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初年(1912年)至民國14年(1925年),湖南省無年不災,無縣不災;三湘四水,餓殍載道。
1920年秋,丁秋生一家背井離鄉,從湖南湘鄉縣蓮花橋鄉逃荒到江西安源。13歲時,丁秋生便成了安源煤礦六方井的一名童工。
在《星火燎原》的一篇文章里,丁秋生曾記敘了那段暗無天日的生活:“我們憑著瘦弱的身體,在直不起腰、抬不起頭的巷道里,借著暗淡的小煤油燈光爬行。遇到上坡時,腳尖蹬著梯道,手扒在地上,拖著沉重的煤箕,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爬;下坡時,用頭頂著、用雙手撐著煤箕,腳蹬著梯道,臉朝地背朝天,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著走。有的時候稍不留心,身上、腿上被煤塊碰得青一塊、紫一塊。為了完成資本家規定的定額,我們每天至少要干上12個小時的活。一天下來累得頭昏腦漲、腰酸背痛。我們住的是幾十個人一間的工房,睡的是5層床鋪,人多房小,擠得喘不過氣來。一到夏天,臭蟲、蚊子咬得整夜都睡不著覺,吃的是發霉的糙米飯和不見油的辣椒煮白菜根,每天半饑半飽。至于穿的就更可憐了,破破爛爛,補丁加補丁,一到冬天,凍得哆哆嗦嗦。當時做工,最使人擔心的是安全沒有保障。資本家只顧賺錢,根本不顧工人的死活,安全設施極差,冒頂、穿水、瓦斯爆炸等事故經常發生。我當童工時就親眼看到過六方井發生的一次瓦斯爆炸。當時礦上流傳著幾句順口溜:‘背拖煤箕重沉沉,饑寒交迫牛馬身,茫茫煤海苦無邊,炭古佬日夜盼天晴。’”
丁秋生的天空終于在1930年9月24日放晴了。
這一天,毛澤東、朱德率二打長沙的紅一方面軍轉進株洲、醴陵、萍鄉、攸縣地區待機。沉悶、灰暗的安源小鎮突然喧鬧、鮮亮起來,到處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井上井下、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奔走相告:“毛委員到安源了!”
“毛委員要給咱炭古佬們講話了!”
史料記載這一天里:毛澤東“到紅三軍團駐地同領導干部談話。召開軍隊干部和安源地方黨干部聯席會議,對安源工作作指示。出席安源群眾的歡迎大會……”
安源市蘇維埃政府召開的歡迎大會,會場就設在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樓前廣場上,路礦兩局呼啦啦擁來了上萬工人。
很多年以后,丁秋生腦海里還保存著那個下午的場景:烈日當空,紋風不起,熱得人光著膀子都直冒汗。臨時用木板搭起的講臺上,一字擺開幾張方桌和幾條長凳,講臺兩邊紅色瀑布似的懸掛著兩幅長聯:“打倒資本家 工人求解放”,“砸爛舊制度 建立蘇維埃”。
他和幾個半大伢子爬到講臺旁邊的那株大柳樹上,亢奮地俯瞰著會場:紅軍官兵成一個方陣坐在會場中央區;幾百個兒童團、少先隊員坐在會場前區;路礦工人和赤衛隊員、農民方陣,則分布在會場的左區和右區。在工人糾察隊的引導和糾察下,萬余人的會場秩序井然。
沒過多久,兩個穿著灰色粗布軍服、頭戴八角帽的人走上臺來。會場上頓時沸騰了,人們紛紛站起來搖動著手上的三角小旗,高呼著口號。
丁秋生留意到站在講臺上的那個高個子,腳上穿的是一雙舊布鞋,而那個壯實的中年人打著綁腿,穿著草鞋。
騎在樹杈上的二伢子告訴丁秋生,說那個中年人是紅軍總司令,那個高個子就是毛委員。
丁秋生趴在大柳樹上,凝視著講臺上毛委員揮動手臂的身姿,傾聽著那通俗易懂的演講:工人們干的是牛馬活,吃的是豬狗食,是命苦嗎?不是!根子是窮人身上壓著三座大山。所以,我們工人農民要解放,就要團結起來,拿起槍桿子,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勢力,打倒貪官污吏,推翻舊制度,建立工農兵蘇維埃政權,由工人農民來當家作主人。
丁秋生多年想不明道不白的事,讓毛委員幾句話就給捅破了,點明了。
當毛委員最后振臂一呼,號召工人、農民參加紅軍,投身革命時,大柳樹上的幾個伢子全都跳了下來,朝擴紅點奔去。
那天,紅一方面軍在廣場四周設了十幾個擴紅招兵點,每個點上都擠滿了報名參軍的人群。除了安源周圍的農民和城鎮無業人員,僅安源路礦兩局,就有1000余名工人加入紅軍隊伍。其中有父子倆同時報名的,也有兄弟倆一起參軍的。丁秋生看到離他不遠的一個擴紅點上,100多精壯過人的礦工,每人挑著一擔黃色炸藥在報名。那個擴紅點上的紅軍干部,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聲喊道:“歡迎歡迎……”
丁秋生后來聽說,這些挑炸藥的礦工編成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一個工兵連。
