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日本強震,相信世界上許多人并不會知道地球上有一個福島地名的存在,而如果不是14米高海嘯的巨大破壞,肯定有絕對多數非日本國居民并不了解福島還盤踞著全球最大的核電站。顯然,如今的福島帶給人們的并不是向往和神秘,而是對其核輻射的恐慌與逃避。問題的關鍵在于,核輻射危機將不可避免對日本經濟尤其是日本出口形成重壓,并引起日本民眾對政府發展核電的信任感流失,與此同時,全球各國政府會對本國核能政策進行反思,進而一定程度上引發全球核電產業的重新洗牌。
史上第三大核輻射
盡管日本福島核電站在設計過程中已經充分考慮了抗震能力,然而,在9.0級強震和14米之高海嘯的襲擊之下,這座全球最大的核電站依然未能經受住自然災害的考驗。受巨大震波和急速海浪的沖擊和影響,福島第一核電站1號機組在地震發生次日首先出現停堆。按照正常程序,在反應堆停堆的情況下,余熱冷卻系統的泵所需的電力應當從外部輸入,以有利核反應堆冷卻系統重新啟動從而使反應堆燃料得到冷卻,直至達到正常水平。不巧的是,由于地震強度太大,福島第一核電站的外電網全部癱瘓,自身儲備的應急柴油發電機也遭全部損毀,核電站由此失去了所有外部電源供應。由于失去冷卻,反應堆的壓力陡然升高,1號機組最終發生氫氣爆炸。禍不單行。地震發生的第三天,第一核電站2-4號機組也相繼發生氫氣爆炸。
事故發生后,日本政府通過直升機空中灑水、消防車連續向核廢料池中注水等連續不斷的應急措施試圖遏制燃料棒的熔化,但似乎效果并不理想。而接下來一個極端的應對手段是,日本政府可能強行封堆。不過專家指出,即使采取封堆措施,也并不意味著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反而會徹底喪失對堆芯的控制。一旦污染地下水,處理起來就更加棘手。
在非常關切福島核電站救治進度和效果的同時,日本民眾和國際社會更加關注該電站核發射性污染物的泄漏情況。據日本通產省發布的權威信息顯示,福島第一核電站附近的輻射量超過了正常量的6600倍,并且截止目前已有67人被檢測出核輻射。雖然東京距離福島250公里,但也檢測出城市上空的核輻射量比平時高出10倍,即每小時達0.809微西弗。專家指出,福島核電站泄漏的放射性污染物為銫134、銫137和碘131。
令人擔心地是,核輻射的影響范圍在繼續擴大。最新資料表明,福島縣的牛奶及茨城縣的菠菜已受到污染,輻射水平超標,同時栃木縣和東京兩地的自來水含放射性碘和放射性銫,群馬、埼玉、千葉、神奈川和新潟等5縣的自來水含放射性碘,而且目前自來水檢測出放射性物質的地區上升到9個。鑒于此,日本政府將事故等級由最初確定的4級上升到5級。
按照國際原子能機構“國際核事件分級表”的規定,第四級是指“廠區意外事故’,核系統的液體及固體沒有流出來,其流出氣體是有限的,而第五級指的“廠外意外事故”,即核系統的液體有部分流出。雖然福島核電站目前暫時沒有液體泄露到土壤,但多個機組的氫爆已經導致流出氣體太多。
值得指出地是,在核電歷史上,1986年的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事故被定為最嚴重的7級,這場核反應堆的爆炸導致8噸放射性物質泄漏,數百萬人受到輻射。1979年的美國三里島核事故則屬于5級,核電站機組冷卻系統出現故障,十幾萬居民被迫撤離。相比而言,日本福島的核泄漏應當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三大核能事故。
過渡性的恐慌蔓延
并不像地震和海嘯所形成的災難性恐慌僅僅局限在發生地那樣,在大氣中傳播的核放射性物質也會使一定距離內國家的民眾受到侵蝕和影響。因此,目前除了日本政府正在緊急撤離有可能受到核輻射相關地區的居民外,其他國家尤其是北半球環太平洋國家的官方也在不斷地向外發布環境監測報告,以為本國民眾的心理解壓。即便如此,核輻射所引起的恐慌現象仍時有發生。
