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家乃一介農夫,今年已六十有四。還要寫什么新人的自白,真有幾分滑稽、無奈、酸楚、悲壯與欣慰。
遙想34年前,余即在《北京文學》的前身《北京文藝》上發表過詩歌,由此是我文學生涯的發韌。因此,《北京文學》對我有知遇之恩。
但為生活計,我加上牛車木犁,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我加上錛鑿斧鋸,成了半開眼的木匠;我加上大鏟瓦刀,成了二把刀的瓦匠;我加上圖紙水平儀,成了土建工程師。而文字,卻與我漸行漸遠30年矣。
年近六旬之時,我常常夜半醒來。仰望星空,捫心自問,此生何求?頓悟,少年時的作家夢,必須圓之。
為圓文學之夢,我連續三年邁進太廟的文學殿堂,連續兩年去首圖的鄉土講堂,堅持一年到北大中文系旁聽。每星期六亦趕往東城區圖書館,一睹作家在文學的田野上縱橫捭闔的風采。也以一個中國農民的倔強與執拗,曾站立在美利堅合眾國異邦的巖石上,任太平洋與大西洋的海風,輪番吹拂。
但我終究是個農民,一直在家鄉默默地生活。在春天的黃土地上,我扶犁播種;任夏天的太陽,蒸曬我的骨骼;我是秋天原野上的一棵高粱,臉紅紅地茫然環顧四野;在冬天的農家土炕上,我靜聽雪吟軒窗的聲音。
所以,我太熟悉我身邊的農民了。我熟悉他們身上的旱煙氣味與狡黠的微笑,從眼神中能洞察到他們內心的世界。因為他們曾手把手教會我各種農活以及生存的智慧,我也曾不止一次,扶住他們蒼老的雙肩。直至最后,我抬著棺木,緩緩地將他們送入墳墓。
所以,我筆下有幾十個農民形象,地位雖然卑微,但無一猥瑣,無一齷齪。他們有著政治家的胸懷,數學家的頭腦,哲學家的思維,經濟學家的謀劃,企業家的智慧。還具有將軍般的指揮若定,士兵般的吃苦耐勞,乞丐般的隨遇而安。又有一點俠客的豪爽,江湖的義氣。當然,他們又具有農民的自私,小生產者的狹隘與小商人的吝嗇。但他們,又往往是身懷一技之長的能工巧匠。在幾千年的中華農耕文明中,他們是活生生的載體。
現在,我們正處在一個社會大變革的時代。城市化的進程,已不可逆轉。高樓大廈,像恐龍一樣邁動闊大的步伐,將農田草舍,夷為平地。幾千年中華農耕文明的傳承鏈條,轟然斷裂。而傳統意義上的農民,已經死去的,成了死化石;還活著的,成了活化石。因此,有志于農村創作的作家,已時不我待。請你們揮起如椽巨筆,發出聲聲吶喊:搶救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