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震驚的9·11之前,美國最大的軍事戰略問題是:誰是下一個敵人?
挾新軍事革命的成功,以遠程導彈精確打擊為主要方式的新概念戰法,凸顯了當時美軍獨步全球的戰力優勢,而布什政府開局時不遺余力的導彈防御計劃,更是以中和大國的戰略威懾能力為目標,這是毫無隱晦的。然而,美國對后冷戰敵人與威脅的判斷,事實上出了天大的問題。9·11以最驚心動魄的方式證明了,在冷戰和平陰影之后的世界上,超越一切過去戰爭想象的真切威脅已經出現。所以,9·11的第一個最重大、最影響深遠的軍事結果是,重新定義了冷戰后時代的國家安全涵義。
對于9·11襲擊,布什總統當時的定義是戰爭,對此頗有爭議,問題是,在無遠弗屆的全程直播時代里,當襲擊以如此震撼的方式進行,其打擊的對象不僅僅是直接殉難的那些人,而是針對整個社會的心理震撼性攻擊,這也無情地暴露了繁榮昌盛的現代工商社會在安全方面脆弱的死穴,而要保護這一死穴,則需要對全部國家戰略資源進行新的整合和運用。
毫無疑問,美軍在新軍事革命中取得的進展是最引人注目的,其戰法革新也是最領先的,但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成就卻極其有限。開戰時美軍上下最害怕的“越南魔咒”(即贏得勝利,輸掉戰爭)正在現身,因為,戰爭實踐表明,雖然戰略的錯誤在歷史上一再重現,但戰爭的面孔卻時時更新。價值數百萬的高精尖武器無法有效應對路邊炸彈,而更關鍵的是,在一場面對無形敵人的戰爭中,如何從簡單的征服變成有效的建立秩序,這對于為高技術戰爭而準備的信息化軍隊來說,尚屬全新的課題。
歷時十年,耗資數千億,戰爭導致平民死傷數以萬計,但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政權能否站穩?即使未來能站穩,這些國家是否會長久奉行親美的政策?這些都還是未定之數。一句話,將美國冷戰紅利消耗殆盡的兩場戰爭,既不能徹底解除國際恐怖主義威脅,也沒有塑造長期有利于美國的地區格局。這一結果不能僅僅看成是美國人的教訓,而應該受到各國的重視。9·11及其后續發展提供的普適軍事教訓是,對從未有過的對手,已有過的任何戰爭手段總有其不適用的局限性。
9·11之后,美國經過情報機構的整合和戰場上的戰法調整,通過立法在民權與安全之間取得了新平衡,這使得美國10年中暫未受到新的恐怖攻擊。但很明顯,隨著塔利班和薩達姆政權的垮臺,恐怖主義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從阿富汗擴散到巴基斯坦、印度、印尼、也門,甚至泰國,其攻擊矛頭則指向包括美國主要歐洲盟友的英國、法國、德國、西班牙等。而早期蒙受恐怖襲擊的地區,如俄羅斯和中亞各國,情況也并未好轉。
這一現象告訴人們,作為國際運動的當代恐怖主義,并非一國或其伙伴的威脅,換言之,傳統的冷戰聯盟力量并不能自如應付此類威脅。而在一個因為政治原因對恐怖主義多重標準的世界上,類似歷史上反法西斯同盟這樣的新聯盟何從建立,卻還是一個遙不可知的問題。也許,就像歷史所一再昭示的,要等到美國或其他大國遭受更大的襲擊之后,感同身受的共識才能建立,基于共同威脅感受的新大國協調機制才能真正促成。問題是,這樣的代價豈不是過于高昂?
對于大國來說,在恐怖主義為代表的新型國家安全威脅之外,傳統的安全威脅依然存在,故9·11實在是使大國綜合安全的需求發展到一個更復雜化的程度,包括邊境糾紛、國際權益糾紛、軍事威懾與反威懾,以及實際的戰爭行為。大國在應對恐怖主義威脅的同時,這些傳統的安全威脅,也因為技術的進步和格局的變化而演化出更復雜的挑戰,這就為大國如何更合理地分配和使用有限的國家戰略資源提出了新難題,而如何使國防和建軍保持更大彈性,以便更有效地滿足橫跨傳統與非傳統威脅的安全需求,將考驗大國在21世紀的戰略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