按照常理,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受到福島核輻射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美國民眾仍然表現出了十分緊張的態度。據法國媒體報道,在日本核電站出事后,美國核管理委員會慌亂中向公眾發出了核輻射水平“極高”的不當警告,受此影響,加利福尼亞、俄勒岡、華盛頓、阿拉斯加和夏威夷等太平洋西海岸各州發生了民眾搶購防毒面具、碘化鉀藥片和液體碘化鉀的市場狀況,甚至加利福利亞州各大藥店一天售出了25萬盒碘化鉀藥片和3000瓶液體碘化鉀,而在亞馬遜網上,一種原價9.99美元的碘化鉀藥片要價竟達到了250美元到459美元不等。
與日本一衣帶水的中國居民對于福島核輻射的戒備無疑要比美國百姓強得多,甚至一度發生了市場性鬧劇。在香港,市民在各大藥店門前排起長隊等購碘片、碘酒。而在中國大陸,受到了投機資本刮起的“碘鹽可以防核輻射”謠言的影響,北京、上海、江蘇、浙江、廣東甚至新疆等地區輪番上演了搶購碘鹽大戰,原來極為普通的碘鹽價格一夜之間飛漲數倍甚至200倍。十分滑稽地是,湖北某一消費者竟然一次性從超市搶購食鹽400斤,即便是未來30年也吃不完。
從現在看來,民眾對于日本核輻射作出了過頭的反應。專家指出,輻射量與距離平方成反比,當輻射量為2.2毫西弗時,一米外的輻射量銳減為0.55毫西弗。因此,即便是福島核電站附近的輻射量為正常量的6600倍,但是抵達東京時僅為0.035毫西弗。不僅如此,這種核輻射是一過性的,即使最為可怕的放射性物質碘-131也只有短短8天的半衰期,其后會隨著大氣的稀釋很快離散。同時,從醫學的角度分析,受照劑量在100毫西弗以下對人體都沒有影響,即100毫西弗相當于1年內累積照射約10次CT;而退一步來說,即便是人體一年內吸收1000毫希,多年后引發致命癌癥的幾率只有5%,但這種核輻射結果的出現概率卻非常之低。另外,專家指出,食用碘鹽根本無法起到預防輻射傷害的作用,相反,不當或過量食用碘鹽會導致潛在的副作用,因為成年人需一次攝入3公斤鹽才能達到碘片的劑量,但這遠遠超出了人類能承受的鹽攝入量。
日本經濟再次承壓
對于日本經濟來說,強震所形成的沖擊不言而喻。按照世界銀行發布的最新報告預測,此次地震將使日本發生1000-2000億美元的損失,相當于其國內生產總值的2.5%至4%,日本2011年國內生產總值由此將減少0.5個百分點。而作為地震的次生災難,核電問題則是影響日本經濟災后復蘇前的最大變量。
一方面,核電問題短期內至少造成日本30%的電力供應缺失,從而打斷了企業正常生產與經營活動。目前,由于電力供給不足,日本東京電力公司已經無奈作出了對其所轄供電區域先后實施輪流停電的決定,而且這一狀況將延續到4月末。輪流停電對日本企業沖擊很大。日本汽車公司為了達到零庫存,實行準時生產體制,因停電造成零件供應滯后,必將打亂生產計劃;而鋼鐵公司的高爐原則上是24小時工作,停電之后靠備用發電設施有一定限度,長時間停電造成的損失相當之大;另外,日本大型便利店均采取24小時營業體制,一旦停電,夜間營業基本無法進行。
另一方面,日本相關產品的出口受到核輻射影響會出現一定程度的萎縮。由于日本福島、茨城等縣的農產品遭遇到污染,而且當局已經下令禁售,由此必然影響農產品的出口額。另外,據報道,由于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放水作業帶來的大量“臟水”流入大海,將可能污染附近的海區,使日本災區漁業生產雪上加霜,其對外海產品的出口也必將受到打擊。更為重要地是,處于對核輻射的主動性預防和規避,很多外國貨船不愿在日本港口卸貨和裝載集裝箱,日本出口產業鏈由此發生斷裂,出口商必然承受貨物積壓和延期交付賠償等損失。
