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走人
零點
——我被擊落
被擊落的還有飛行的棉被
零點的宣威下著鐵質的暴雨
我們穿越世界的極地
那夜一把隱現的刀子閃著寒光那夜
我背著父親那夜
“懇”談一直在進行那夜
鐵質的暴雨一直下到北京
零點的宣威空蕩
覆水四溢
幾班學生的哭嚎
像魚兒一樣回撞著零點的暗墻
兒子的夢被扯斷
一半塞進一輛車的車廂
那夜零點走人
那夜急促的指關節敲擊《云南筆記》中
失眠的房門
一本打開的九月法布爾的蟋蟀才開始在洞前彈琴
一份被擊落的校報(《原上草》)開始在
宣威大街飄零
——它的“主編黑豐”飄零
從湖北棉鄉帶來的棉被才剛打開
從湖北老家一道來的父親才剛打開
他的八十高齡和自制的煙葉才剛打開
昨天采買的一袋米才剛打開
從霧氣的早市上采買的魔芋和倭瓜
還有宣威火腿才剛打開嶄新的炊具才剛打開
生活的油鹽罐生活的甘芬才剛打開
塵封了一個暑假的鋼筆才剛打開
一本木紙香味的教材在兩瓣羞澀的小葉上才剛打開
燈下的作文批改才剛打開白菊的笑容才剛打開
……一切才剛打開一切
在這個午夜的零點
停住了
——冰凍了
斷裂了
這夜里,我牽著零點的孩子背著零點的父親挈著零點的妻子走
在零點的雨夜走到零點的車站走
到零點的昆明走到零點的云南硯山又走
到零點的湖北走到零點的北京我
一直在零點的濕地上走著,一直沒有走出
零點的
那個雨夜
我們說我們不能不明不白的走我們堅決要求
從白天的艷陽下走從孔孟之邦的仁德層面上走從
人民教師的基本意義上走從一個公民的憲法權利上走從
一個人的天賦人權的自由上走
我們絕不拖著疲憊的泥濘從一個陰謀里走絕
不在時間的下水道里走絕
不走得像沒了人影在走絕
不走得像一個反寫的人在走絕
不黑黢黢的走
可是在
那個零點的世界只有鐵質的暴雨那個
鐵質的世界只有白色的盲區那個
盲區的世界只有極權那個
極權的世界沒有公共話語空間那個
BPmmw/CqLsJWAlKygQWeZw== 沒有公共話語的世界警察和憲法都睡了那個
警察睡了的世界只有殘酷……
刀子嘯叫
一張血臉慢騰騰地浮現
他說限你們零點必須走人
你們“十一”的白天不能走只能撕掉它從它的夜里走從
學生的瞳孔中不能走只能從被夢見的夢境外走從
教科書的主旋律中不能走只能從夜里野蠻的走從
粉筆的純潔中不能走只能點著蠟燭從你們的燭淚中走從
你們的灰燼中走從
體面的談話里不能走你們只能從
話語的黑夜中走從
我們不知道為什么要走
我們只知道我們要走一直在走
一直在午夜的零點里走在
零點的大雨里走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永遠不讓你明白
你們永遠不要明白
一輛夜行的列車風馳電掣地穿過零點的大雨
這是一輛從北京開來還要回到北京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這是
一輛從武漢開來還要回到武漢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這是
一輛從江漢平原開來還要回到江漢平原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這是
——風馳電掣
那一刻我像在后媽那里望見了夜晚走來的親娘
它的節拍很親切它
車窗平靜、明亮、安詳它
承載著我們午夜的惶悚很輕松它
承載著我們午夜的沉重很輕松它
承載著我的年邁的父親很輕松它
承載著我們的噩夢很輕松它
承載著我們的滂沱大雨很輕松它
她是你的親娘她那么年輕她
承載著我們一點也不顯得超重
喋血的午夜
題記:歷史是一個我需要從中醒來的噩夢
——愛爾蘭作家喬依斯
引言:2001年3月18日凌晨1時許。在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硯山縣的一所名叫育才的私立學校里,發生了一件校長毒打教師的事件。當時我們都在深睡,突然一聲救命的喊聲響徹整個校園……校長楊某、他弟弟、表弟和妹夫四人正毆打一河南籍初三李老師。原因:策動罷課。李老師頭部當場出血,癱倒在地。有黑龍江籍李德發老師夫婦上前勸阻,其老婆手背被砍了一刀。據說要用麻袋裝到山里扔了。所幸學生報警……
2001年3月18日——夜
陽歷的陰面喋血
那夜,一個叫校長的某物擊碎
你草根的筆帽
舌苔脫落須臾
鮮血漫過你教服的上裝
那夜,聽覺退避木耳,
一把云南的辣椒卡在了文化的咽喉那夜
對不起,我的先天性的老年癡呆癥犯了我的
鈣質匱乏的雙腿發抖
——校園,地牢般的死寂
那夜
我聽見你河南的老屋嗚咽你的洛陽嗚咽
你的嬌妻和嬌兒嗚咽
你的老父老母在地下的黑棺中嗚咽
你的指甲中的泥土嗚咽
你的出生地靈幡嗚咽……
烏云密布的嗚咽
你何罪之有教師們何罪之有為何
在圍墻內的自由里還要扣押我們的證件為何
綁架我們的睡夢棒打我們的良夜為何
在鎖孔的節日中還要監視我們的時間為何
拆毀家信誰賦予他如此大的權利
牛馬的勞動也有吃草睏圈的要求
這些知識人跨省從黑豫皖湘鄂川進入滇中
跨地域的奔赴西部難道
追尋的就是一頓棒酬難道
為的就是進入這納粹的領空而且
封殺病房的叫喊與陣痛……
哦,太可怕了那個夜晚!半根中指
在草坪半節牙齒在房上半截木棒
在操場半個腦袋在晃蕩半個人影在憑吊半只紐扣
翻白眼一絡白發一層霜……
那夜,我見證一支純藍血濺
教育的醬缸
第二天,我的罪惡的眼睛代替我的
在橋下休息的同事老李見證
太陽化妝
我見證了一碗云南過橋米線從鐵質的午夜過橋我
見證了人們上課下課吃飯說笑
一切正常,早上的高音喇叭正
在播放《紅月亮》
哦,我的同事,白布單下你躺好,猛獸們
正在成群結隊撞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