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細細品品《知足圖》

　　一位老友對我說，他竟被一幅畫感動了多時。聽后，我尋思，什么樣的畫，能使他這樣心動，而且達到了感動的地步呢。很長時間我一直在琢磨這幅畫，后來我看到了這幅畫，才知道了這位老友被感動的原因，這幅畫像一把錘子，在經意不經意之間，敲打著人的心房。
　　最初的時候，那位老人還是恬然自得地悠悠騎在驢上，手握一把小酒壺，瀏覽著世上的風景，品味著人間的風情，在自足自樂的心境中，化作一朵妙法蓮花，盛開在自己靈魂的蓮池里。
　　只因一個少年，只因一匹馬。
　　一個少年騎著一匹駿馬，“呲溜”一聲從老人身邊竄了過去，一下子打碎了老人平靜的心境。他想:多威風的馬啊！多帥氣的人啊！他低頭一看自己胯下那頭慢慢騰騰的老驢，頓時有一股不平之氣從內心深處升騰而來。他為什么有駿馬，而我只有一頭老驢？他是人我也是人，為什么境遇不一樣？老人越想越惱，越惱越想，心里漸漸生起一股窩憋之氣，但再一回頭，他看到了另一幅景象，一個推車的漢子大汗淋漓，弓背彎腰地往前走著，每走一步，都氣喘噓噓，汗流浹背。老人一看，茅塞頓開，立時撫須哈哈一笑道：“這人世間，還有不如我的呢！”
　　老友說的就是這幅畫。
　　這幅畫叫《知足圖》。畫面極其簡單，一個騎馬、一個騎驢和一個推車的人，上面的解釋，是我望文生義的結果。
　　圖上配了一首詩，是這樣寫的：世人紛紛說不平，他騎駿馬我騎驢，回頭看到推車漢，比上不足比下余。
　　我長時間品味著這首打油詩，每一次都有著不同的感覺，每一次我都會想起那則古希臘寓言：蘇珊是窮人家的孩子，心地善良、勤勞能干，小小年紀整天進林子打獵，下地種田，伺候失明的母親和癱瘓的父親。她的事情感動了諸神，其中一位女神想扶助她，就化作一只梅花鹿，等在她必經的路口，等她到了眼前，對她說：“我給你一粒種子，你回家種上就什么都有了，記住，只能種一粒，千萬不能多種，否則你就有災了。”蘇珊按照神的吩咐，回家種下了一粒種子，幾天后，長出了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家具，還有漂亮的金銀首飾和吃不完的糧食。蘇珊住在漂亮的房子里，戴著漂亮的首飾，做著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夢，心里的欲望漸漸膨脹起來。于是把神的囑咐拋到了一邊，一連種下了數粒種子，幾天后，長出了一地的野獸，不僅把她剛剛得到的一切破壞殆盡，而且還咬掉了她的十個手指。
　　這則寓言，與中國人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異曲同工。
　　我們為蘇珊惋惜：為什么不聽神的話呢？為什么有這么大的貪心呢？貪心違背了神的旨意，也毀了她自己。記得我講這個寓言給孫女聽的時候，她眼里充滿了淚水，說：“爺爺，野獸太壞了，蘇珊多可憐呀！”我對她說：“這苦果是蘇珊自己釀成的，與別人無關。”孫女搖著頭，一臉的疑惑。我想，也許是孫女太小了，還無法理解這個道理：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多了、過了，往往就是最壞的東西，最好和最壞之間，只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之遙的距離，卻是一個人靈魂深處知足與貪婪的距離。物極必反、過猶不及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人活著，是不可能沒有欲望的，所以有些社會學家說，欲望是人類向上進取的動力。這話我覺得不全對。因為我們活著，有許多事情要做，但每做一件事，并不都是為了滿足某一種欲望，也就是說，我們做每一件事時，并不都是懷著功利的目的。我們去釣魚，除了愉悅之外，又滿足了什么欲望呢？我們跟朋友喝喝酒、聊聊天，除了友情的交往之外，又滿足了什么欲望呢？
　　小時候，母親常對我說，不知足的人，是不識好的人；不識好的人，是不得好的人。這話樸實了些，但很有道理。人的欲望是江是河、是湖是海、是天是地，到底有多大，誰也不知道。給你一座金礦，你是不是還想要兩座、三座乃至四座、五座？那么兩個背金子的人的故事，你應該沒有忘記吧？一只太陽鳥對這兩個人說，北山石洞里有金子，你們去背吧，但必須在太陽出來之前離開那里，不然會有滅頂之災。兩個人去了，其中一個人拿了兩塊就離開了石洞，而另一個卻拿了一塊又一塊，太陽出來了，他還不想離開，最后被太陽給烤化了，不但沒有得到丁點兒金子，反倒把命給丟在了石洞里。
　　想想，在生活中，我們有太多不能滿足的欲望。買了29英寸的彩電，又覺得34英寸的是不是更好一些？剛剛把VCD抱回家，人家又有了DVD ，你又動心眼紅了，又開始想點子弄錢，這便是無窮盡的貪婪。正如那首《十不足詩》所言：“逐日奔忙只為饑，才得有食又思衣。冬穿綾羅夏穿紗，堂前缺少美貌妻。 娶下三妻并四妾，又怕無官受人欺。四品三品嫌官小，又想面南做皇帝。一朝登上金鑾殿，卻慕神仙下象棋。洞賓與他把棋下，又問哪有上天梯。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九天還嫌低。”
　　當今的社會，為每個人都提供了一個廣闊的天地，而在這一天地間，每個人都乘坐著自己的生命列車，有的人以事業為軌道，以理想、希望為動力，經營著自己的生命；有的人以虛榮心為導向，以欲望為動力，駕著自己的列車，向著一個又一個欲望疾馳而去。而人的欲望是一口無底的井，是一個永遠吃不飽的怪物，無論是井還是怪物，最終都會給人以毀滅。
　　那么，我們應該如何對待自己的欲望呢？這實在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在今天的社會中，我們的生命獲取了各種各樣的體驗，有許多東西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教益。比如知足、滿意、心安理得、三省吾身，這些教益，我們豈能當作鏡中花、水中月？我們大家不是都覺得自己很累嗎？在這個“累”字里，恐怕心累是最突出的，而心累，是不是又主要來源于對物質的渴望與追求呢？倘若我們少一點貪婪，多幾分知足，少一點心態物化，多幾分內心修養，那么，還會不會活得很累呢？
　　也許有人會說：“不滿是向上的車輪，人不應該知足。”但我想，這應該是哲人對世人的教誨，告誡世人在事業上要永無止境地去追求，至于在物質、地位、金錢等方面的欲望上，還是應該去細細品味那幅《知足圖》。那位騎驢的老人，只要他有平和的心境、靜默的心態、不屈的毅力、堅強的信念、高昂的熱情、出人的果敢，誰敢說他達不到騎馬者所能到達的地方呢？誰敢說他得不到騎馬者所能得到的一切呢？
　　所以說，物質上的知足，可以使人心境坦然，這便是生命永恒的尺度。
　　 【編輯：涇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