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中國
這個美麗的法屬小島,日本人書面的中譯名為塔希提(Tahiti),而中國人卻將它寫成大溪地。不知是否因了這個極中式的地名,它才得以干脆響亮地直落中國游客的記憶。
經歷了在大西洋長達9天的穿越,我們急切盼望著下船,上岸。這種原本說不清道不明的盼望的意義,在我們看到門前掛有紅燈籠的中餐館之后,才迅速得以厘清——我們極度想念中餐!
旋風似的撲進門去,卻意外地在收銀臺前發現,那個鐵塔般的黑漢子非我族類。會說英語的同行者問:“老板在嗎?”不會外語的干脆沖著里間大叫:“有沒有中國人?”“這里是中餐館嗎?”
黑漢子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管漢語還是英語,經由我們幾個中國人的嘴里出來,他一概油鹽不進。有同胞說:“走,咱們到別處去,這兒不是中餐館。”不知道那一瞬間,我的堅持出于何種原因:“這里肯定是中餐館,不信你們看,中國畫和中文掛歷,西餐館絕不會展示這樣的中國元素。”
其他同胞正在進退間猶豫,隨著一聲“你們好”的廣式普通話問候,一位清秀的中國小伙子站到了我們的跟前。這位中國廚師的出現,替餐館挽救了一單瀕危的生意,也挽救了我筆下這個五味雜陳的故事。
后來的談話令我暗暗稱奇——
驚奇一:這位遠渡重洋,不遠萬里來到大溪地的年輕廚師,居然不是常見的廣東、福建籍闖世界人士,而是來自廣西欽州人口僅有3000多的三娘灣。
驚奇二:我出國后,《北京文學》發表了我的一個中篇里,就有三娘灣的故事情節。眼下,我竟意外地結識了三娘灣人。
細問三娘灣廚師的名字和年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叫賴起富,今年29歲。”為撫平他的不自在,我大大夸獎了他的名字:“白手起家,勤勞致富,好!”但是賴家長子的“起”和“富”,并沒有隨著他在南寧一家技術培訓學院廚師專業畢業而出現,“國內學這行的人太多了,競爭很激烈。你向老板開出1500元的工資要求,有人自報1300元就頂掉了你的去路。”賴起富說。
學成出師后的7年間,賴起富輾轉在兩廣的多家食肆酒樓里勞作。每月工資除了購買生活必需品之外,剩下不多的幾百塊錢,就全部寄回家了。用他攢下的那一小筆錢,他結了婚。很快,妻子有了身孕。靠他這雙手來撐起小康之家,是一個男人的責任,更是父輩對他的厚望。賴起富積極尋找快起快富的機會。
2006年春末夏初,他的女兒出生沒幾天,有朋友介紹他認識了一位在大溪地開餐館的香港老板。“他想在國內找廚師過去幫忙,月工資合人民幣12000元,是國內工資的10倍。我馬上就答應了。”辦好了一年期的工作簽證,賴起富從南寧乘飛機到香港,從香港轉機飛行約12小時,抵達新西蘭的奧克蘭機場,然后再轉機飛往大溪地首府帕皮提(Papeete),這一段航程約需5小時。經過將近20個小時飛機的多次起降,2006年6月20日,賴起富終于抵達南太平洋中部這個波里尼西亞群島中最大的島嶼。
中國眾多旅行社網站,將大溪地譽為“愛之島”,意即適合年輕伴侶來此作蜜月游。然而,對于形只影單的賴起富來說,只有10多萬人口的大溪地,卻是他的“愁之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里,想要抵擋孤獨與寂寞的襲擊,需要何等強大的意志力與耐受力!賴大廚當初顯然沒有想到,中國與大溪地數萬公里的距離,對他意味著的是怎樣的付出。
語言不通,沒有朋友,賴起富格外地想念父母,想念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兒。家人也格外地牽掛遠隔重洋的賴起富。初到大溪地的頭一年,賴起富用于打國際長途的電話費,高達人民幣3萬多元。女兒開始在話筒前牙牙學語了,妻子輕言細語囑咐他夜里別忘記蓋被,父母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盡管大溪地沒有寒冷的冬季,但他還是不斷地點頭對家人說:“我知道了,你們放心。”
這時,我想弱化他的鄉愁,于是轉移話題說:“大溪地環境優美,你業余時間都到哪些地方去玩呀?”賴起富笑笑,說:“我到海邊的碼頭去,等船。”
賴起富發現,從上海出發的中國遠望2號探測船,間或會到大溪地來停靠。他覺得,那是唯一維系祖國與自己的感情紐帶。那一刻,他傻傻地端詳著探測船頂部衛星定位儀等各種先進的裝置,他癡癡地望著中國同胞三三兩兩從船上走下來,他呆呆地聽著他們邊走邊說的中國方言——這些來自祖國的點點滴滴的氣息,讓他激動得想要掉淚!中國船員漸行漸遠的背影,讓他覺出了親切,感到了溫暖——他不再孤獨。
憑著對遠望2號探測船的期待,賴起富在大溪地的日子不那么難過了,他漸漸沉下心來,埋頭苦干,勤勞致富。餐館的工作時間從上午9點到下午3點,在工余時間里,賴起富到另外的中餐館去兼職。每天去幫別的餐館炸豬皮,他會得到約合人民幣3000元左右的回報。后來,他的弟弟也來到大溪地,兄弟兩個結伴掙錢。
3年時間悄悄地過去了,賴起富和弟弟在外打工攢下了20多萬元,賴家用這筆錢蓋起了一棟氣派的樓房。我問:“是一家人的新居嗎?”賴起富告訴我,隨著三娘灣成為國家4A旅游景區,到那里旅游的人多了起來。“我們的樓房用作旅館,弟弟已經回國去打理了。”賴起富說到這里,一臉燦爛的笑容。賴起富是應該高興的,有了那棟樓房,賴家在擁有一筆像樣的不動產時,也有了可觀的活水源頭。
飯后結賬時,我們要的一份炒面,一碟蒜蓉菜心,一碗雞肉青菜湯外加三個白飯,合人民幣450多元。賴起富執意由他來付這頓飯錢:“見到同胞不容易,就讓我意思意思吧!”我們婉言謝絕后,他又提出:“你們3點之后一定要再過來!那時我下班了,我陪你們去逛街。”
沒到3點,我萌動了去找賴起富的念頭。我不是想要他陪我逛街,而是想去問他一個忽然想到的問題:你家離三娘石遠嗎?你妻子想念你的時候,會不會到三娘石那兒,作一往情深的守望?