值得注意的是,已經有許多國家對日本進口產品采取了更為嚴格的監測和防控措施,從而對日本出口將產生實質性的不利影響。目前,美國食品及藥物管理局已開始對日本的進口食品實施監控,并決定停止從日本核輻射地區進口奶酪產品和農作物。而韓國食品醫藥品安全廳也宣布,韓國決定對日本的進口品進行核輻射檢查,其中日本產農林產品以及經日本進口的農林產品、加工食品、食品添加劑和健康食品均被列入檢查范圍。無獨有偶,中國國家質檢總局也要求海關和各地檢驗檢疫機構對日本輸華食品進行放射性監測,并禁止進口日本福島縣、櫪木縣、群馬縣、茨城縣、千葉縣的乳品、蔬菜及其制品、水果、水生動物及水產品。需要說明地是,目前包括臺灣、韓國等國家和地區已經監測出日本出口的部分農產品中含有核輻射元素,受此影響,韓國主要零售商已經做出了暫停進口和銷售日本產食品和工業品的決定,香港多家5星級酒店包括香格里拉、文華東方及四季酒店等也宣布暫停從日本進口新鮮干貝、鮑魚及日本牛肉等新鮮食品。
日本核電遭遇大考
資料表明,自1963年首次在茨城縣東海村建成試驗核電站以來,日本已擁有55座核電站。目前,日本的核發電能力在國際上排在美國和法國之后,為世界第三。然而,在核電運行近40年的時間中,日本國內的核事故卻頻頻發生。盡管福島核電站的爆炸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但同時也暴露出日本核電發展、運行、監管中所存在的許多深層次問題。
首先,日本的核電站普遍存在設備老化的問題,發生事故的幾率比較大。觀察發現,日本很多核電設備仿照的是美國40年前的設備而設計,其中不少已是“超期服役”,使用壽命已接近或超過25至30年的最長年限,尤其是福島第一核電站1號機組已經服役長達40年。與此相聯,電力公司對設備的檢查和維修沒有及時跟進。如東京電力公司在向原子能安全保安院遞交的報告中承認多年沒有檢查核電站6個機組的33個部件,其中一個配電裝置11年來從未接受檢查。
其次,日本是地震發生頻率最高的國家之一,但70%以上的核電站位于地震高危區域,大災一來,核電站的脆弱性可想而知。以2007年7月日本中部地區新潟縣遭遇里氏6.8級的地震為例,地震導致位于新潟縣的柏崎刈羽核電廠發生火災,該核電站含有放射性物質的水也發生了泄漏。但事后人們驚訝地發現,核電站距此次地震的震中僅9公里,而這樣的選址顯然不夠科學。
再次,雖然日本國內的核電站在初期設計上都有一定的防震標準,但有些核電站的抗震標準不夠高。如當年因為地震而發生火災和泄漏事故的柏崎刈羽核電站,在設計之初預計的震級為最大里氏6.5級,而2007年那次地震的震級達到了6.8級,超過了設計預期。同樣,據擁有福島第一核電站所有權和經營權的東京電力公司的內部文件顯示,該公司此前對福島第一核電站所作抗震測試的最高強度低于此次地震的實際強度9級。顯然,增強抗震設計能力,應是日本核電站規避風險的一個努力方向。
最后,日本核電的管理體制存在著明顯的缺陷。目前,日本負責核電站安全檢查的部門是原子力安全和保安院,直屬日本經產省。由于日本發展核電主要依循“國策民營”的模式,即由民間企業出頭來經營核電事業,而他們的頂頭上司就是日本經產省。自己經營,自己監管,難免會監管不嚴,糊弄了事。
特別值得指出地是,由于國內資源匱乏,出于減少對化石能源發電的依賴,日本民眾最初對政府發展核電事業都是持積極支持態度的。據1999年日本內閣能源的調查數據表明,盡管有68.3%的人擔心發生核事故,但69%的公眾仍然支持政府發展核能。然而,2004年8月發生在關西電力美濱核電站的蒸汽泄漏事故卻導致了5名日本工人喪生,日本民眾支持核電的立場由此發生動搖。特別是在核電事故發生后,電力公司篡改安全檢查記錄和隱瞞不報的惡劣行為更是讓日本國民對核電的信任度大打折扣。如像此次發生爆炸的福島第一核電站,早在1978年就曾發生臨界事故,但卻一直被隱瞞至2007年才公之于眾,而且東京電力公司承認,自1977年起,在福島第一、第二核電站和新潟縣柏崎刈羽核電站199次例行檢查中篡改檢測數據,隱瞞安全隱患。顯然,此次福島核電站爆炸事故必將再度引發日本民眾對于核能發電的爭論,特別是民眾對于核電站的信任危機將導致日本政府進一步擴大核能利用的能源戰略受挫。來自日本一家民意調查公司作的一次全國性調查結果顯示,目前日本國內繼續支持政府發展核能的人只有11%左右。
全球核電政策洗牌
