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讀往來

　　龐編輯：
　　你好嗎？我離高考只剩下25天了。今天我想說的卻不是高考本身，高二那年為了參加計算機考試，父母特地把我送到青島的四叔家學電腦（因為我家沒有電腦，鎮(zhèn)上唯一的網(wǎng)吧又每天烏煙瘴氣堆滿了社會青年），我第一次到城市，在繁華的街頭喧嘩的人群中突然覺得窒息，瞬間有種失去重心的恍惚，只剩軀殼隨著人潮疾走，當我坐在四叔家，望著窗外，城市的夜，沒有星星，月亮是模糊的光暈，我想念鄉(xiāng)村寶石藍的夜空，閃爍的星。四嬸帶我去買衣服，不過一件短袖，要價200，四嬸一連挑了三件，我不敢要，嬸子問“不喜歡嗎？”我怎么能直說是太貴了呢，我有一種想逃跑的念頭，但我不能讓嬸子說我不懂事，不能讓她覺得農(nóng)村的孩子沒素質(zhì)、沒見識。我看著每件上百元的標價，想我穿過的最貴的短袖不過30元，想媽媽編一個籃子才掙一塊錢，三件衣服的錢夠媽媽編600個籃子，想起媽媽手上磨得血泡，我想哭！
　　我心存戒備地在青島過了兩個星期，還是無法習慣城市的生活，早上牛奶面包我覺得吃不飽，冰凍過的肉沒有味道，鄰居間互不相識，甚至四歲的小妹問我怎么還不回去……我覺得四叔跳出農(nóng)門后與老家的聯(lián)系除了血脈什么都沒有了。我固執(zhí)地說家鄉(xiāng)話，四叔則告訴我“要講普通話”，他甚至不記得我的小名了，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抱著我趕集的四叔了……我不能接受，爸爸一個月的工錢還不夠四叔喝幾次咖啡，媽媽編一個月的籃子還買不了一件短袖。
　　而高考過后，我必然要去大城市上大學。貧富差距是我必須要面對的問題，或許，事情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嚴重。我必須拋棄我對城市的偏見，拋棄人們“仇富”的偏見，我更不能讓自己窮得只剩下自尊。我會冷靜地接受，積極地爭取。同時，偶爾自戀地做一回“精神貴族”也無可厚非吧。我們的一生，其實都是在與自己周旋，那么，不如對自己狠一點，贏得干凈利落，戰(zhàn)勝自己的卑怯！
　　看到信封里的花了嗎？那是我在陽春三月采的，希望你能聞到屬于我們鄉(xiāng)村的春的滋味。這是我高考前最后一次寫信給你，連同這花，寄給你一份最美麗的心情。
　　YY
　　
　　在三年前的一期雜志中我們曾刊發(fā)過一篇文章叫《當一個貧窮的人走進大學》，講述的是一位貧寒的農(nóng)家子弟的成長心路及步入城市后的際遇、感觸。YY同學的這封信，我反復看了幾遍，令我欣慰的是，作為高三的畢業(yè)生，她比她的很多同齡人成熟，我知道她寫信給《美文》并不是傾訴苦衷也不是為了博得同情，而是出于信任，我想告訴她的，正如她自己清晰意識到的——“我必須拋棄我對城市的偏見，我會冷靜地接受，積極地爭取。”這句話充滿了力量、溫情、堅韌、寬容，沒有絲毫的憤世嫉俗和不理智的消極憤懣，對于十七八歲的人，有這樣的胸懷和見識，實屬不易。
　　沒錯，城市里的一杯咖啡可能就是農(nóng)村人幾天的收入，但這不能簡單地歸為是城市的缺點。無論是大城市、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還是偏遠山村，都存在歷史化進程中的優(yōu)勢與弊端。在城市化進程加速運轉(zhuǎn)的當今，困擾我們的其實不只是城市的諸多駁雜問題，甚至是我們的故鄉(xiāng)，尤其是當你遠離故鄉(xiāng)若干年再返回的時候，故鄉(xiāng)和外面的世界一樣都在淪陷，這是作為人的困境，而這困境是永遠存在的，不只對于從農(nóng)村走向城市的人，對所謂城里人也是一樣的。關于“城市”與“故鄉(xiāng)”的話題我在多篇卷首中都有提及。而這一刻，其實，我依然困惑，此生要尋找的，其實不是一個落腳點，而是也許永不存在的精神上的故鄉(xiāng)，以及那些熱愛卻回不去的地方?？墒?，幸好，人還可以有夢想。
　　謝謝給我在信紙里寄了花瓣的YY，讓我收獲了一份久違的質(zhì)樸與感動。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祝即將邁入大學的你們能繼續(xù)追夢。
　　龐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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