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訪中共敵后根據地的第一位美國軍官

　　他是走訪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抗日根據地的第一位美國軍官，他在中國全面抗戰初期，在延安和華北敵后，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賀龍、劉伯承、鄧小平及其他八路軍將領多次交談，在八路軍從敵人手里奪回的地區里，縱橫走訪了好幾個月，足跡遍布中國北方5個省，行程5000余公里。他把考察途中所見所聞，八路軍和新四軍內奇跡般的事跡，毫不隱瞞地公布于世界，甚至為擺脫美國政府的限制，堅決辭掉軍職。他用從八路軍和新四軍那里學到的經驗，訓練了一支美國軍隊，取得了美軍在太平洋戰爭中的首次陸戰勝利。他就是中國人民的真誠朋友，時任美國海軍陸戰隊上尉、美國駐華使館海軍參贊的埃文斯?福代斯?卡爾遜。
　　
　　美國總統羅斯福對卡爾遜說：“我想請你在中國期間為我做點事”
　　
　　埃文斯?福代斯?卡爾遜（Evaws Fordyce Carlson 1896-1947），1912年進入美國海軍陸戰隊服役，并很快晉升為中尉。1927年2月，卡爾遜第一次來到中國，次年6月擔任駐上海的海軍陸戰隊第四團情報官員之后，應約為在上海的《密勒氏評論報》撰寫有關中國及遠東局勢的評論。在這家報社的工作人員中，有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從斯諾口中，卡爾遜第一次得知，在中國內地有一支強悍的軍隊，正與蔣介石的軍隊作戰，這支軍隊的名字叫“紅軍”。卡爾遜由此產生了更多地了解中國的強烈愿望。1933年，卡爾遜第二次來華，在北平美國公使館衛隊從事情報工作，在這里，他學習了兩年中文。1935年春，卡爾遜奉調回美國，擔任羅斯福總統的警衛。1937年春，他第三次被派往中國。臨行前，羅斯福接見了他：“埃文斯，聽說你又要去中國了。我想請你在中國期間為我做點事。我要你經常給我寫信，直接寄至白宮，告訴我你干得怎么樣，以及那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聽聽你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1937年8月，卡爾遜乘“麥金利總統號”客輪進入黃浦江時，日本侵略軍正在進攻上海。于是，卡爾遜放棄了去北平學習漢語的計劃，轉而在上海美國總領事館海軍武官處任職。在這里，他奉命觀察了整個上海戰役。為了考察中國民眾的抗戰意識，他冒著炮火采訪了一位給前線送飯的中國苦力，“你們為什么要打仗？你的同胞為什么而死？”這位滿頭大汗的苦力毫不猶豫地答道：“救國”。“那什么是救國呢？”卡爾遜故意問他。“敵人想霸占我們的家園，如果我們一齊努力，就能打敗他們。”當晚，卡爾遜在給家人的信中寫道：中國民眾的堅韌了不起，他們有著巨大的精神源泉，這樣的民眾是打不敗的。1937年9月的一天，剛剛私訪過延安的埃德加?斯諾來到上海。卡爾遜與他見了面。通過交談，卡爾遜了解到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在北方取得了平型關戰役的勝利。作為官方觀察員，卡爾遜對發動群眾開展游擊戰爭的共產黨軍隊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決定對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軍隊進行實地考察。上司很快就批準了他去內地考察的請求。
　　
　　在山西省抗日前線，朱德對卡爾遜說：“你是訪問我們軍隊的第一位外國軍官”
　　
　　1937年12月5日，卡爾遜經過一番周折，終于來到了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向負責人伍云甫說明自己的想法。伍云甫隨即向延安總部作了匯報。兩天后，毛澤東主席回電，歡迎卡爾遜上尉去八路軍轄區考察，并派一名軍官前來與他聯系。
