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一個小縣

　　小邑淅川，隸屬河南，位居豫鄂陜三省交界。八百里丹江縱貫全境，連接長江、黃河，溝通中國南北，養育兩岸的植物、動物、人物，澆灌商圣范蠡、史學家范曄、臺灣詩人周夢蝶這些秀木，過往周召王、楚文王、劉邦、劉秀、李自成，迎送屈原、李白、王維、白居易、元好問以及商賈、船工、歌女、挑夫……
　　因了這條江，淅川在春秋時為楚始都丹陽所在地、楚文化發祥地，在清代與湘西鳳凰并列為全國僅有的兩個直隸廳，今天成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地。2798平方公里的淅川大地——2798頁的厚書——靜靜擺放在中原的書架上，慕名而來的游客都是讀者呵。但它厚重典雅、博大精深，淺薄如我者，只能以一張淅川政區圖中的某些地名、某些詞條作為索引，揣測之、淺讀之——
　　老莊：一個移民村。那里有300歲的老房子、600歲的老碾盤、1000歲的老皂莢樹。背井離鄉，離鄉的移民把一口大井——丹江水庫留給了京津人民，背著姓氏、鄉音、風俗以及對即將沉入江底的家園的牽掛，一步一回頭，淚別故鄉……
　　上集：一個鄉下妹子渴盼已久的一天。提一籃紅棗換回紅木梳、紅頭繩、紅絲線，再紅著臉藏起剛從集鎮上買來的白手帕，作為思念某張面孔的一個引子，供自己在割草或放牛的空閑里浮想聯翩……
　　竹園：園內養一群小鳥，園旁住一條小溪，溪邊立一座竹樓，樓內坐一散淡書生，翻唐詩，念宋詞，吹竹笛，彈素琴，閑觀云卷云舒、花開花落。我期望某一日化身成為那人。
　　黑馬莊：莊內的馬們如果一齊用馬蹄敲響地面，雷聲就轟轟隆隆了，奔跑的黑馬群好似翻騰不息的烏云??！
　　冬青：一棵樹，在雪日依然枝葉蔥蘢，掛在枝頭的紅燈籠是開在樹上的紅花。一個女人，歷經滄桑，在暮年依舊風姿綽約——依靠粉底霜、眉筆、口紅不斷裝飾，還是一顆不曾熄火的心？
　　香花：插在淅川這只花瓶中的一朵奇葩，香飄四海，紅遍天下。那些觀賞者，不遠萬里而來，贊嘆聲火辣辣一片……
　　向陽：冬日的墻根，三五個曬暖的老人，走過春風、走過秋雨，像曬糧食一樣把內心收藏的酸甜苦辣曬出來，供老友咀嚼、品味、反芻，風輕，云淡，日暖。
　　金河：一條流淌金色記憶的河。大概是說丹江吧？過盡千帆，閱遍風雨，丹江難忘的非帝王、非將相、非富商，而是或路過、或隱居、或歌詠此地的文人墨客以及《國殤》、《丹水》、《別丹水》、《板橋曉別》這些至今漱口猶香、觸舌猶燙的詩篇。
　　厚坡：肯定是盛夏或仲秋的山坡。依靠莊稼、綠葉們的支撐而身肥體胖的山坡。若遇白露霜降，這山坡就只剩下了枝枝椏椏的筋骨，如同暴露在x光下的人體——隆冬是透視山坡的x光機？
　　柳林：盛產愛情的地方。月上柳梢，人約黃昏，才子佳人在此私定終身，然后穿越世俗比翼雙飛，飛成兩只翩躚的蝴蝶，成就一曲凄美的《梁?！?，繚繞在中國音樂史上空，經久不散……
　　早行：寒雪中，提前報道春天到來消息的紅梅。月光下，踏一地雞鳴、騎一匹瘦驢進京趕考的窮書生？
　　九重：需要激情怎樣熱烈地燃燒，才能使一管狼亳擺脫手指的捆綁，呼嘯而出，直抵九霄，從而在地球的詩箋上寫下大氣磅礴的長江、九曲十八彎的黃河！
　　落陽：漁舟、漁歌、漁家女結伴而歸。船已泊岸，心有牽掛。月出江面，水生清寒。久立船頭的妹子，你在為誰守候那盞思念的燈？
　　秧田：一個布滿綠樹的村莊。一株挺拔的綠樹，一棵青翠的秧苗，村里傳來的狗叫是田中飄出的蛙鳴。蛙鳴、秧苗漸行漸遠，詩人只好把漢字當做秧苗，筆尖沙沙聲模仿蛙鳴。
　　寺灣：河流轉折處臨水而立的一座寺院。仰觀碧穹、俯視綠波，清除欲念、清涼心靈，也許能加快僧人們涅槃的步伐吧！時下僧人，賣高價香火、坐名牌車的多了，面壁修煉、參禪悟道的少了，菩提深深，大師寥寥。千年古剎，鐘聲依舊清遠，又能叫醒幾多迷途人、名利客，寺旁，綠竹節節青、秋菊年年黃……
