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江治污的力度不可謂不大,然而壯士斷腕的決心背后,究竟隱藏著何種難以名狀的無力與有力,以至于經過無數次的曝光和詰問,卻仍以超常的分量挑戰著湖南轉型的決策水準與公共能力。
2010年9月的那個周末至今仍讓陳順亞記憶猶新,家住長沙博林金谷小區11棟的他在37℃的高溫下卻不得不舉家外逃,原因是室內的水龍頭整整三天滴水全無。
陳順亞事后得知,近在咫尺的湘江和八水廠,彼時正在進行一場與水藻的“戰爭”。從9月18日起,“水藻”這個曾在2007年令太湖無錫沿岸陷入公共水危機的魔影,突襲了湘江長沙段,堵塞了多個水廠的取水濾網,導致長沙城南、中部及城北部分地區出現停水或水壓下降現象。
湘江全流域的治污風暴于2006全面啟動,然而3年多時間過去后,作為湖南的母親河,湘江卻仍然顯得脆弱甚至不堪一擊。數千個整治項目在實施,數百家污染企業被關停,湘江治污的力度不可謂不大,然而壯士斷腕的決心背后,究竟隱藏著何種難以名狀的無力與有力,以至于經過無數次的曝光和詰問,卻仍以超常的分量挑戰著湖南轉型的決策水準與公共能力。
2006:一個困難的年頭
時間回到2006年10月,北京。首都青年記者編輯協會舉辦的一次可持續發展研討會上,筆者與《中國水危機》作者、環保NGO組織——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不期而遇。
當時馬軍主持開發的國內首個公益性的水污染數據庫——“中國水污染地圖”剛剛出爐。得知筆者來自湖南,馬軍熱心地打開筆記本:在水污染地圖的流域污染物排名中,湘江流域的汞、鎘、六價鉻、鉛這幾種重金屬的排放量都位居全國首位,砷排放量名列第二,僅次于甘肅。
“湘江的污染已有幾十年歷史,上游金屬礦的開采和冶煉,造成重金屬超標,這些年問題開始加劇?!瘪R軍說,“由于重金屬在自然界難降解,隨著其逐漸的累積,今后污染的風險會一天天加大,即使減少排放,但過去累積的風險不會在短期內消除,而在局部地區它已經累積到爆發的程度。”
換句話說,表面平靜風光的湘江里面隱藏著大量的“定時炸彈”,時刻都有爆發的可能,而你事先永遠不知道它在爆發中的威力有幾分。
事實證明,“定時炸彈”的威力不俗。據后來統計,2006年一年之內,湖南大小環境污染事故145起,其中較大以上的污染事故達17起,數字駭人。
但在湖南省環保廳廳長蔣益民看來,當時頻頻爆發的重大污染事故“既是壞事,又是好事”,因為2006年的一系列污染事件催生了一輪輪針對湖南環境污染問題的行政執法風暴,特別是拉開了湘江治理的實質性大幕,并延續至今。
同樣是2006年,周強調任湖南。2010年6月8日,在以“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為議題的省委常委專題會議上,升任省委書記已1個多月的周強回憶起2006年,也毫不回避“那是一個困難的年頭”。
環保廳長的苦惱
“治污體制不改,花更多的錢可能也是枉然?!痹S久以來,很多專家和國際組織都在尋找中國治污的破解之道。
在中國,環境治理遭遇著各種各樣的瓶頸。從污水治理而言,就面臨著“九龍治水”的戲劇性尷尬:各個部委各自分管水資源的某一方面,由此造成了利益上的沖突和管理上的漏洞,以及責任的不明晰。水資源本來是一個整體的相互聯系相互依賴的生態系統,人為將其分割,勢必造成整個鏈條的斷裂。
但對于1995年就進入湖南
省環保局(2009年7月起升格為省環保廳),當了8年多環保局長的蔣益民來說,這還不是最無奈的問題?!耙驗閺那皫兹问¢L起就一直對湘江治理問題比較重視,對各個部門之間的職責也做過比較明晰的確定和溝通?!?br/> 蔣益民的“心病”在于環保執法與地方保護主義的較量?!耙恍┴毨浜蟮目h市,無論是縣市領導還是環保局長,都很難正面溝通,他們的環保措施到不了位,該查處的不查處,該落實的不落實,甚至包庇違法企業,這常常讓我感到苦惱?!笔Y益民禁不住嘆氣。
