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為人知的第二次長征

　　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
　　西安事變后國共第二次合作，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紅六軍團改編為八路軍120師359旅，我先在717團任宣傳干事，后到718團團部任作戰參謀。
　　1944年，為加快抗日戰爭勝利進程，黨中央決定在鞏固和發展華北、華中等抗日根據地的同時，抽調部分主力組成南下部隊向華南地區發展。南下部隊主要從擔任延安衛戍任務正在南泥灣屯墾的第359旅中抽調出主力3800人和中央組織部選調的一批工作干部，加上被護送的900余名派往南方工作的干部共同組成，約5000人，正式番號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獨立第一游擊支隊”，簡稱“南下支隊”。由王震任司令員，王首道任政治委員，王恩茂任副政治委員。當時我在南下支隊二大隊任三營副營長。
　　1944年11月10日，南下支隊從延安出發，踏上征途。1945年2月中旬，南下支隊的先遣部隊經過激戰在黃岡及其以東控制了灘頭陣地，準備好渡江器材，支隊主力于19日至23日分批順利地渡過長江，迅速南進。
　　
　　痛殲日寇
　　支隊渡江以后，被日軍發覺緊緊追趕。1945年2月26日下午，駐大冶日軍300余人尾追支隊至大田畈。支隊命第一、二大隊與日軍激戰，我當時任二大隊（原359旅718團）作戰參謀，我們大隊長（原718團團長）陳宗堯是井岡山上的老紅軍，和我是茶陵老鄉。戰斗打響后，王震司令員親臨前線視察，來到我們大隊臨時設立的指揮所的前沿陣地觀察戰況。當時日軍武器裝備精良，占有很大優勢，二大隊向日軍發動數次攻擊均未成功，戰斗形成僵局。王震司令員帶著參謀和警衛人員見到大隊長陳宗堯后，問了問情況，隨即就向前沿陣地走去。王震司令員有個習慣，越是戰斗最激烈的地方他越是要到那里去，并且還喜歡到離敵人最近的前沿陣地觀察戰況。大家都知道王震的脾氣，但還是提出建議說：敵人火力很猛，前面太危險。王司令員就像沒聽見似的，連理都不理繼續往前走。我們只好尾隨著進入離敵人大約只有二三百米、連日本鬼子穿的衣服都能看清楚的前沿陣地。王震司令員站在一處稍高一點的山坡上，用望遠鏡觀察敵情。這時我覺得實在太危險了，就走過去對王震司令員說，上面太危險，請首長往下站一點。王震頭也沒回，繼續觀察。因王震司令員的第一個夫人陳羅英也是我們湖南老鄉，長征到達陜北后六軍團的茶陵籍同志經常去看老領導，與首長比較熟悉。所以我在王司令員面前不像其他參謀那么拘謹。我就再三說，往下站點，往下站點。并拽著王震司令員的胳膊連勸帶拖地把他從高處拉到坡下較低的地方。剛離開不到一分鐘，敵人一發迫擊炮彈就在王震司令員原來站的地方爆炸了。我們伏在地上，爆炸掀起的泥土紛紛落在了身上，警衛人員立即架起王震就往后撤。估計是敵人指揮官看到王司令員用望遠鏡觀察，身邊簇擁著一群人，肯定是個大官，因此下令開炮。幸好我拉王震司令員及時離開高坡，否則不知道將會出現多么嚴重的后果。這次戰斗打得異常慘烈，直至午夜，殲敵百余人。支隊傷亡30余人。一大隊二連連長朱新陽就是在這次戰斗中身先士卒，奪敵馬刀殺傷敵10余名，身負重傷后壯烈犧牲的。大田畈戰斗后，支隊繼續南進。在金塘、大源休息10天，分兩路向平江開進，3月26日進占平江城。
　　
　　模范團長壯烈犧牲