　　12月10日，在八路軍派來的向導、翻譯和警衛人員的陪同下，卡爾遜離開西安向山西前線進發。5天后，他們來到了山西洪洞縣附近的八路軍總部。朱德總司令親自到院門口迎接卡爾遜上尉一行。經作家周立波翻譯，他們進行了親切的交談。
　　“你是訪問我們軍隊的第一位外國軍官，”朱德親切地說，“我們很高興接待你，你想看些什么呢？”
　　卡爾遜回答說：“希望與八路軍一起生活、行軍甚至戰斗，了解八路軍的游擊戰術，還想知道一些指導你們士兵行為的準則等。”
　　朱德爽快地笑著說：“那好，你可以接觸我們的戰士和干部，向他們提出你想知道的所有問題。”
　　此后，卡爾遜用了近半個月的時間，走遍了整個八路軍總部，與朱德、任弼時、左權等八路軍領導人多次交談；深入八路軍各營、連、排、班，同普通士兵親切交談；還見到了他的美國同胞、著名作家史沬特萊。他們很圓滿回答了卡爾遜的各種提問。卡爾遜也坦率地介紹了自己的觀感。這種開誠布公的談話使他興奮，使他鼓舞，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光明的中國的未來。通過這次的實際接觸交談，卡爾遜從朱德和他周圍的干部士兵身上，真實地發現優良品德和可敬的精神源泉：“友好、自力更生和真正的民主”。他深切地感到朱德所具有三種杰出的品德：即羅伯特?E?李（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南軍司令）的仁慈；亞伯拉罕?林肯的謙恭；U?S?格蘭特（美國第18任總統）的堅強。他對這位中國將軍產生了敬佩之情。
　　在結束對八路軍總部的訪問之前，卡爾遜又向朱德請求去山西五臺山前線視察訪問。朱德滿足了他的要求，并為他配備了兩個班的警衛，還有翻譯和勤務兵。圣誕節一過，他們就出發了。數九隆冬，寒風凜冽，卡爾遜隨警衛班、翻譯和勤務兵一行人，艱難地跋涉在莽莽山脈之中。他們多次穿過敵人的封鎖線，訪問了一個又一個八路軍抗日根據地，參觀了沿途各類敵后八路軍抗日學校，受到各抗日根據地領導、當地八路軍指戰員、民主政府領導人以及老百姓的熱情歡迎。經過一段時間的親身經歷，卡爾遜深有感觸地說：“對八路軍內幕生活的簡短調查，揭示了中國抗日戰爭新的潛力，依我看，對日本的現代化戰爭機器的挑戰，這里就是答案。”
　　
　　毛澤東在延安窯洞握著卡爾遜的手說：“很高興能在這里歡迎你”
　　
　　為進一步考察人民戰爭的潛在力量，卡爾遜決定訪問從內蒙到山東沿海的整個敵后游擊地區。1938年4月，卡爾遜從漢口來到西安，向國民黨陜西省政府主席蔣鼎文介紹了自己的訪問計劃。蔣鼎文聽后，勸他說：“這樣的旅行將是非常危險的。你為什么要去冒險呢？”卡爾遜思考了一會后，堅定地說：“我對占領區內人民同軍隊合作的意義印象很深。我認為，這是對中國抗戰一個至關重要的發展，我必須考察一下這種合作的廣度。另外，國際上很少知道在被占領區內人民在多大程度上保持著中國的權力，日本人宣稱他們在實施最高的統治，從我看到的實際情況看，他們的聲明是站不住腳的。如果我考察了他們全部控制的一些地區，我就有資格證實我看到的種種情形，還有，我看到中國人民深深地熱愛自由、和平等，我相信他們愿意為此而犧牲自己的享受、家庭和生命。因此，我愿意考察中國抵抗侵略者的種種努力，甚至在最偏僻的地方。我將向全世界報道我看到的一切。”
　　隨后，卡爾遜來到了八路軍辦事處，見到了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林伯渠對他的計劃十分熱心，并為他寫了給毛澤東和延安其他領導人的介紹信。1938年4月末，卡爾遜以美國觀察員身份來到延安，下榻于交際處。在近20天時間里，他拜訪了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張聞天、蕭勁光等共產黨和八路軍領導人，觀看了延安軍民的軍事訓練情況，訪問了延安的一些八路軍機關、學校和群眾團體組織，并拍攝了許多照片。
