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佛經(外二首)

　　窗外閃過正在收割的秋天
　　大片大片的高梁即將倒下
　　忙碌與汗水也將告一段落
　　再過一些日子　親人們
　　又要走向田野　鞭擊長空
　　追趕牛與馬匹　剖開大地
　　并在霜降以前埋下新種
　　土地不能閑　土地一閑
　　農民的日子就都荒了
　　似乎在瞬間　刮骨的疼痛
　　清晰地襲來　它們萌生于
　　一天的勞作　在肩胛的紅腫
　　與腰背的酸痛上　踩著
　　針尖的鋒芒舞蹈　而此刻
　　我羞愧于再也做不回一個
　　農民的兒子 枯坐在
　　與村莊漸行漸遠的列車上
　　并在腦海中虛情假意地閃過
　　犁鏵　鋤頭　鐮刀
　　高粱　大豆　玉米
　　這些有如生命一樣溫暖
　　律動的詞語啊　終將被
　　一一寫入我一個人的佛經
　　
　　秋天的失眠癥
　　
　　傍晚　我回到了城市之后
　　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
　　母親一手拽緊鐮刀
　　一手把莊稼高高舉過頭頂
　　有風不斷地從田野的盡頭
　　涌來　吹著吹著　就把母親
　　當成一片葉子　卷進了
　　翻滾的浪濤　汗水漫過
　　父親的額頭　洗濯
　　他古銅色的手臂　然后
　　父親像個舉重運動員
　　用日漸枯槁的脊背　扛起
　　一袋新收的莊稼　沿著河谷
　　一步一步向上　走著走著
　　就像一棵輕飄飄的蒿草
　　被坍塌的夜幕摁了進去
　　莊稼長　莊稼黃
　　莊稼沒心腸……
　　秋日黃昏　我的父親和母親
　　都會坐在院子里　細數
　　一年的莊稼　說滿滿
　　一心窩子的話　然后想起
　　他們各奔西東的三個兒女
　　
　　秋風辭·土地
　　
　　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那
　　世世代代生老病死　都不曾
　　離開過村莊這片土地的親人
　　他們一生都在親近土地
　　觸摸土地　聆聽土地
　　他們把身子直起后又彎下
　　反復不停地勞作　他們
　　十指皸裂　頭發花白
　　折皺滿臉　皮膚黧黑
　　他們穿破舊的衣衫
　　抽劣質的香煙　他們
　　高聲說話　大口喝酒
　　鞭撻孩子　他們用淚水
　　汗水　血水　跟泥土
　　一起攪拌　在向陽的坡地
　　修筑房屋學校　種植
　　莊稼與樹木　在陰坡
　　為已故的親人　挖掘
　　墓地　他們不厭其煩
　　用土地　磨練人生的手藝
　　他們用盡一生　在土地上
　　種植兒女　他們小心翼翼
　　動用生命最旺盛的精力
　　他們沉默寡言　從不顧忌
　　病痛　他們被誤解　懷疑
　　屢受打擊　還要把一只臂膀
　　高高擎起　擎起　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