　　1945年5月10日，南下支隊在王震同志的率領下沿粵漢鐵路東側敵占區前進，16日進至平江以西的栗水港地區時，國民黨頑軍4個團阻住去路。王震即率部隊返大云山展開迂回作戰，待機南進。5月下旬，我們占領大云山之后，國民黨頑軍兩個師向我軍發動新的進攻。6月6日晚，部隊與頑軍1個師遭遇，激戰一夜，終于打退了頑軍的進攻。在這次戰斗中，因敵人數量居多，并搶先占據了周圍有利地形，將我軍主力壓制在山洼中十分狹小的地帶，施展不開。在十分危急的情況下，二大隊在老紅軍團長陳宗堯的指揮下，率先向敵人發起反攻，用猛烈的火力將敵人壓制住，奮勇向前，攻占左右兩座山頭，使部隊得以迅速展開，繼而奪取兩翼制高點，將敵擊潰。然后，我們又負責擔任后衛任務，掩護南下支隊領導機關和主力轉移。這時雖然大部敵軍已被打垮，我們已與敵人主力脫離接觸，但零星的戰斗還在繼續。二大隊指揮部隨承擔后衛的三營一起行軍，沿途不斷聽見我軍與小股敵軍戰斗的槍聲。當我們正沿著一條山脊向前走時，突然遭到一股敵人的偷襲，陳宗堯同志被敵人子彈打中，小腹部被打穿，受傷處的腸子都流出來了。因部隊仍受到敵人追堵，尚未脫離險境，衛生隊只能將陳宗堯外露的腸子塞回去簡單包扎一下后用擔架抬上他，繼續隨部隊轉移。
　　行軍途中，支隊領導考慮到陳大隊長傷勢嚴重，隨軍行動太困難，曾計劃拿出500塊銀元并派一名醫生和他的警衛人員一起負責照顧他，將他安置在一戶老鄉家里養傷。但陳宗堯同志堅決不同意，表示誓死也決不離開自己的部隊。他強忍著劇烈的傷痛，仍繼續堅持指揮部隊撤退。快到下半夜時，陳大隊長終因傷勢過重犧牲了。陳宗堯是359旅中王震最喜歡的團長，性格直爽，為人耿直，指揮作戰機智勇敢，打仗是英雄，生產是模范，是在南泥灣大生產期間受到毛澤東主席表揚的模范團長。他待人平等熱情，喜歡和普通干部、戰士打成一片，經常和大家聊天，拉家常。在南泥灣開荒，勞動中休息時陳團長曾和我聊起過他小時候家里很苦，十幾歲時一個人獨自從堯水走到井岡山去尋找紅軍，經過反復周折才找到紅軍參加了革命；肅反時又差一點兒被打成AB團等等。在大隊司令部的工作人員見到與他們朝夕與共、深受全體戰士熱愛的老團長離去了，都無法忍住心中的悲痛，放聲大哭。后來王震司令員在聽到陳宗堯同志犧牲的消息時，也不禁失聲痛哭，淚流滿面。
　　1945年8月29日，奉中央電令，為避免內戰，南下支隊回師北返。部隊在北返期間，繼續受到國民黨頑軍的圍追堵截。在連續行軍，不斷激戰，萬分疲勞的情況下，我們穿過江西、湖南兩省邊境的崇義、桂東、永新、蓮花、萍鄉、瀏陽、平江等縣境，經過24天的艱苦行軍，于9月23日返回鄂南地區。接著渡過長江，勝利地回到鄂豫皖地區，與新四軍五師再次會師，部隊也恢復了原359旅的番號。
　　
　　浴血突圍，險遭厄運
　　1946年6月26日，蔣介石撕毀國共雙方于1月間達成的《停戰協定》，以鄭州“綏靖”公署主任劉峙指揮10個整編師，約30余萬人的兵力，首先對我中原軍區部隊發起大規模進攻，致使全面內戰爆發。
　　在敵人大舉進攻面前，中原軍區部隊為保存力量，爭取主動，迅速實施分途突圍。主力部隊分為南北兩路向西突圍。由軍區司令員李先念、政委鄭位三、副司令員兼參謀長王震率中原局、軍區機關及一部分主力15000余人26日晚從北路突圍。
　　在突圍期間，我因在戰斗中左臂負傷，只能跟隨干部休養連一起行軍。正當部隊準備突破封鎖線時，我又染上了痢疾，一天腹瀉十幾次，因未進食，拉的都是水，躺在床上渾身無力，連廁所都無法去，只好讓通信員把床板扒開一條縫，順著往下排便。當時沒有其他藥品，團部衛生隊長給了我一點鴉片，讓就水吃下去以緩解病情。通過平漢鐵路封鎖線的那一天，部隊急行軍一天一夜，拂曉時順利越過鐵路，進入伏牛山區。這時我想，已經到了游擊區，敵人應該被甩掉，不會有危險了。一直緊張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加上連日的傷病未愈，筋疲力盡，實在支持不住了，就坐在路邊想休息一下再走，沒想到竟然睡著了。突然感覺肩膀上一陣劇痛，急忙睜開眼睛，只見帶領三營擔任后衛的尹保仁，手中揮舞著一根木棍，一邊打，一邊用腳踢我的腿，還大聲喊著：是誰啊，快起來。等他看清是我時，立即說，是老譚啊，快走，這里危險。我說已經過了平漢鐵路封鎖線，不會有問題了，休息一下再走吧。他使勁把我從地上拽起來說，不行，后面情況不好，敵人已經追上來了。正說著，就聽見后面槍聲大作，是后衛部隊和敵人打起來了。我立刻精神一振，傷痛與疲勞一掃而光，站起來就往前跑。心想真是太危險了，剛才如果不是被尹保仁叫醒，阻擊敵人的后衛部隊一撤，敵人追過來，我肯定會被俘虜。