　　1938年5月5日夜，毛澤東在延安窯洞中會見了卡爾遜，卡爾遜在日記中這樣記述道：“我走進屋子，面對著的是一位高大的人。他那獅子似的頭，主宰著健壯的體魄，又長又厚的黑發從中間分開，隨便地向后梳著，一雙和藹的眼睛望著我，一副幻想家的容顏。”“歡迎你，”毛澤東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聽說你跟我們的部隊跑了很多地方，我很高興能在這里歡迎你。”他倆在一張桌子兩邊對面相坐，警衛員送來茶水和花生，他們談話的內容主要是對當前形勢的分析和對中國未來的預言，一直談到次日凌晨。毛澤東指出：“中國像一個能盛一加侖的細頸瓶，而日本灌進了半品脫（一品脫等于八分之一加侖）水。日本兵力不足，無法占領整個中國。只要中國人民決心繼續抵抗，日本就無法用政治手段控制中國。”毛澤東還向卡爾遜闡述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政策和戰后目標及發展。通過這次會談，卡爾遜對毛澤東留下了難忘的印象：“這是一位謙虛的、和善的、寂寞的天才，在黑沉沉的夜里，在這里奮斗著，為他的人民尋求和平的公正的生活。”
　　
　　1938年5月15日，卡爾遜離開延安，繼續他的第二次華北之行。毛澤東委派劉白羽（著名小說家）、歐陽山尊（著名劇作家）、金肇野（著名新聞工作者）、林山（著名詩人）、汪洋（著名攝影家）等5位“新中國的青年”陪同他一起行動，并由歐陽山尊任翻譯。在此后的幾個月里，卡爾遜訪問了陜西、河北、山西、內蒙、山東5個省地區的敵后根據地，拜訪了鄧小平、劉伯承、徐向前、賀龍等八路軍領導人。到了1938年8月上旬返回漢口后，他又見到了周恩來、葉劍英、博古、王明和項英等。
　　
　　卡爾遜回漢口后向蔣介石大聲疾呼：八路軍“需要醫藥、糧食和彈藥，他們需要支援”
　　
　　在華北敵后根據地連續兩次的深入考察，共產黨領導的地方軍隊的訓練方法、自我犧牲精神，以及指揮官的高尚品質和精明能干，給他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他懷著無限激情，向羅斯福總統匯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并在各種場合宣傳這個嶄新的世界。1938年春，卡爾遜從山西前線回到漢口后，告訴蔣介石夫人宋美齡：“五臺山地區人民的抗戰意志，比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更為頑強，軍民之間的合作也比我在中國別處看到的情況更好。”當蔣介石不悅地問他有什么根據時，卡爾遜回答說：“我認為那里由于他們完全在日本人包圍之下，面臨的共同危難使他們丟棄某些個人的考慮，而團結合作，領導人的自我犧牲精神也極大地鼓舞了他們。”最后，他盯著默不作聲的蔣介石大聲疾呼：“委員長，他們需要醫藥、糧食和彈藥，他們需要支援！”
　　1938年8月，卡爾遜結束第二次華北之行回到漢口，遇到一批美國記者。他向記者們詳細敘說了他在華北敵后根據地的所見所聞，明確告訴他們：“日本人根本就沒有控制住他們聲稱占領的全部地區，在那里有著廣大的抗日根據地，八路軍和抗日根據地人民，正與日本侵略軍進行艱苦的戰斗。”8月9日，美國芝加哥《每日新聞》以大字標題報道：“美國軍官實地察訪報道，日本控制華北限于大炮射程。”
　　同日，《紐約時報》也發表了專訊：美國海軍陸戰隊卡爾遜上尉實地考察后稱，“中國軍隊占領區內有兵工廠、工廠、發行鈔票的銀行，還有學校。”8月22日，《時代》雜志以兩個版面發表了卡爾遜的實地考察報道，還刊登了他與朱德的一張合影照片。
　　但是，美國海軍部的看法卻與卡爾遜的見解截然相反。卡爾遜直言不諱地指出：日本對美國來說具有危險性，并且抗議美國對日軍出售軍用物資，這使華盛頓方面頗為不滿。此后，卡爾遜接到國內關于不準他再在公開場所發表談話和個人言論的命令，并且要他立即回國。面對這種蠻橫干預，卡爾遜異常憤慨，他毫不猶豫地決定辭去軍職，告別他已服務了23年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卡爾遜義正詞嚴地表示：“沒有理由不讓我發言。我說的句句是真話，我還要繼續說，這是我的義務！”1938年12月下旬，卡爾遜回到美國。次年4月30日，美國海軍部長以“遺憾和理解的心情”接受了他的辭呈。
