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讀到馬亭華的散文詩是《大荒原》,在2005年。他從沛縣將詩寄給我看,我驚異于一個年輕作者駕控如此宏闊場景的能力,及其意境與語言的功夫。我在《散文詩》刊專為他寫了推介文章:《荒原上的“黑馬”》。他在這章散文詩中寫道:“亢奮的荒原,旋轉熱烈,一株向日葵伸出繩索牽住了太陽。這是內心的戰爭,一個人與整個荒原。像冥冥中的安排,我扛一桿現代漢語的長矛深入荒原腹地。這中間將耗盡我一生的悲憫。”這樣的允諾是令人感動的。時間過去了五年,年輕的詩人勤奮耕耘,不斷推出新作,已經成為活躍于當下散文詩壇的一位引人注目的新星。他又一次將近作寄來,請我為他即將出版的集子《大風》作序。“大風”中的“黑馬”,成為一種自然的組合,這些詩篇,便是其馳騁的蹄印了。
他的家鄉沛縣,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里。《大風歌》體現了當年這位叱咤風云的人物的一腔豪情。馬亭華在他的詩篇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大風”,自有一種歷史懷念的情懷。然而,他的詩中最為常見,或亦是他最為得心應手的詩情,卻是蘇北鄉村,古黃河邊,微山湖畔的清風明月,一種清新秀美的抒情格調,和濃郁的鄉情。
“冬日靜止的河流,似陽光的刀刃,清霜一樣碎了。”(《河流》)
“漂泊的游子被一列火車運往大雪的深處。
風,坐在風里,獨飲霜粒,扶住月光,在茫茫歸鄉的途中。”(《歸故里》)
“風的翅膀和化蝶的神話,抵達春天的夢境,靜靜的月光渡平平仄仄的前生,這人生的晚秋,薄暮中的蒼茫。”(《晚秋》)
“一次次飲下大風,在泗水亭的秋天,古老的歌謠還在傳唱火焰和美,傳唱前世的馬匹、燈盞和箭。落日徜徉,在靜靜的微山湖畔。”(《歌謠》)
這樣優美的片段在他的散文詩中俯首皆是,體現了他對于美的事物有著高度的敏感和表達能力,也是人們心目中最期望從散文詩中獲得的審美愉悅。當然,有時也難免有用力過度,滑人近似堆砌和炫耀的誤區,而這又往往與詩中的思想凝聚力較弱相關。我高興地看到,他已經意識到了強化思想內控力的重要性,缺乏思想內控力的詩性美,常難免于虛弱。我不妨再舉幾段成功的例證,感受他詩中的思想光芒。
他的《杜甫草堂》是xbortmVPnliV/4SX+4irwPR/R2HwTBXLMNF+4rPsSoY=一個組詩,總體上寫得都不錯,試看其中這章《風吹杜甫》:
風吹杜甫,雨落民間。
草堂前那片竹林高舉著蒼茫,小小的茅屋,何止是與一場秋雨對峙。把秋風和殘陽飲盡,一個詩人,注定要與整個江山對飲。
秋風秋雨中高歌的杜甫,正是五律七律中抑揚頓挫的杜甫,讓一場雨下到了世界的邊緣。浣花溪清濯著大靈魂。
一座草堂,要給整個民間痰苦押上韻腳。
逆流而上的杜甫。捂熱了大庇天下寒士的心跳。
面對官場疾風箭雨,你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只白鷺飛過唐朝的天空,一首首御寒的詩篇,在腹中苦吟。
草木驚心,兩鬢如霜的杜甫,正是手持一盞燈火寫下山河蒼茫的杜甫。
讓一場雪下到唐朝的底部。讓詩篇發光,發熱,發出圣賢的體溫,讓秋風中的詩,一萬年不朽!
他突出了詩人與民間的血肉聯系,“風吹杜甫,雨落民間”,何其自然而又凝練地概括了這種關聯:“一座草堂,要給整個民間疾苦押上韻腳”。或許可以說,美如果僅僅停留在語言層面上的追逐,往往缺少真正的生命力,惟有扎根于思想的深刻和準確,才能真正“發光,發熱”。杜甫的詩是明證,馬亭華的詩,我希望也能達到這一境界。
譬如,這一章《前世》:
“如果回到前世,是否舟楫還在,那一場雨還在。天空漏下鳥鳴和淡淡的藍。渡船十分鐘,我放下所有的功名利祿,看月光照在你我之間。”
還有:《瓷》:
“瓷在幽暗的角落里,閃著幽暗的光,一片瓷,像一盞燈,把我心底的月光。點亮。”
散文詩追求美,也追求思想。這兩者應是合二而一的,或者,更準確地說,她們原本是一個整體,思想并非詩的附和,恰是詩的靈魂。語言被思想照亮,思想以詩語言的翅膀而飛翔并熠熠生輝。優美的散文詩,兩者缺一不可。馬亭華富有才華的散文詩。將會在日益深邃的思想光輝的照耀下,而更臻成熟。
這是我的期望,也是讀者們共同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