　　劍溝：水溝筆直如劍，閃著銀光，刺向哪里就降服哪里的旱意。沒有詩情涌流，我的心田長期干涸，哪支水筆可以充當降服旱情的劍？枕著春雨入夢，若干支自來水筆模仿著劍在胸口忙碌，它們，大概想掘出一口清泉，從而讓我的心田自——來——水吧？可不幸被手機里的雞鳴叫?！?br/>　　滔河：滔滔不絕、口如懸河的演說家。數座青山，斜插兩岸，迫使河流不斷轉換方向，類似于聲調的抑揚頓挫吧！阻斷水流的幾塊巨石，如同演講中的停頓，河流在此稍息片刻，呷一口茶，繼續演說……
　　西簧：不見東簧蹤影，孤零零地剩下它一個，如同一幅只有上聯的楹聯、一首只有下闕的詞……漫步宋詞，遭遇許多才女，人比黃花瘦，悲悲切切戚戚，我固執地認為:她們，就是失去了東簧的西簧，愁，愁，愁！
　　梅池：五瓣形的游泳池只在初春開放，想來洗浴的蜜蜂們年年遲到，徒然圍繞著一地落紅，無可奈何。
　　大石橋：再加上幾位披堅執銳的武士、轔轔兵車、蕭蕭戰馬、滿天灰塵，就是一幅古代的行軍圖了。橋下流水聲是親人們的深情祝福：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獅子路：如今，經常光顧這路上的是汽車了。汽車失控的時候，就是雄獅！躺在車輪下的人，慘不忍睹……駕馭的人啊，慢些，慢些，再慢些，每個生命都需要尊重！
　　盛灣：一波三折。一部情節曲折、搖曳多姿的長篇小說，一個波瀾起伏、柳暗花明的傳奇故事，還是一位走南闖北、九死一生的百歲老者？
　　銀杏樹溝：千年銀杏樹下，楚河漢界兩側，白衣白發兩老叟對坐，手起手落，兩軍交接，哭喊一片，震蕩山川。而兩人依然靜坐，既無喜色，亦無怒相。風吹，葉飄，銀杏葉一片片飛下，小鳥般靜靜棲落在石凳邊、茅舍前……
　　雙廟：兩座爭食人間煙火的廟宇，兩家緊盯著我們錢包的商店。旗幡、招牌，不動聲色，暗里在較勁：比一比，看一看，誰的廣告效果好？
　　蓮花寺：被蓮花們擁抱著的一個寺。日日面對蓮花禪悟，這里的僧人，能否修煉成從紅塵中脫穎而出的一朵朵白蓮？口吐蓮花的人，進寺參拜，能否把嘴角的蓮花移植到心底？秋風飄，蓮花遠兮，清香不離……
　　荊紫關：用開著紫花的荊條柵成一個籬笆，肯定是一位少女的行為。是為抵擋一只入侵的小兔，還是考驗那個一見面就面紅耳赤的男孩？
　　茶亭：位居一條河流旁，像一把撐開的傘，被水的柔手舉起。傘下適合把盞品茗，圍幾清談，沐浴斜風，躲避細雨。
　　娃魚河：河水清澈見底，一群群小魚出沒在荇藻間，忙著與河岸上的娃娃們捉迷藏。我童年時代的這條河而今滿腹污水。今天，孩子們看魚只有借助于魚缸了，兩三只魚在那里木然地吐著水泡，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毛堂：一間簡易學堂，搭建在陋巷。學生們用樹枝作筆，以地面當紙，歪歪扭扭地走向光明。老師大約叫顏回吧，一簞食，一斗羹，深居簡出，淡定從容。
　　太平：過去是一支古代農民起義軍宣揚的戰斗口號，今天是地球村追求的目標。恐怖、血腥、暴力，不斷帶來局部世界的震蕩。天空地凈，四海升平，不要總是躺在《辭海》里，要走上灰色的街道、走進黑色的噩夢、走入綠色的心靈。
　　封子山：把人民幣作為封子送給演奏《婚禮進行曲》的樂隊，把玫瑰花作為封子送給朝思暮想的情人，把一座山作為封子送給誰呢？應該是綠樹、芳草、野花以及飛鳥、走獸、昆蟲吧，那是它們的樂土呵!
　　桃花：坐著花轎從深山溝里起起伏伏一路走來，紅臉龐紅酥手，紅衣紅褲紅蓋頭……那些在山道旁張望的后生，眼睛紛紛地紅了，花轎遠去，暗香浮動：這朵桃花，今晚將照亮誰的雙眸、臉龐以及心房？
　　倉房：一間書房，厚厚薄薄的書本是大大小小的器皿，漢字作為糧食。積書滿架，坐擁書城的人大概也有五谷豐登的喜悅吧！深夜，這人以漢字為黍、稷、稻、麥釀酒，放在軀體這個大酒缸中發酵，通過筆尖這個酒壺嘴汩汩流入方格形的酒杯中，一杯杯品咂、暢飲，縷縷酒香，飄入靈魂……
　　老城：詩人留在紙上的一首舊詩。詩是詩人們建筑在白紙上的城市，一個個漢字——一座座林立的高樓，詩行間的空白類似于寬暢的街道，標點符號作為花園、游園。揮別一座座老城，不斷構筑新城，是詩人們一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