根據國際原子能機構2011年公布的最新數據,目前全球正在運行的核電機組共442個,核電發電量約占全球發電總量的16%。國際原子能機構預計,到2030年,全球運行核電站將可能在目前的基礎上增加約300座。而據世界核能協會預計,到2015年,全世界可能平均每5天就會開工一個裝機容量約1000兆瓦的核電站。然而,日本的核輻射卻再次將核電安全問題嚴肅而鄭重地提到了各國政府面前,迫使著決策者重新從災難管理及安全角度檢視核電政策,全球核電的發展前景因此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事實上,福島核危機爆發后,世界各地對于核電發展的質疑和反對聲似乎重又變得清晰起來。在德國,數萬人走上街頭游行示威,抗議政府延長17座核電站“服役期”平均12年的決定,并要求政府終結現有核電設備。在法國,約300名反核人士在巴黎埃菲爾鐵塔附近舉行集會,抗議法國大規模使用核電站,同時有部分議員聯名提議希望就是否關停核電站在法國展開全國性討論,并以公投方式作最后決定。在印度,非政府組織全國反核運動聯盟敦促聯邦政府立即關閉英迪拉·甘地原子能研究中心的反應堆,并要求中止庫坦庫拉姆核電項目反應堆的啟用。在臺灣,多名在野黨“立委”及環保團體召開記者會,質疑島內核電廠的安全性,要求興建中的臺電核四廠立刻停工。
對于福島核危機作出快速反應的國家應該是德國。日本地震的第三天,德國總理默克爾宣布,暫時關閉該國8座老式核電站三個月,同時默克爾作出暫停去年通過的 “延長核電站運營期限計劃3個月”的決定,在此期間,德國將對所有17座核電站的安全性進行毫無保留的徹底檢查。幾乎同時,作為核電發電量占全國總電力比例最高的國家,法國政府也宣布對國內核電站展開全方位地毯式檢測和檢查。
作為世界上核電生產能力最強的國家,福島核危機之后美國核電政策的走向特別引人關注。鑒于三里島核電站事故的影響,美國政府對核電領域的投資已經停頓了30多年。前不久,奧巴馬總統在提交給國會的2012年預算案中,特別將用于建設新的核反應堆的聯邦貸款擔保額提高了3倍,達545億美元之多。但是,日本的核危機有可能導致美國監管者重新評估核電站的設計和安全性,特別是美國參眾兩院已有部分議員明確向政府提出“必須快速行動,猛踩核電建設的剎車”,對此奧巴馬表示,美國將盡一切努力確保核設施的安全性與有效性,新核電站的建設仍將按計劃進行。
中國核電政策也因日本核危機可能發生一定的調整。公開資料顯示,目前,我國正在運行的核電機組有13臺,總裝機達到1080萬千瓦,占世界核電總裝機容量的2.88%;在建機組達28臺,裝機容量達3097萬千瓦,占全球在建核電總規模的40%以上。按照還沒有正式出爐的《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到2020年我國核電的裝機將超過8600萬千瓦,10年間投資額將超過6000億元。不過,出于“安全第一”的考慮,未來中國核電目標可能會進行下調。
必須指出,各國政府對于民眾在核電問題上所表現出的式微態度應當給予更多的理解。按照理論計算,切爾諾貝利、三里島、福島級別事故發生的概率低至十萬分之一,但事實表明,核電發展的短短幾十年內,此類事故已經發生了三次。對此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憂慮。然而,從減輕對化石能源的依賴和抑制全球氣候變暖的角度審視,核電卻是一個不可回避的明智選擇。不僅如此,相對于其他清潔能源,核電具有容量大、波動性小和運行時數高、經濟成本低等特點。其實,如同選擇核電會遭遇利與弊的糾結一樣,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汽車與車禍、飛機與空難、摩天大樓與熊熊大火……科技發展提供了便捷,也帶來了風險;發展中不同訴求的交織、沖突,這正是人類社會的“兩難處境”。如何在面臨兩難時做出權衡,在面對風險時保持理性,在全力提高安全性、可靠性的前提下大力利用新技術,這是人類未來不得不破解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