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臺灣開啟了此后巨大的政治、社會與文化的變局。
在臺北的文化地標紫藤盧茶館,這個夏天正在展出一個“七零年代小型刊物展”,包括文學的、藝術的、政治的先鋒刊物。展場墻上的說明引用了資深媒體人王健壯的一句話:“那個年代,有一群人在黑夜中抬頭尋找星星”。
那確實是個黑暗與黎明交會的年代。在戰后臺灣,政治權力的控制讓整個社會幾近窒息,年輕人不是陷入虛無,就是感到自己是失落的一代。“自由中國”和“文星”點起了一些憤怒的火光,但很快就被撲滅。直到1970年代初期,臺灣社會才看見乍現的曙光,讓1970年代成為臺灣的啟蒙年代。
這個黑暗的時代之幕一開始是被外在力量所拉扯破裂的。1970年開始的釣魚臺爭議掀起了海內外的學生保釣運動,70年代初臺灣陷入戰后最大的“外交危機”,這些震撼一方面迫使社會,尤其是新一代年輕人,重新思考自己是誰、關注眼前的政治社會問題,并重新認識自己的土地。面對如此巨大的變局,他們要把已經郁積了多年的沉默與壓抑解放出來,從他們生活的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島嶼開始改革。
另一方面,那些“外交挫敗”也讓國民黨失去國際正當性,而必須向內尋求統治正當性;加上蔣經國于1972年擔任“行政院長”,要塑造新氣象,因而開啟了小幅度的政治革新,例如引進青年知識分子、任用臺籍人士等。
1972年開放增額“立委”選舉,黨外人士開始競爭全島性職位。他們進一步組織化、辦政治雜志。這個松動的政治氣氛,又使得青年們可以開展不同的文化實踐。這場文化運動以這次展出的雜志作為新思想與文化的平臺,成為后來臺灣社會力解放的重要先鋒。
1971年,以吳美云、黃永松、奚淞為主的《漢聲》雜志成立英文版,1978年成立中文版。漢聲雜志深入民間田野采訪,探討民俗、儀式和歷史。
1973年外省籍的尉天驄等人籌辦《文季》,由本省籍小說家王拓主編,創刊號刊登了黃春明的《莎喲娜拉·再見》。僅三期的《文季》清楚呈現了回歸鄉土的文化潮流:批判現代主義文學、社會意識強烈的鄉土小說和探索日據時期臺灣新文學。
1975年楊弦舉辦中國現代民歌發表會。次年12月,淡江大學畢業的歌手李雙澤在演唱會上呼吁唱中國人自己的歌,不久后唱出《美麗島》和《少年中國》。同樣是1976年,試圖結合文化與社會的《夏潮》雜志創刊,并且推出一系列關于本土文化的討論。
1977年,展開所謂“鄉土文學論戰”。
綜觀這些文化現象,幾乎都圍繞著關于中國民族主義以及臺灣鄉土這兩組軸線。文學評論前輩葉石濤指出,70年代初以來的政治沖擊,使新一代知識分子驚覺美日殖民主義者對自己社會的壓迫,因而去重新探索鄉土。另一方面他們想要尋找屬于自己民族的東西、尋找屬于中國的特色,但因為他們生活的土地在臺灣,所以只能以“回歸臺灣鄉土”來重建中國文化。例如云門初創的宣言,是“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又如1970年高信疆接任對1970年代影響甚巨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也顯露出某種民族主義的文化情懷。他強調中國的作家應該有中國的特色,應該寫自己土地上的東西。或者民歌運動的重要人物李雙澤一方面歌唱《美麗島》這首素樸禮贊土地的歌曲,另一方面也寫下《少年中國》(蔣勛作詞)表達對故土的情懷。
在這些文化雜志與實踐外,還有政治異議雜志。先是1975年的《臺灣政論》,是1970年代黨外運動的第一份刊物,但很快被查禁。1979年春天,黨外政治工作者創辦了《美麗島雜志》,并以此為基地集結整個1970年代累積起來的反對運動力量。12月10日,他們在高雄舉辦人權游行,但此時臺灣當局已經不能容忍社會對“黨國體制”的挑戰,于是游行的警民沖突之后逮捕黨外運動的領導分子,并進行嚴厲審判。
在這個時代的尾聲,黑暗力量重新吞噬1970年代的光,只是這些光線已經犀利到再多的黑暗也遮蓋不住。進入1980年代之后,那些1970年代的文化與政治火種,開始綻放更強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