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湘行:一段跨越370年的復刻旅程

　　在四百多年前，一個人一生到底能走多遠？徐霞客給出了答案：用了整整34年的時間，從北至南，從東到西，16個省份，16段歷程，用雙腳丈量了生命的距離，也完成了人生的全部價值。
　　徐霞客的整個生命歷程只不過短短的54個年頭。
　　在他整個游歷當中，遭遇過3次盜賊、4次絕糧，其中一次遇盜、兩次絕糧都在湖南。
　　湖湘之行是他整個游歷中最為驚險的一部分，時間是明崇禎十年，即公元1637年——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日，淫雨霏霏，徐霞客從江西武功山進入湖南茶陵州（今茶陵縣），開始了為期113天的湖湘行。于是，有了長達40000字的《楚游日記》。
　　《徐霞客游記·楚游日記》記載了此次湖湘之行的狀況：“丁丑正月十一自勒子樹下（應為荔子樹，今茶陵縣高隴鎮）往茶陵州（今茶陵縣）、攸縣。過衡山縣至衡州（今衡陽市），下永州船，遇盜。復返衡州，借資由常寧縣（今常寧市）、祁陽縣，歷永州至道州，抵江華縣。復由臨武縣、郴州過耒陽縣（今耒陽市），復至衡州。再自衡州入永（州），仍過祁陽，閏四月初七入粵。”
　　2011年3月14日，徐霞客逝世370周年又6天，我踏上了尋找他當年足跡的旅程。
　　白云蒼狗，物換星移，多年前的那個冒雨踽踽而行的儒生已然不見蹤影。
　　如今，青山依舊，綠水空流，當年那些景致如今安在哉？抑或還剩下些什么？
　　我無法想象370年前，徐霞客進入湖南的場景，只能夠一路尋覓，一路感受，一路想象——根據《徐霞客游記》中或多或少的記述。
　　這是一趟未知的旅程，充滿了發現和希望。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南直隸江陰（今江蘇省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和旅行家、探險家。《徐霞客游記》開辟了地理學上系統觀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既是系統考察祖國地貌地質的地理名著，又是描繪華夏風景資源的旅游巨篇，還是文字優美的文學佳作，在國內外具有深遠的影響。近年，視徐霞客為游圣，步徐霞客足跡，游覽祖國大好河山已成為中國旅游界的嶄新時尚。崇禎十年（1637）正月十九日，徐霞客由贛入湘，在湖南游走歷時113天。
　　
　　茶陵——入湘之始
　　徐霞客路線：靈巖八景——云陽山——秦人洞——麻葉洞
　　時間：1637年正月十一日至十七日
　　
　　3月14日，從茶陵汽車站出發向西兩公里路段的左側，見一牌坊式的大門，上書“云陽省級森林公園”幾個醒目大字。又經200米左右，可見一座寺廟建筑群矗立于山坳間，名“紫微觀”，似重建而成，有莊嚴肅穆之感。
　　旁邊有一條新修的水泥路，沿山勢蜿蜒起伏，直飄云天，顯得極為險峻，底下是穿行的洣水河。
　　這就是云陽山，國家4A級旅游景點。
　　1637年正月十三日，徐霞客登云陽山，發現“峰脊冰塊滿枝，寒氣所結，大者如豢，小者如蛋，依枝而成，遇風而墜，俱堆積滿地”，他贊曰“若天開洞府”。
　　如今，我站在云陽山最高峰紫微峰（即紫云仙）遠眺，只見群峰浪涌，莽莽林海似綠濤盡奔眼底，不愧為“茶陵八景”之首“紫微迭翠”。
　　沿山脊向東南攀登，整個山脊如蜿蜒十余里的巨龍從綠色林海騰起，矯姿凌云。從峰頂俯視，洣水沿縣城三面環繞，像一條銀絲，曼舞輕飄，又似若明若暗的綢帶，徐徐穿越公園而去。
　　隨后，來到觀音洞。觀音洞規模宏大，分上、中、下三層，洞洞相連，變幻莫測，洞廳可容數百人。洞內鐘乳石筍林立，千姿百態，色彩斑瀾，玲瓏剔透，為湘南地區難得的喀斯特溶洞。