　　
　　359旅一路風雨，一路艱辛，一路拼殺，一路血戰，每前進一程，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鑒于突圍以來，作戰艱苦，傷員日漸增多，大批干部隨軍行動不便，實在不宜再與數十倍于己之敵繼續周旋，經過中央同意，王震率359旅迅速突圍，然后橫穿秦嶺，由隴東返回陜甘寧邊區，踏上重返延安征途。
　　我們在王震的指揮下，接連沖破國民黨的數次圍追堵截，進入渭水平原。國民黨當局十分震驚，胡宗南急令車運兩個旅的兵力設兩道阻擊線截擊，同時令四個師沿西蘭公路及涇河以南地區構筑陣地，層層設防，構成第三道阻擊線截擊，企圖將359旅殲滅在西蘭公路以南。
　　359旅北上行程更加艱險。8月24日，部隊準備取道甘肅清水縣馬鹿鎮西進。此時國民黨軍已先期占領馬鹿鎮，憑險固守，359旅強攻未克，旋即繞道馬鹿鎮經上、下寨進入連綿20多公里的一片荒山，我們頂風冒雨，在荊棘叢中艱難行進。25日部隊趕到隴縣關山老爺廟時，又與強敵遭遇。敵軍人多裝備精良，一下子打到離王震只有200米的地方，形勢萬分危急。王震鎮定自若，一面指揮旅直部隊奮力迎敵，一面令719團火速奔來解圍。26日拂曉，部隊東進到上關鎮，再度陷入敵軍夾擊之中，部隊繞道楊家溝、桂家溝擺脫敵軍，從峰山通過平（涼）寶（雞）公路，向隴縣上良鎮前進。
　　在這期間，黨中央十分關心359旅，考慮到我們在突圍中連續兩個多月艱苦轉戰，消耗太大，遂決定派兵由彭德懷指揮，分別向涇川、長武方向出擊，迎接359旅北返陜甘寧邊區。
　　兄弟部隊出擊迎接，給359旅全體指戰員以極大鼓舞。部隊離陜甘寧邊區、黨中央愈來愈近了，指戰員們無比高興，充滿戰勝一切困難的信心和勇氣沖破最后的封鎖。8月28日，部隊由上良鎮出發，以日行150里的速度急進，準備突破敵人西蘭公路和涇河封鎖線。當行至離西蘭公路上的瓦六寺約10公里處，敵約兩個師的兵力接踵而至，其后續部隊正乘汽車源源而來。軍情急如火，一旦敵人部署就緒，猛撲過來，后果不堪設想。在此千鈞一發之際，王震決定趁敵立足未穩、部署尚未就緒，來不及聯絡之時，先敵開火，強行全面突破，打他個猝不及防。他親自帶領戰士們奮不顧身，勇敢沖殺。幾十路縱隊如排山倒海，鋪天蓋地，銳不可擋，迅猛沖過西蘭公路。敵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所震懾，嚇得呆若木雞，待他們反應過來時，我們已沖入茫茫青紗帳，涉渡涇河，連夜急行軍，29日抵達寧縣屯子鎮，與陜甘寧邊區策應部隊勝利會師。中原突圍，浴血奮戰，日夜兼程5000余里，終于勝利地回到陜甘寧邊區。黨中央對359旅回到邊區十分欣慰，當日發電祝賀：“慶祝你們到達邊區的勝利。”
　　
　　載譽凱旋
　　1946年9月29日，黨中央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盛大的歡迎359旅勝利返回延安大會，毛澤東、朱德、任弼時、林伯渠、彭德懷、賀龍等中央領導同志親臨大會，毛澤東作了重要講話，高度贊揚359旅，稱這次南征為我軍的第二次長征。
　　當天下午，黨中央還以毛澤東、朱德的名義，在王家坪禮堂宴請359旅團以上干部。朱總司令致祝酒詞，參加宴會的革命老人續范亭興奮不已，即席賦詩曰：“王震將軍不會飛，八千子弟兩條腿，天羅地網都突破，萬里長征百戰歸。”
　　我隨359旅南下歷時659天，轉戰于陜、晉、豫、鄂、湘、贛、粵、甘八省，路經100多個縣，行程22000余里。我們這支部隊沖過敵人的100多條封鎖線，共打大小戰斗300余次，平均每兩天打一次仗，其中大的戰斗共有74次。出發時有5000余人，返回延安后僅剩1414人，我們為完成黨中央的戰略部署付出巨大犧牲，浴血奮斗，最終勝利返回了延安。
　　
　　（譚儉生口述，子女譚果林、譚海麗、譚崢等根據記錄并查閱有關資料整理）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