可惜,他所在的那家餐館,早已湮沒在千店一面的商鋪之中而遍尋不得。
我愛這一方凈土
登陸坐落在東部非洲印度洋上的群島國家塞舌爾共和國(Republic of Seychelles),迎面就遇到前來接我們的華人旅行社的地陪導游。那個很陽光的山東女孩叫小亓,一見到我們,她就把雞蛋花串成的一個個花環,掛到每一位中國游客的胸前。而后,再送給每人一瓶純凈水。清幽的花香,清冽的淡水,于無聲中營造出賓至如歸的氛圍。
那裝水用的瓶子很特別,質地厚實(不像國內的同類瓶子,握在手里軟不拉塌可以任意拿捏)不說,讓人過目不忘的是造型特別,顏色獨特。這時,小亓適時地就瓶子問題作了專門的介紹:“瓶身采用的深藍色,代表塞舌爾外海顏色,瓶蓋的淺藍色則是近海的顏色了。一深一淺的藍色,構成了塞舌爾獨特的海水色階。瓶頸上的這個圖案,就是塞舌爾獨有的國寶海椰子。”一只小小的水瓶,居然囊括了這么多的塞舌爾元素,設計者細密的心思著實令人佩服。
這個袖珍島國的歷史,簡約得三言兩語就說清道明了——1502年,這個美麗的群島出現在瓦斯科·達·迦馬的海圖上,它被這個葡萄牙人稱為“七姐妹島”。第一批到島上來安居的,是15個歐洲白人,5個亞洲人和5個非洲人。據說是一個法國貴族,帶著他的一群仆人,來到小島后就住下不走了。此說法如今已無證可考,后人只知道由于這批先人努力開枝散葉,最終繁衍成今天近8.5萬人口的塞舌爾克里奧爾(Creole)民族。這個混血民族從此說不清自己到底屬于歐洲還是亞洲,抑或是非洲。在塞舌爾,白、黑、棕、黃、紅,什么人種都有。他們雖然膚色各異,但卻和睦相處。一位美國記者曾經撰文作這樣的評價:“他們與法國人一樣有身材,與英國人一樣有風度,與亞洲人一樣有異國情調,與非洲人一樣有天生的野性。”
英國人和法國人曾先后是這個群島的殖民者,有了正式的名字是在1756年11月1日,法國一位總督將它命名為塞舌爾群島,以此紀念路易十五的財政大臣讓·門羅·戴·塞舌爾(Jean Moreau de Seychelles)。從那時起,塞舌爾正式成為法國東印度公司的屬地。1976年6月29日,塞舌爾獨立,并向世界宣布成立塞舌爾共和國。
當小亓熟稔地介紹以下這些情況時,她每說一項內容,我都會發出“哇”的驚呼——這個國家的政府高官只有12名,比一個中國鄉鎮企業的高管人數還少。總統和副總統身兼數職,倒也便于政通令行;塞舌爾全國的國民警衛隊僅有800多人;只有在首都維多利亞市中心的小笨鐘對面,設有全國唯一一個紅綠燈……
將塞舌爾精致、小巧、玲瓏的方方面面,放在心底細加把玩,不免對這個國家生出絲絲縷縷的愛意。進而又從小亓那里了解到,塞舍爾政府以高福利政策,作為“維穩”的有效手段。政府每年為免費義務教育支出1.544億盧比(約合2800多萬美元),占總支出的9.67%,為政府各部門預算中的最高額度。靠了政府的這筆資金,塞舌爾的孩子在年滿17歲之前,不會因為交不起學費而輟學。居于政府各部門預算第二位的,是衛生部的支出預算。年人均1920盧比(約合349美元)的劃撥款,讓塞舌爾人民終身享受免費醫療及終身保健的好處,在這里生活的人民不會因看不起病而坐以待斃。此外,全面就業計劃、向低收入者提供建房貸款、發放各種救濟金等舉措,使這個島國長期以來民心安定,政局穩定。
乘車沿著狹窄的山路盤旋而上,塞舌爾首都維多利亞(Victoria)的市容市貌盡收眼底。首都人口7.5萬,居住在依山而建的別致的房子里。政府鼓勵國民自建住房,高中低檔的房屋概由住家量力而為。對低收入的蓋房者,由政府提供建房貸款。
20多分鐘的車程,我們便來到這個國家的制高點。放眼望去,整個維多利亞市更像是一個天然植物園。500多種植物在山野里相親相愛地生長,其中有80多種植物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它們無須顧忌人類會提著板斧來濫砍濫伐,而后用于造紙或是打造家具;它們更不會懼怕人類的電鋸,會將它們攔腰截斷,將它們塞進爐子里去當燃料。