　　許多人認為這就是當年徐霞客所到的麻葉洞，其實不然。2008年8月7日，茶陵縣旅游局懸賞3萬元尋找曾在《徐霞客游記》中出現過的麻葉洞，結果，觀音洞被否認是麻葉洞。
　　那么，麻葉洞到底在哪里？與其一山之隔的秦人洞如今已經成為茶陵八景之一了。3月15日上午，我先去了位于茶陵縣城西南30余公里的棗市鄉巖口村秦人洞。
　　洞口位于名為“神仙嶺”的山腳下，寬20余米，高4米左右。兩旁，紫蒿沒人，綠蔭遮庇；洞頂，蒼石向前傾懸，像一頂大蓋帽。
　　進入洞中，感覺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暖氣撲面而來。想來，應是冬暖夏涼的好地方。
　　里面細沙密布，奇穴叢生，怪石嶙峋，妙不可言。
　　進入大約百米，便看見一泓深潭，潭水碧綠，深不見底。潭的盡頭漆黑一團，令人生出莫可名狀的敬畏感。
　　《徐霞客游記》記載：“洞內水匯成潭，深浸洞之兩崖，旁無余隙可入。”
　　如此觀之，大致相同。
　　從潭右側往上，是第二層石“樓”。迎面有奇石從“樓”上垂下，這就是洞中之勝——“石南瓜”和“牛肝馬肺”。“石南瓜”柄長二尺余，瓜體滾圓。“牛肝”和“馬肺”相偎成趣，高約五尺，需兩人合抱，其表面皆呈米黃色，濕漉漉的，許久才滴落潭中，聲響輕微，似珍珠拋落。
　　從“二樓”匍匐而上便是三樓。這一層，怪石奇巧，如桌、如椅、如碗，不一而足。徐霞客當年在此“解衣伏水，蛇行以進……”，最后因無法遞火炬，未能入洞，不能不說是遺憾。
　　秦人洞如今已經被世人所公認。那么，麻葉洞在哪呢？為什么一直沒有關于其位置的確切消息呢？
　　向茶陵縣旅游局了解后得知，近幾年，人們根據分析和判斷，認為平水鄉水源村的一處山洞即是麻葉洞。
　　于是，3月15日下午，我來到水源村，來到這個傳言中的麻葉洞前。
　　《徐霞客游記》記載，當年徐霞客游麻葉洞，受到當地人的一直阻攔。他們說這洞里有神龍、有精怪，自古進洞者無一生還，無人敢做向導。徐霞客只得與仆人一起進洞。穿過幾個隘口，徐霞客發現里面有的地方竟很寬敞，洞中有“玉柱圓豎，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瑩白，紋皆刻鏤，此弄中第一奇也。”
　　徐霞客盡情地觀賞了洞中奇景，直到火把快要燃盡時，才急忙返回。
　　現在，我站在麻葉洞的洞口，想象370年前，勇敢而倔強的徐霞客冒著生命危險而一探此洞究竟的情形，不由心生崇敬。
　　洞口與徐霞客當年所說有點相似，“大僅如斗”，躬身鉆進洞去，摸索著一點點往下走。開始只覺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過了一會兒，借著手電光，才隱約看到前面是濕漉漉的洞壁，能聽到有淙淙的流水聲，卻找不到水源。
　　同來的村里導游李大叔在外面大聲叫喊：“到底了沒，出來吧！”知道他怕出危險，無奈，只得出來。
　　因此，還是無法確定這是不是麻葉洞，不知道徐霞客是不是來過這里，成為一大遺憾。
　　
　　衡山——“霞客古道”
　　徐霞客路線：水簾洞——上封寺——觀音崖——祝融峰——天臺寺——福嚴寺——鵝公嘴——穆家洞——陶朱下洞
　　時間：1637年正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八日
　　
　　公元1637年正月二十一日凌晨兩點左右，徐霞客從株洲攸縣一個名叫楊子坪的地方出發，沿洣水順流而下到達衡山縣城，未作停留，行程13公里后，直奔水簾洞。
　　2011年3月21日，我來到水簾洞。初春，天氣濕潤，萬物生長，上水簾洞的路邊一片青蔥。一溜的石板路，沿山而建。左邊是山間小溪，流水潺潺，不絕于耳。
　　這不是《西游記》中的水簾洞，書中原型是江蘇省云臺山玉女峰。
　　這是道家洞天福地的一個修真之地。一刻鐘后，就來到了水簾洞前。這是一個高約十余米的瀑布，水流甚大，山間小溪之水皆從此而出。瀑布右邊巨石上書“天下第一泉”字樣，未免有些夸張。