2010年8月4日,永州市東安縣大江口鄉唐國平等一行8人來到省環保廳,反映該縣安太錳業公司環境污染問題。據唐國平反映,安太錳業公司自2004年成立,環境污染問題長期存在,廢水、廢氣和粉塵污染對當地居民生產生活構成極大危險,村民們多次向當地政府和環保部門投訴,卻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解決。更為嚴重的是,6月27日,當地村民將這一情況向上級環保部門投訴,7月19日該公司組織地方地痞流氓將上訪人打傷,上訪人生命健康受到極大危險。
“粗放式的生產方式在一定時期內還將在湖南廣泛存在,影響人民群眾的污染問題還會較為普遍,但少數地方基層對這些問題依然沒有引起重視,往往釀成一些不穩定的社會問題?!笔Y益民得知情況后,責成省環境監察總隊當晚立即趕赴東安縣,安太錳業公司環境污染問題展開獨立調查和核實,投訴的污染情況屬實,省環境監察總隊立即對安太錳業下達行政處罰,并建議東安縣政府對安太錳業公司實施停產整治。
“區域限批”成殺手锏
如果說,在現行的財稅體制下,地方財政嚴重依賴地方大工業項目稅收,導致基層領導干部對環境保護有些漠然。那么,有沒有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將地方政府的經濟增長這根神經直接跟環境保護掛鉤呢?
2010年6月18日,省環保廳向全省環保系統發出通報,暫停耒陽市除環境污染治理項目以外的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文件審批,暫停安排耒陽市環保專項資金,由主管副省長約談耒陽市人民政府主要負責人。這是湖南對縣市級人民政府做出的史上最嚴厲的環境處罰。
“區域限批”,這是一項被治污人員視為“殺手锏”,而被許多地方官員稱為“連坐”的處罰制度。它是指如果一家企業或一個地區出現嚴重環保違規事件,主管部門有權暫停這一企業或這一地區所有新建項目的審批,直至該企業或該地區完成整改。如果遭遇“區域限批”,該地區的經濟發展將“欲速則不達”。
2007年4月,湘潭縣因為對湘江流域一家企業越權審批成為湖南“區域限批”的首個以身試法者,之后長達半年多時間,湘潭縣所有項目一律不批。而這一次,耒陽遭受此次處罰的原因在于“對群眾信訪和重金屬污染隱患處置不力”。
建設項目一律不批,這給靠投資拉動增長的縣域經濟無疑是致命一擊,卻也極大地提高了地方政府的行事效率。收到限批禁令后,耒陽市對轄區內非法排污企業及落后產能企業進行地毯式清理,同時出臺規定,將環保工作納入年終目標管理考核范圍。僅僅花了2個月,耒陽共對60個排污企業進行了整治,取締和淘汰46個企業,整改5個企業,對2010年底應予淘汰的9家企業制定了切實可行的淘汰方案,確保年底淘汰到位。
不得不說,“區域限批”是一把利劍。為了改變化學需氧量削減滯后的狀況,全省各級實施了減排目標“四掛鉤”政策。如因減排工作受到湖南省區域限批的永州市,對化學需氧量減排目標落后的東安縣涉及水污染的項目實施了區域限批,對不能按期完成污水處理廠建設任務的縣區,每延遲完成一天處罰1萬元,其中5%由縣區領導個人承擔。
“環保應該成為轉變發展方式中的‘閘門’和‘調節閥’,經濟社會發展應該由‘環境換取增長’向‘環境優化增長’轉變,無論是重點流域、區域、城市的污染治理,還是建設項目環評審批,還是限期治理、關停取締排污企業,都是為新型工業化項目提供環境容量的支撐?!笔Y益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