　　
　　伊斯雷爾?愛潑斯坦說：卡爾遜“在政治上也有了進步，戰后成為反對美國插手中國內戰的一個重要而有力的人物”
　　
　　離開美國海軍陸戰隊之后的幾年里，卡爾遜不斷地就他在中國抗日敵后根據地實地考察的經歷發表演說，并為美國各大新聞媒體撰寫文章。
　　1940年，他在美國出版《中國的雙星》一書，真實地記錄了他在中國各戰場游擊區考察的情況，他為該書所定的副標題是：“一個曾和中國人民一起生活和活動的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目睹的中國人民為生存而英勇斗爭的內幕。”在這本書里，卡爾遜把中國革命圣地延安看作“中國自由主義的源頭”，將中國華北敵后各抗日根據地稱為“新中國的試管”。他還極力推崇八路軍戰略戰術和所奉行的政策、方針，卡爾遜指出：“如果中國要生存下去，似乎很有必要，把已證明了的如此有效的抵抗方式推廣到共和國的所有地方。”
　　同年，他又出版了《中國陸軍》一書，把國民黨軍隊的士氣同八路軍作了對比，指出：“他們之間的區別在于，一方士兵主要是訓練他們服從；另一方則用‘講道德’培養戰士，把戰士對事業的理解和意志當作首要因素。后一種軍隊能更好地經受住嚴峻的考驗。”
　　卡爾遜這兩本書的出版，在全世界特別是抗日戰爭時期的國統區，引起了巨大的震動，產生了重大的歷史影響。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卡爾遜在羅斯福總統的支持下，重回美國海軍陸戰隊，建立了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二近戰營這樣一個獨特的作戰單位。他靈活運用從八路軍那里學到的戰略戰術經驗，采用八路軍的民主管理方式，注意以道德、民主培養和教育士兵，很快取得了成效。他把部隊團結協作的集體主義精神稱為“工合”（“工合”是卡爾遜在中國抗日根據地見到的工業合作社的簡稱，在英文中的意思便是團結協作精神），而“工合”一詞便成為第二近戰營官兵的座右銘。1942年8月，卡爾遜率領這支部隊成功地攻占了日軍海上補給站——馬金島，取得了美日開戰以來美軍陸戰的第一次勝利。卡爾遜本人以卓越的戰功獲得海軍十字勛章，成為太平洋戰爭中的英雄人物，他所率領的這支部隊的英雄行為后來被拍成電影傳諸后世。
　　卡爾遜的老朋友伊斯雷爾?愛潑斯坦說：“卡爾遜通過斯諾的介紹，在八路軍的戰斗前線呆了好幾個星期。游擊隊的士氣和戰術，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后來運用所學到的這一切，在美國襲擊被日本占領的太平洋島嶼的戰斗中，成為著名的突擊隊領導人和戰斗英雄。他的思想受了中國戰士和他所欽佩的朋友史沬特萊的影響，在政治上也有了進步，戰后成為反對美國插手中國內戰的一個重要而有力的人物。”
　　1947年，卡爾遜在美國逝世，享年51歲。作為卡爾遜的親密朋友，朱德給卡爾遜夫人發去了唁電，沉痛悼念這位追求真理的戰士。卡爾遜在臨死之前，還有一個莫大的安慰，那就是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代表中國人民聯名發往一封美國的感謝信，感謝他為中國民主而進行的不屈不撓的努力。卡爾遜雖然未能親眼看到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勝利，但他堅持真理和正義，最早理解、同情和支持中國人民革命事業的可貴情懷和精神，永遠感動著中國人民，中國人民將永遠懷念這位真誠的美國朋友。
　　（責任編輯：吳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