　　旁邊還有許多宋元道人的題字。徐霞客說：“崖北石上大書‘朱陵大瀝洞天’，并‘水簾洞’、‘高山流水’諸字，皆宋、元人所書，不辨其人款。引者又言，其東九真洞，亦山峽間出峽之瀑也。”
　　
　　如今，他所記錄的這些字跡蕩然無存，不得不感嘆時間的力量。
　　沿著徐霞客足跡尋覓到今天，已經有8天時間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路行來，除了當年的一些地名和名勝古跡還有殘存外，與徐霞客有關的遺跡卻從未發現，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也許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身后贏得如此大的名聲，只是以一個平凡游客的心態，記錄自己平凡的旅途，更不會有“某某某到此一游”的惡俗之舉。他只是一個行者，一個愛好祖國大好河山的人，一個給我們留下了“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的人。
　　正月二十二日，徐霞客開始登南岳山。五岳獨秀，春天的南岳更是如此。而我，則選擇沿著水簾洞的石板路和水泥路一路向上，走到盡頭，再從古道上紫蓋峰，然后回頭沿著南岳諸峰的山脊，一直走到黃帝巖。全長約50多公里。
　　在這條線路中，徐霞客曾經分段走過。因此，我將此線路命名為“霞客古道”。
　　這是一條鮮有人走過的線路，之前，我也沒有認真研究過行走線路，只是曾在網上聽驢友們說過。
　　一路向前，可以見到翻倒的石柱礎、長長的屋基、字跡模糊的巨石，足以證明這里曾有規模宏大的建筑群。
　　水泥路兩旁樹木蔥郁，雜草叢生，還有三三兩兩不知名的野花怒放，在仲春的微風中搖曳。
　　到達水泥公路的盡頭，然后再向前走2公里，就來到了真正上山的地方了。從驢友的游記照片中，確認出了這個地方，名叫“小坳”。
　　上山行走30分鐘后，發現沒有路了，決定回撤。又重新撤回山溝中，然后，發現了有人居住過的遺跡，并從這附近發現了一條上山的小道。行走約20分鐘后，終于發現了上山的古道。詢問當地人得知，古道名叫“大坳”，全是石板路，
　　徐霞客當年如是記錄：“余乃得循之西行，且自天柱、華蓋、觀音、云霧至大坳，皆衡山來脈之脊，得一覽無遺，實意中之事也。”
　　由于長期很少有人走，有些地方已經被水沖破了。
　　到達大坳的中途，有一小山神廟，它是民國初年的建筑物，存在近一個世紀了。
　　一個小時后，終于登上了大坳之頂。山頂上有一條防火通道，登上山頂后，發現原來已經登上了紫蓋峰頂。
　　《南岳志》載，紫蓋峰位于祝融峰東，海拔1028米，南岳五大主峰之一。因形似華蓋，亦名華蓋峰。
　　據說，紫蓋峰下有茅庵寺，可能就是古時的壽寧宮。我無從考究，但尋訪的興致仍濃。在這暖意盈盈的早春，放眼阡陌山巒，賞桃紅李白，本身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經樟樹橋村，左轉入較窄的水泥路，上山過坳，入紫峰村十二組。忽見一壩，問一村民，說是九仙觀水庫，里面有九仙觀遺址。循著綠色與黃褐色相交的水面線望過去，遺址剛好在線下。
　　當年，徐霞客曾在此借宿一宿。
　　此時，我已經能夠依稀地看到祝融峰的電視信號塔。
　　原來，已經到達了祝融峰。在南天門的上封寺，徐霞客住了三天四晚。
　　對這3天的活動，《徐霞客游記》中只有“上封”二字，天氣、活動內容，一概沒有。這種情況，在整部《徐霞客游記》里，是絕無僅有的。
　　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說，徐霞客在祝融峰遇到了大冰雪，所以枯坐寺中，足不出戶。對這個觀點，我不大認同。因為徐霞客上山那天沒下雨，下山那天天晴，即使山上天氣變化再劇烈，也不至于中間這幾天就突然冰凍，又馬上天晴了。如果真的出現如此離奇的天氣變化，更應在游記中突出地加以敘述。
