以大海、沙灘、海鷗、海浪、海風水波和泡沫為背景,寫出了一個悲劇故事。詩人筆下的大海有時美麗動人,有時又以它“天藍色的自由的權利”把新娘的丈夫返航的船只摧毀了,同時又把苦苦等待丈夫的“新娘”也帶走了。
誰把那曬黑了的金發姑娘帶走了/海風以它的透明的呼吸/使夢想之帆傾側/在遠處/愛絮語著它的允諾——驚濤在唱和
在最后一句“愛絮語著它的允諾——驚濤在唱和”中我們感受到了詩人對他們愛情的贊美和惋惜,同時景與情也得到了完美統一。他的這些藝術魅力獨特的詩篇,既是“希臘傳統元素”和“我們時代心理”的藝術再現,也明顯帶有超現實主義玄奧深邃、詭秘奇特的絢麗色彩。
文化情結。這體現在他對民族文化的傳承和延續上。詩人的出生地是克里特島首府——伊拉克利翁,相傳是古希臘著名女詩人薩福的祖居地。薩福生活在古希臘氏族社會解體,個人情感開始取代集體情感的轉折時期。她用詩記錄了這段歷史、記錄了自己的情路,也記錄了自己人生悲劇的結局。在薩福身上還突顯了希臘民族的海洋文明性格——熱愛大海、熱愛自由。生活在古希臘那個盛產哲學家的時代,哲學與人文的結合又使薩福的詩歌具有了詩性的智慧和高貴的單純。因此,宣稱要將詩人從理想國里趕出去的柏拉圖卻對薩福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她為“第十位文藝女神”。埃利蒂斯從小也過著動蕩的生活。他原籍是小亞細亞地區的米提利尼島。歷史上的小亞細亞淪陷,給居住在當地的希臘人的心靈帶來了難以彌合的創傷。某種相似的境遇和薩福在詩壇的成就自然成為埃利蒂斯心中的榜樣,效法并超越前輩就是埃利蒂斯創作中的一大動因。在他的《看不見的4月的日記》中有這樣一首:
星期二,7號
我從遠處看見她朝我走來。她腳穿布鞋/輕盈而黑白相間的行進。而緊隨她的狗/也把半個身子埋入黑色/我等到暮年,真的/而我現在要想理解為時已晚/為何空白隨著她的前行而不斷擴大/為何我倆注定不能相遇
詩人描繪的這個“腳穿布鞋”向他走來的女人,就是薩福的化身和象征!她輕盈、樸實、優雅、率性,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這里也有詩人的“偉大的自謙”成分在內。其實埃利蒂斯早已成為現代希臘詩壇的“新的薩福”!
神話情結。古希臘神話是古希臘文學的生命之源,也是古希臘人盡情展示自我天性的特殊平臺,更重要的是它還為后世作家的創作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創作素材。而且在歐美文學的發展長河中用現代思想解讀希臘神話的作家數不勝數。對于那些用現代理念改造的希臘神話我們已經習以為常,我們有了一個拉辛筆下的安提戈涅,一個阿努伊筆下的安提戈涅,以后還會有。而且在古希臘人的意識中已經顯現出了某種現代意識,現代人的意識中也同樣閃爍著古希臘人的智慧之光。埃利蒂斯的前輩詩人、希臘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瑟菲里斯就有意識地將神話和現實、歷史感和個人意識相交織,神話成分和現實內容在其作品中基本上涇渭分明!而埃利蒂斯的高明之處則在于,他認為“希臘乃是一個活生生的始終在起作用的神話”,創作不過是“離開眼前現實的一種飛翔”,即對“真實的深化和升華”,“從現實出發對可能的延展”。他感到理性主義妨礙了這種升華作用,只有富于反理性特征的超現實主義才能幫助人們領悟到希臘的真實面目。所以埃利蒂斯從不在自己的作品中主觀地、單純地模仿神話,他就沒有寫布勒東筆下的安提戈涅,而是尋找“與現代感應相適應”、能體現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心理和需求的制造神話的方法。因此,他的創作不僅超越了傳統,而且對超現實主義也進行了勇敢的超越,達到了新現實主義或者說后現代主義的高度。例如,《瘋狂的石榴樹》的結構就建立在希臘神話原型——日神和酒神之上。尼采認定它們是構成希臘文化藝術的基本原型。其中對日神的偏愛又與埃利蒂斯詩歌的主旋律“光明”與“清澈”相吻合。在這里,石榴樹、日神、生命融為一體。由于埃利蒂斯的詩中經常出現日神和太陽,又被稱為“飲日詩人”。
民族情結。盡管埃利蒂斯曾經說過,“詩人并不一定要表現他的時代”,但他的詩作大都散發出較為強烈的宗教氣息。中學時期的他就開始迷戀超現實主義的作品,他又明確地表示:“我從來不是個超現實主義流派的門徒。”他也從不避諱自己詩歌創作的玄奧、詭秘。但是,埃利蒂斯詩歌創作中的基調是昂揚向上的。在詩作中主要表現在對民族精神、民族傳統和民族情感的肯定和贊美。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墨索里尼的軍隊入侵希臘,埃利蒂斯于1940年再次入伍,以陸軍中尉身份參加在阿爾巴尼亞的反法西斯戰爭。前線血與火的洗禮,后方生靈涂炭的慘象,都激發了詩人對希臘人民及希臘民族命運的關注和思考。他的名作《理所當然》試圖將自己對客觀世界的感覺與有關祖國及人類命運的見解,將熱烈奔放的詩情與嚴肅深邃的哲理,將現代手法與傳統形式全都結合起來,通過詩人意識的產生和成長,來“顯示人類從起源到現今的縮影”。它既表現了希臘民族的受難史和奮斗史,又展示出了詩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社會參與意識。在《瘋狂又瘋狂的船》中,那只“瘋狂又瘋狂的船”實際是希臘民族的象征,它的航程顯示了希臘民族幾千年來的發展史和奮斗史,途中的“山岳”、“松林”等是他們歷史航程中要克服的重重障礙。詩中洋溢著高昂的愛國激情,極大地鼓舞了希臘人民的斗爭意志。在《英雄挽歌》中,英雄即為希臘民族精神的化身,他是自由的象征,也是指引希臘人民擺脫苦難、走向自由的光輝旗幟。他是希臘的未來和方向。
埃利蒂斯的創作扎根于作為詩人搖籃的愛琴海邊,但創作本身卻是關于希臘民族的,甚至是關于人類的。無論自然情結、文化情結還是神話情結,在埃利蒂斯的詩歌中最終都指向一個隱秘的也是最重要的情結:對于整個希臘民族的愛與希望。這種源于靈魂、血脈深處的民族情結促使他把古希臘輝煌的民族文化傳統和當代超現實主義的藝術風格巧妙地融合起來,有力地推動了希臘現代詩歌的發展進程,因此,他又被人們譽為“新希臘詩派之父”。
(作者單位:洛陽師范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