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故鄉,我這樣向往異國風情:壁爐中火焰跳動;厚重的窗簾遮去大半個落地窗,窗外白雪紛飛;和男主人公坐在爐前的地毯上淺酌葡萄酒、讀十四行詩。這種生活當時離我們如此遙遠,遠得格外美好。當然,美麗的夢想里還有紐約的第五大道、東京的銀座、巴黎的香榭麗舍、彼得堡的涅瓦大街,都是一些不能不去的地方啊。
而今,生活在別處,壁爐有了,葡萄酒學會品了,美國東部的白雪年年如期而至。于是,又開始懷念老家的煤球爐子、紹興黃酒和江南的梅雨了。走過紐約的第五大道,看遍東京的銀座,通曉巴黎的香榭麗舍和彼得堡的涅瓦大街之后,便開始懷念李白與三峽、金光菊和女貞子,還懷念紅墻綠瓦尖塔寺廟、晨鐘暮鼓煙香繚繞、蘇家弱柳岳墓喬松,還有龍宮、柳毅井、洞庭湖……可惜,相憶今如此,好比千山萬水之外的牽掛,一旦乘風西去,便難再回首。
小時候背《千字文》和《長恨歌》,雖是有口無心,但“枇杷晚翠,梧桐早凋”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的秋緒就像溪水擊石,草絲暗長,悒郁和傷感總在心頭停靠,就像一種風情,彎彎曲曲似水,重重疊疊如山。而美國東部的秋冬,卻總是難舍難分,常常紅葉還立在枝頭,初雪就悄悄來臨。清晨,頂著一團雪白的幾片紅葉濕漉漉的格外醒目,因為濕潤,看上去竟有火焰的色彩。
家的后院是一片山林,白楊、紅楓錯落有致,枝葉悠閑地舞動,碰碎一地陽光。參差的紅云里,散漫著一個夏季的積蓄和春日的騷動,就像一位多情的異鄉女子,明艷中藏著一泓清婉,濃烈里夾著一縷輕愁,來來回回心事揮不開,數數落落情字一身債。都說半聲春鳥偏喚愁人,一片秋山能治病容,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氛圍,走在落雪的山路上,竟有仙境的味道。尤其在夜晚,月白風清,人影在地,隱隱約約之間可知流年偷換了多少,世上又經幾番風雨?
詩人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中寫道:曾經有多少個清晨,我獨自冒著寒冷,到薄霜鋪地的林子間散步。有個可以散步的地方總是好的,詩人在林間散步,或許正如在詩行間獨行,心亦無所迫,身亦無所拘。正如莫扎特寫《安魂曲》將生命寫進去一樣,一首《再別康橋》,詩人已經把一生訴盡,亦如曹雪芹,一部《紅樓夢》寫著寫著,他便消失在自己的作品中。詩人成詩宛如葡萄釀成美酒、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嵇康面對著殘陽一曲絕世的《廣陵散》……寫完即成道,內心的修為在寫作中完善,生命在寫作中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