山上有一種樹,據說假如人類砍傷了它,它的身上就會流出紅色的汁液,像是血淚——龍血樹因此而得名。據說,這一樹種在全球為塞舌爾所獨有。我想,世界各國肯定原先也有龍血樹的。但是,有的國家好斗好戰,連人們的血都不在乎,他們哪還會以脈脈溫情去體恤樹們的血淚呢?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打開相機,拍龍血樹上那兩片亮得很招搖的葉子。按下快門的時候,我聽到了樹葉的絮語:塞舌爾人讀懂了俺爹俺娘的無聲表達,所以他們充分尊重和愛護俺們“龍血”界的生存權。
回望塞舌爾的來路,兩次世界大戰的戰火都沒有燒到塞舌爾,數百年來,塞舌爾沒有對外武裝擴張的野心,沒有爭搶世界話語權的雄心,也沒有你方唱罷我登臺的宗教紛爭,它在世界的動蕩和不安中,一直以原生態的樣貌示人。我不禁心生疑惑:莫非,這是上帝留給人類唯一的世外桃源,最后的一方凈土?
一位中國商人的涉日秘密
“七·七”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軍全面入侵中國。1937年至1939年,寧波商人陳順通旗下的中威船舶公司,與上海招商輪船局、三北、大達等數家民營船舶公司一起,積極響應國民政府阻止日本海軍進犯長江的號召,悉數捐出了公司船舶。其后,幾十艘民用貨輪與舊軍艦作為防御公事開到指定水域,先后自沉于江陰要塞和鎮海招寶山下的主航道。中國商人以破產而赴國難的民族大義,在中國歷史上留下可歌可泣的篇章。
時隔70年之后,在日本的游輪上,我獲知了一個同樣讓人感慨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同樣是中國商人,故事主題同樣是愛國情深,甚至,同樣與日本的侵華戰爭有關——
從他上船的第一天起,我就斷定,該人不是一般的主兒。我的判斷源自“聽其言,觀其行”這個老掉牙的準則,而絕非中方旅行社相關人員唯其馬首是瞻的作派引發的誤判。
北京袁總的環球游,被他宣稱是上船來補休。幾十年的商旅生涯,道不盡的酸甜苦辣。是他那善解人意的太太,替他選擇了船旅環地球一周的休假形式。不管是他擁抱大海,抑或是讓大海包圍著他,袁太太認為,對于丈夫這樣身心俱疲的商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在船上,當他聽說來自東京的米田桑,一直在做古董生意的時候,我發現,袁總的眼睛立時一亮。他與米田桑交上了朋友。但是我很快就發現,袁總與米田桑的交往是另有所圖。他并不關心米田的業務,但他對東京古董收藏界的人卻有著濃厚的興趣。袁總反復問米田,是否認識一個收藏某種文物的名叫伊藤×的日本人。米田很用心地想了又想,最后不得不告訴他:“不認識。”袁總似乎不愿放棄對伊藤×的深挖細找,多次對米田作啟發式的詢問,只把米田問得滿臉通紅,連稱自己“學習不夠”。
此后,我在袁總放棄了對米田的追問之后,開始了對袁總的“圍追堵截”。我想要掏出他的故事,理由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直至提升到他無法拒絕的某個層面。最終,袁總要我對他的幾點保密要求作出承諾,他才將自己心里一個多年的秘密告訴了我。
上個世紀70年代中期,時年20多歲的袁總還只是國家機關里的“小袁”時,他從一本雜志上看到一篇這樣的報道:日本侵華戰爭期間,一個名叫井上的大學畢業生,成了來中國打仗的日本士兵。在八路軍撤退后的村子里,井上撿到了一樣讓他喜愛的東西,他把那些東西帶在了身邊。1945年秋日本戰敗后,隨著井上一起被遣返日本的,是那批八路軍的遺留物件。30年過去了,據知情者透露,井上帶走的是極其珍貴的文物,而且數量不少……
這篇文章從此在小袁同志的心里扎下了根。
等到小袁同志棄官從商,成了富甲一方的袁總時,為一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