　　我想，徐霞客這幾天沒閑著。因為他后來到衡州后，曾利用天寒地凍不出門的日子，起草了《上封寺募文》，可見他與上封寺的情緣。也許要寫的太多，不如以“上封”二字代之。
　　從祝融峰下來后，徐霞客向西而行，經過不語崖、天臺寺、福嚴寺、龍潭寺、國清亭、穆家洞和陶朱下洞。
　　這些地方，都只做短暫停留，然后，一路向南百余里，在正月二十九日，到達他進入湖南的第一個大城市，衡州府。
　　
　　衡州——三進三出
　　徐霞客路線：草橋——綠竹庵——回雁峰——大禹碑——來雁塔——雨母山——石鼓書院
　　時間：1637年正月二十九日至二月初十
　　徐霞客對衡陽是情有獨鐘的。在整個湖湘之行113天中，他在衡陽市停留的時間就長達55天，其中，三進衡州府，一共待了17天。
　　徐霞客是沿著蒸水，從衡州草橋進入衡州府的。如今，草橋已經成為衡陽市中心的一部分，草橋古跡早就不在。
　　曾經，青草橋頭是衡陽八景之一。有橋至今，近800年。現在的石橋，系1956年修造。橋頭兩端店鋪鱗次櫛比，尤以酒店居多，故有“青草橋頭酒百家”之說。
　　綠竹庵是徐霞客到達衡州府城的第一個落腳點，也是在衡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達11天。住持瑞光上人熱情地接待了他。
　　據徐霞客的記述，綠竹庵在衡州府城北門外，距草橋兩里。當時這里是郊外，一個小寺庵比較集中的地方，除綠竹庵之外，還有華嚴庵、松蘿庵等七處。綠竹庵處于茂林修竹之中，門口有一株高大的松樹。周圍是層疊環繞的山崗，竹林蔥郁，桃花盛開。前面有池塘，春草覆岸，碧水融入了四圍的綠意。
　　綠竹庵的住持和尚叫瑞光，對徐霞客一行3人給予了很多關照。
　　尋找綠竹庵，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但難抑那份好奇心，我還是去了。
　　過草橋，偏右走草后街（正對面的五一路，成形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原來還有草前街，在草橋東頭，蒸水北岸，也是因草橋而得名），過鐵路橋洞，經洗腳塘，到石頭塘。
　　徐霞客說的“過草橋二里”，大概就是這個地方了。問當地長輩，說這里原來有一個規模很大的寺廟，名羅漢寺，大約從橡膠廠到電廠一帶，數百畝間，都是羅漢寺的范圍。
　　橡膠廠的退休職工老唐告訴我，羅漢寺在全盛時期有和尚一千多人。1956年寺內有翻砂廠，留下來的一個和尚，以種菜為生。為了證明此言不虛，他帶我來到一個廉租房小區內，指著一棵孤零零的老柏，說：“你看這棵柏樹，已經空心了，沒有三四百年是長不成的，原來就長在羅漢寺前面坪里！”
　　我打量了一下，這棵夾在樓群間的柏樹，主干不粗，卻細長，有二十來米高。較長的枝條都枯死了，只在樹尖長著短短的綠色枝葉，表示這個百歲精靈還頑強活著。有黑鳥一只，縮著頭，棲息在枯枝上。幾個石礎，散落在墻根。砌在舊墻里的一些小青磚，看起來也的確有些年代了。
　　羅漢寺已成舊事，綠竹庵更在此之前。我們只能從徐霞客的記述里，去欣賞這幅曾經存在過的秀麗圖畫了。
　　在徐霞客衡州行當中，與綠竹庵相得益彰的是大名鼎鼎的中國四大書院之石鼓書院。當年，徐霞客不惜筆墨，用了近兩百字描述，如今我們看到的石鼓書院就是據此重修的。
　　徐霞客評論說“雖（石鼓）書院之宏偉，不及〔吉安〕白鷺大觀，地則名賢樂育之區，而兼滕王閣、黃鶴樓之勝，韓文公、朱晦庵、張南軒講學之所。”
　　這是一個很高的評價。
　　3月19日，石鼓書院，細雨紛飛。
　　進入石鼓書院，先經過禹碑亭。禹碑是新刻的，對比岳麓山上的宋刻禹碑，這里的碑文字體顯得更加圓潤。
　　據記載，禹王碑源出南岳衡山，岳麓山的碑是宋人從衡山拓來的復制品。禹王碑是中國最古老的名刻，碑上刻有奇特的古篆文，字分9行，共77字。字體奇古，似蜷身蝌蚪，難以破譯，傳說是記述和歌頌了大禹治水的豐功偉績。
