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凌的詩(8首)

　　去西安看一個叫牛希虎的人
　　
　　這個叫牛希虎的人，黝黑、瘦弱
　　一米八零的海拔，只剩下不足一百斤的皮包骨頭
　　他在夜色中匆匆離開西海固去西安，是因為氣短
　　他氣短，并不僅僅因為貧困
　　雙肺糜爛性膨脹阻止了他呼吸暢通
　　躺在西京醫(yī)院的重病監(jiān)護室里，孤獨、無助
　　并伴有深深的恐懼——
　　每天4000元的醫(yī)療費用本身讓他胸悶、氣短
　　剛找人幫忙種的四畝樹苗在干燥的空氣中胸悶、氣短
　　臨近中考的女兒的成績單胸悶、氣短
　　他這樣度日如年的度過了一周
　　接下來的艱難，他不知道還有多長
　　
　　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跟我同庚，同學(xué)，還是我的妹夫
　　他取下氧氣罩的時候，硬擠出一個笑
　　（我想到了一朵干花的脈絡(luò)和容顏）
　　他說只是氣短，渾身不痛也不癢
　　回家吊幾瓶鹽水，歇緩幾天就好了，何苦花這個錢
　　我的心開始痛了
　　他哪里知道，錢已經(jīng)換不回一個人的健康
　　也難以讓一個人生命的腳步放慢
　　
　　這個46歲的男人，平時省吃儉用，膽小怕事
　　常年在外打工，直打得胸悶氣短
　　所有的積蓄，竟然不夠支付一天的醫(yī)療費用
　　
　　短暫的探視之后，這個叫牛希虎的男人
　　還要坐著輪椅回到監(jiān)護室
　　在他艱難的轉(zhuǎn)過頭的一剎那，我看見
　　深陷的眼眶中洶涌的渾濁
　　他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匆匆的把氧氣罩扣在臉上
　　掩飾他內(nèi)心的不舍和傷悲
　　
　　
　　
　　
　　蘋果
　　
　　我錯過了你的花期，那時風(fēng)聲正緊
　　每一根枝條上都戰(zhàn)栗著一束束白色的驚悚
　　
　　我還錯過了你的青澀，驕陽暴曬下
　　大汗淋漓的發(fā)育
　　
　　這一切都是罪孽的。今夜
　　我不想錯過滿天的星斗，果樹下沉靜的呢喃
　　
　　當(dāng)一顆顆蘋果的臉蛋有了紅暈
　　它體內(nèi)的糖，以及迅速流動的蜜汁
　　這一切多么甜蜜，多么美好!
　　
　　
　　
　　聽馬爾撒唱花兒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說下就下了
　　在白花花的陽光下。心突然就被淋濕了
　　這綿延的群山，這寂寞的正午
　　“阿哥的肉肉哎呦——”
　　這悠長、這婉轉(zhuǎn)、這恓惶、這碎心裂膽的痛
　　牧羊人馬爾撒看著遠方
　　我必須看著遠方——
　　遠方有一朵云飄過，那樣慢，慢過時間
　　
　　突然羞愧于我抒情的荒蕪
　　突然羞愧于我們矜持的外衣下暗懷欲說還休的熱望
　　突然明白愛可以用“阿哥的肉肉”來表達
　　情也可以用一朵云來寄托
　　其實，我們也可以讓馬兒盡情地撒歡，讓花朵盡情地綻放
　　就像一場雨，說下就下，下個淋漓盡致
　　就像馬爾撒唱到的
　　“頭割了不過碗大的疤
　　血身子把你陪下……”
　　——也許，我們前世就這樣做了
　　羯羊
　　
　　我又一次寫到羯羊——它將被閹割
　　這么溫順的動物
　　它吃草、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