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外三章)

　　沉醉在一些久遠的往事里。燈將身影拉得細長，投放在地板上，看上去蒼白而單薄。
　　回到童年的夢里，蹲坐在老家燒得發燙的土炕上，捏著母親剛烙出鍋的玉米面餅子?？匆幻都埡拇盎?，風從細小的紙洞里溜進來。一旁是銅制的炭火盆，安靜地燃燒著童年的時光。
　　母親進屋，用火筷扒拉一下暗紅的炭塊，用炭灰重又覆好噴香的土豆，那動作簡單、隨意，而又神性。
　　在晚飯時獨自醉飲。說自己是食肉的北方莽漢，健壯、勇猛、無畏、執著，有著剛烈的性子，裂開的皮肉還有鋼一樣強韌的筋骨。
　　都市生活改變了自己。就像那塊蟄伏在炭灰里的土豆，在緩慢的烘烤中成熟，在搖曳的炭火中逐漸失去了青澀而飽滿的水分。
　　多年后，擁有夢想的一切：大屋，香車，美妻，卻失落了人性中太多的美好。人生是漫長的等待。有夢有醒。醒來時繁華已盡，冬夜依舊清冷。
　　不禁自問：“這世間還有哪一盞燈在亮著?”
　　
　　人和魚
　　
　　船在望不到盡頭的海面行駛。船舷上看波濤的人，被海面反射的光線眩醉。他和魚存在于兩個不同的世界，卻聽到了魚的嘆息。駕駛游艇的人在風浪中行駛，喝完酒，他把空瓶子擲入大海?？诖锉Ａ糁恢痪碌木茐兀脕硎⒆约旱撵`魂，他假設：21克的靈魂，在陽光下漂浮，居住在一只不銹鋼的酒壺里。夜晚降臨。他就可以出去幽會。在深海，與那條發光的魚翩翩起舞。
　　起風了，夏天的夜晚，當想到遠離時，內心會有點冷。他收起酒壺，船在今晚遠航，明天會有燦爛的陽光。也許明天還能聽到魚的歌唱，也許明天的隔絕還在繼續。兩個不同的世界，隔著變化無常的水和空氣，隔著陽光和桅桿。人所不知的事情還在發生，魚所不知的事情也還在發生。一次次在歌聲和琴聲中交錯，一次次嘆息，在交錯中嘆息。人和魚一次次嘆息，錯過……
　　
　　稻草人
　　
　　每一天，風都輕輕地從它身邊悄無聲息地吹過。不知不覺，春天已經走遠了。
　　夏季的喧鬧和浮躁，一路撲過來，水氣凝重的晨光和霧靄，讓它看上去有些倦怠了。它金色的卷發，越來越亂，失去光澤變得枯萎；金色麥稈扎成的衣服，也越來越舊了，在那件發白的塑料披風上面，沾滿了泥水退去后干涸的污漬。
　　風不停地路過它身旁，它沒有絲毫的喘息和感嘆。風一過路，它就不停地舞蹈。安靜的，興奮的，狂亂的，迷醉的舞蹈。
　　它相信總會有一天，將被這奔跑的風帶走，在空曠的田野中，風是惟一牽過它手、撫弄過它頭發的人。至于那些鳥兒，它們從來不曾真正接近過它。只有風，才能讓它忘記憂傷。連同所有的聲音也都被忘記，只剩下形體和漂亮的動作。
　　走在蜿蜒的鄉間小路，那些神秘的稻草人，正在固定的位置上揮動著手臂，一遍又一遍，無比干凈地活著。
　　
　　朋友
　　
　　今夜，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交談，他們躺在床板上，看著星星，說出各自心底的秘密，猜測著彼此內心的歡樂和隱痛；今夜，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醉酒，他們蹲在馬路邊上，望著月亮，看著彼此褪去面具的臉頰，猜測著兩個成年人重逢時的喜悅和憂傷。
　　今夜，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吟哦，他們坐在草垛上，聽著近旁流水。背誦記憶中的絕句，想起彼此耽擱的誓言和友誼：今夜，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在馳騁，他們策馬狂奔，追逐著天邊流云，喚起激蕩風雷的呼聲，喚醒兩個成年人迷失的青春和夢想。
　　今夜，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倏忽一下變成了大人。相遇時，摸摸彼此的滄桑，哈哈大笑。
　　他倆忽然忘記了悲傷，只光顧著哈哈大笑。歲月刻在他們臉上的褶皺，漸漸，生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