　　在文物保護界，禹王碑與黃帝陵、炎帝陵同為中華民族的三大瑰寶。古往今來一直有人在尋找禹王碑原碑。
　　因為下著大雨，天色又較晚，參觀石鼓書院的人只有我一個。因為新修，我感到古代書院的氣息不濃，比如眾文人塑像被涂得金光閃閃就很不爽。
　　在合江亭上看蒸湘交匯，一片煙雨蒙蒙的景象。
　　隨后幾天，徐霞客按照原計劃，考察了衡陽山脈的來去和水系的分合，游覽了衡州古城的山水名勝，拜訪了同鄉舊友，也結識了新朋友。
　　
　　二月初十，徐霞客搭乘前往永州的客船冒雨離開衡州城，往衡南方向去。
　　
　　衡南——河中遇盜
　　徐霞客路線：鉤欄灘——東陽渡——云集潭——新塘站——小西門
　　時間：1637年二月十一日至三月初五
　　
　　在衡南縣，徐霞客遇到了他這輩子最為狼狽的事件，那就是在湘江中心遇盜。這段經歷，在徐霞客的筆下，敘述入微，是其諸多文字中，最為沉痛的一段。即便在370年后的今天，我還感覺刀光劍影仍在、殺伐之聲猶聞。
　　時間是1637年二月十一日晚上，徐霞客離開衡陽的第二天，進入衡南縣的第一天。
　　本來這天，久雨初晴，徐霞客和眾友人乘船南下，興致頗高，邀月賞水，說“余念入春以來尚未見月……為之躍然”。很快，悲劇開始了。
　　二更時分，“群盜喊殺入舟，火炬刀劍交叢而下”，匆忙中，徐霞客慌亂落水而逃。
　　上岸后，徐霞客發現先前放在懷里的錢也因為慌亂而掉到江里去了。但他可惜的并不是這些，而是從友人處苦苦求來的、祖傳兩百余年的張宗璉所著《南程續記》一套書也“遂罹此厄，能不撫膺氣憤痛苦”！
　　徐霞客友人和仆人也各有損傷，唯獨他一人沒有受刀伐之苦，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徐霞客遇盜的地方就是現在我的所處——距離衡南縣縣城東南數公里處的新塘站。
　　這是一個古渡口，如今已經不再使用。碼頭是1996年修建的，有一個破舊的供旅客休息的小磚瓦房。
　　從碼頭下去，河岸綠草豐茂，有一艘運沙船泊在河邊。主人正在給機器進行檢修，一手的黑機油，對陌生人的到來毫不關心。
　　站在船頭，迎著微冷的春風，向遠處眺望，由于連續幾天下雨，湘江水渾濁不已。
　　古渡口上面有一個村落，住著百十戶人家，有幾排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紅磚瓦房，蘇聯式建筑風格。和大多數村落一樣，留守在家的都是老弱婦孺。
　　很難想象，在370年前，這些樸實勤勞的村民會換了一副面具，成為人人痛恨的強盜。也許，在生存面前，一切的偽裝都會被撕碎。
　　同樣，在這里還是看不到徐霞客的任何蹤影，我所有的證據和感受，都來自于徐霞客精妙入微的文字。穿越時光，讓我們看到沒落王朝黎民百姓過的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這是2011年3月19日的上午。
　　同日下午3點，我和衡南縣國土資源局辦公室主任歐志斌一起前往東陽渡。徐霞客當年經過這里，未作停留。
　　現在，我們站在東陽渡的古渡口。這是一條整齊的水泥馬路，看不到一絲古跡，只有穿梭不停的挖沙船，以及肆意橫流的泥水。我想，當年，這里應該是草長鶯飛、群花綻放的場景吧。
　　其實，徐霞客到過的還有云集潭，還有車江。那時候，云集潭是個小村落，車江并無詳細描述；如今，云集潭已經成為衡南縣城的一部分了，車江已經是鎮政府所在地。
　　370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在衡南縣新塘站遇盜后，徐霞客因為沒錢，只好打道回府，回到衡州城友人金祥甫家。
　　當時，朋友勸他不如歸去，但為“了西方大愿”，徐霞客還是決定在衡籌集繼續西行的旅資。舊友新知都為徐霞客的遭劫深感同情和憤憤不平。
　　徐霞客再次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