當時人們誰也不會想到,25年后,這批從安源參加紅軍的千余名礦工中,走出了包括丁秋生在內的十幾位共和國開國將領。
丁秋生和十幾個當童工的半大伢子們,是在紅三軍團第三師特務連的擴紅點報的名。一位紅軍干部問了問他們的年齡、籍貫、職業和家庭情況,便熱情地表示歡迎,隨即把他們帶到火車站附近的一間房子里,去見特務連黨代表。
幾十年后,丁秋生還記得那個眉眼清秀的黨代表姓任。任黨代表向他們介紹了一番部隊情況,再三強調參加紅軍要自覺自愿。最后又叮囑他們說:部隊還要在安源休整幾天,你們可以先回家做好親屬工作,爭取動員更多的人參加紅軍。
第三天,丁秋生瞞著母親,跟著毛委員的隊伍走了。
在中央蘇區五次反“圍剿”中,丁秋生作戰英勇,多次參加敢死隊,十幾次掛彩負傷。1934年1月,丁秋生剛滿20歲,便擔任了紅四十一團政委,成為中央紅軍中最年輕的團政委之一。
這期間,他多次見到毛澤東就在離他不遠的山頭上指揮反“圍剿”。尤其是長征到達遵義后,丁秋生調任軍委干部團一營政委,更是常常能見到毛澤東。
軍委干部團是長征開始前由中央蘇區的紅軍大學、紅軍第一步兵學校、紅軍第二步兵學校和特科學校等4所院校的干部、教員、學員合并組成的。所轄4個營的戰士都是排、連以上指揮員。紅軍著名戰將、紅軍第一步兵學校校長陳賡任干部團團長,紅五軍團主力第十三師政委宋任窮任干部團政委。這是中央紅軍最精銳的團隊,長征中始終擔負中央軍委縱隊的前衛和警衛任務。
長征中,毛澤東大部分時間都是與干部團一起行動。丁秋生經常看到他有時策馬而行,有時徒步疾進。在敵幾十萬重兵的包圍圈里,他從容若定地率領中央紅軍忽南忽北,時東時西,縱橫于川黔滇邊,穿插于敵重兵集團之間,迷惑調動敵人。
但毛澤東工作繁忙,丁秋生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1935年4月,紅軍過了北盤江,走到一個叫龍場的地方,毛澤東坐在路邊一個小坡上休息。正好這時丁秋生帶著一營走過來,毛澤東沖著隊伍問了一句:“大家走得累不累啊?”
丁秋生連忙站住,說:“累,但敵人被我們拖得更累。”
毛澤東高興地笑起來:“說得好。你是干部團的吧?”
丁秋生報告:“是,主席,我是干部團一營政委丁秋生。”
毛澤東點點頭:“嗯,告訴營里的同志們,要想戰勝敵人,就不要怕跑路。”說著,他站起身來,“走,讓我們跟敵人比比,看誰跑得過誰。”
敵人跑不過紅軍。
數萬中央紅軍跟著毛澤東一路西行,進抵云南嵩明、祿勸一帶,突然轉身向北,連續渡過金沙江、大渡河,將幾十萬敵軍遠遠甩在了身后。
8月22日,中央紅軍主力過草地那天,團長陳賡交給丁秋生一個任務,命令他帶一個連擔任干部團收容任務。
丁秋生當即決定帶三連擔負收容。
當陳賡得知丁秋生的那匹馬在黑水病死時,連連搖頭說:“搞收容連匹馬都沒有怎么行?參謀長,把前陣子繳獲的那匹小棕馬撥給丁政委吧。”
丁秋生牽著小棕馬回駐地時,正碰上徐向前率領的前敵總指揮部向草地進發。隊伍中有隨“前指”行動的毛澤東、張聞天、王稼祥和博古等領導人。
臉龐消瘦的毛澤東一扭頭看到丁秋生站在路邊,便走過來問道:“哎,這不是丁秋生同志嗎,你怎么還站這里看景啊?”
丁秋生一愣,還是4個月前在云南碰巧跟毛澤東說了幾句話,他竟然到了毛兒蓋還記得自己名字。丁秋生忙立正:“報告主席,陳賡團長命令我帶一個連,擔任干部團收容任務。”
毛澤東聽后叮囑說:“哦,這個任務可不輕啊,你們不光自己要走出草地,還要幫助掉隊的同志走出草地。你們要有吃大苦的思想準備,一定要把掉隊的同志照顧好,盡量讓每一個同志都走下來,有困難要及時報告。”
丁秋生保證說:“主席,我一定組織好收容工作,力爭把所有收容的同志都帶出草地。”
他看到跟在毛澤東身后的那匹馬上,馱了一堆包筐,已經不好坐人了,便提出:“主席,你的東西多,就騎這匹小棕馬吧。”
毛澤東連連搖頭,說:“那可不行噢,你們搞收容,目的是要幫助那些掉隊的傷病員,到時候你們會比我更需要馬。”他撫摸著那匹小棕馬,動情地說,“我們的馬也都是革命的功臣吶。”說罷,便快步追趕“前指”的隊伍去了。
丁秋生沒有辜負領袖的期望,他不僅把三連帶出草地,還幫助沿途收容的幾十個掉隊傷病員走到了班佑。
這年11月,毛澤東率中央紅軍打開臘子口,翻越六盤山,抵達陜北根據地。
在一個名叫象鼻子灣的只有三四戶人家的小村莊里,丁秋生接到新的任命:中央軍委通信警備連指導員。
通信警備連顧名思義有兩大任務:一是為黨中央和中革軍委領導送信傳報;二是為黨中央和中革軍委領導站崗放哨。
丁秋生在這個連任職時間很短,依稀記得那時通信警備連主要是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張聞天和王稼祥等幾位中央領導站崗。
他記得毛澤東初到瓦窯堡,住在中山街中盛店后院右邊的兩孔窯洞內,兩孔窯洞有過洞相連。那個時期紅軍剛剛結束長征,卻又面臨著打破國民黨軍對陜甘蘇區的“圍剿”,糾正陜甘晉省委肅反錯誤,鞏固和發展陜甘蘇區,建立抗日民族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