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輛汽車。不是具體的哪輛,就只是一輛汽車。我出演過無數部電影,多到你們幾乎忽視了我的存在。不管你是否注意到我,我就在那兒,一個裝著四個轱轆的鐵盒子。很多人因為我而相遇相識,這讓我親眼目睹了許多人類的故事:愛恨情仇,生離死別。是的,對那些男男女女來說,我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更是他們走投無路時的保護傘和無家可歸時的安樂窩。我把他們帶到他們想去的地方,我成全他們那些有點卑微、有點骯臟的秘密,我也見識到不少殺戮和罪惡的上演,我的身上至今還留著彈孔就是證據。不過多數時候,我都是滋生浪漫的溫床和蠱惑自由的載體。對渴望逃離歲月的鐐銬去過另一種生活的人,我就像諾亞方舟一樣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不單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而且堪稱電影史上最偉大的角色,比我的主人們毫不遜色。
說起來有點難為情,追究起來,大銀幕上最早的有組織的犯罪活動,就有我一份。那些穿風衣、戴禮帽、端著機槍、一身橫肉的家伙,常常在午夜時分開車出來,溜到他們死對頭的身后發動突然襲擊。可以說,遇人不淑的我是伴隨著機槍的突突聲和火光長大的。我常常聽人談起小凱撒或是約翰·狄林杰這樣的名字,在那個年代他們很出風頭,也干了不少大事。狄林杰非常器重我,每次開工都帶我去,一般都比較順利,但后來遇到一個厲害的警察,火拼了幾個回合。他元氣大傷,我也彈痕累累(《公敵》)。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可惜我說了不算。我的另一個主人,名叫強尼,有一次出門在半路上遭到偷襲,被打成了馬蜂窩,連他老爸也認不出來了。這個叫柯里昂的老爺子看著面目全非的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過多久他自己也遇到了血光之災。那天他和另一個兒子弗雷多出門,半路買了水果剛要回車里就被埋伏著的槍手圍住了,老爺子中了好幾槍倒在血泊里,那個弗雷多嚇得只知道喊“爸爸”,難怪他后來被他兄弟擠兌(《教父》)。我被打成馬蜂窩最著名的一次,是跟一對情侶有關,報紙上管他們叫“雌雄大盜”,其實他們的事跡也沒那么傳奇。我跟著這兩口子干了不少缺德事,最后也一塊挨了數不清的槍子兒,也算是善始善終吧(《邦妮與克萊德》)。
我常常想,為啥跟我沾邊的事都不是好事,我怎么老跟這些壞人搞在一起,我覺得不能怨我。據說有人提出權力轉移的說法,一個人認為自己可以駕馭一部車,那他就自我感覺有了駕馭別人或別的事情的權力,大意如此吧。照此說來,《速度與激情》里的那些人肯定符合。記得唐老大說過什么嗎,“鉆進車里的那一刻,我獲得了完全的自由”,他簡直覺得自己就是上帝了!《死亡證據》里的那位塌餅子臉大叔恐怕也是這種人,把我打扮得騷里騷氣,一天到晚滿世界晃蕩,自以為是超級無敵大情種,也不撒泡汽油照照。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邁克爾·蘇利文這樣的主人,規矩、本分、為人低調,他用到我的時候目的很單純,只想帶著他的兒子遠離危險(《毀滅之路》)。很多人像他一樣,在渴望新生活的時候第一個想到我,人們總是希望在撲向自由時擁有風馳電掣般的速度,而不喜歡用兩條腿走的。艾麗她爸老有錢了,但她對老爸給她安排的東床快婿毫無感覺,于是她一氣之下逃走了。她在路上遇到了蓋博,要不是他們坐的車出了問題。蓋博也沒機會領略艾麗的可愛之美,也就更不會有后來的什么“一夜風流”了。我忍不住想要臭屁一下。我在路上每每壞得特別是時候,對吧?你懂的(《一夜風流》)。
我曾給予塞爾瑪和路易斯想要的自由,讓她們一路滾滾紅塵,奔向自我解救的盡頭(《末路狂花》)。這樣的自由之夢也翻騰在米基和梅樂里的心中,只不過他倆馳過救贖之路時碾碎了太多人的尸骨(《天生殺人狂》)。同樣渴望自由的逃犯布奇,不幸地,我來不及陪他和他的小菲利普走得更遠,他只能捂著傷口安靜地坐在草地上,咂摸著“此地甚好,聊以慰藉”(《完美的世界》)。伊斯特伍德這回放過我一馬,沒使我成為越獄犯的幫兇,卻在日后變本加厲,讓我作了給清教徒帶來厄運的罪魁禍首和老派美國英雄的陪葬品。老爺車?如同這個死硬頑固、像件文物的老爺爺,分外珍稀卻在時代的嘻哈聲中脆弱得不堪一擊(《老爺車》)。
因我而來,那些絢麗的開疆辟土的自由之夢還遭受著別的挑戰。麥克,這個老實巴交的主人日復一日地開著出租,徘徊在洛杉磯的大街小巷,像蕓蕓眾生一樣平凡。但他從來不避諱跟陌生的乘客談起自己的伊甸園,那幅畫就插在方向盤上方的遮陽板里,一個美得讓人窒息的世外桃源。一想到未來扔開我而去那個地方,他就樂得屁顛屁顛的。但是這個夜晚,文森特的出現攪亂了他的美夢。說實話,這個白頭佬的言行舉止并不那么讓我反感,他開的那些無政府主義者才能想得出的玩笑也很有些黑色喜劇的味道。但是他殺了人,眼睛都不眨,他把一個體積巨大的男人從二樓扔到我身上,而他只關心那個倒霉鬼死了沒有。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這個夜晚我要跟這兩個男人一起度過了(《借刀殺人》)。
我聽到了他們說的每一句話,真搞不懂這些該死的恐怖分子,自以為是的無政府主義者是怎么想的。他們揮霍著自由,只是為了干掉別人。我感到羞愧,因為在他們血腥的發展史上,我的功勞“罄竹難書”,與日俱增。這個話題讓我想到了汽車炸彈,我的不光彩記錄中最慘痛的一章。克魯尼先生在《敘利亞》中頭也不回的一幕真叫人膽寒,他可是自稱捍衛正義的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人啊!對了,還有那個給自己取名小丑的家伙。你看到他劫持警車逃跑出來后的樣子了嗎,我稱那個表情為“春風沉醉”,不算夸張吧(《黑騎士》)。由此,我得出一個結論,對我來說難以啟齒的結論:壞人更喜歡我,我也一樣,至少在電影中看起來是如此。
換個開心點的話題罷。縱有再多的不是,起碼我帶給許多燃燒著激情的男女無盡的快樂。我可以把戀愛中的情侶們帶到人跡罕至的曠野,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森林,遠離對他們絮絮叨叨指指點點的父母長輩,也不用擔心錯過回家的最后一班地下鐵。他們在車里可以互訴衷腸,用他們喜歡的方式。這一點,呃,我想“面條”先生最有發言權(《美國往事》)……
就泡妞而言,我見過各種好笑的場面,有的人戴上女士遮陽帽把自己扮成小丑(《疤面煞星》),有的人擠在后備箱里尷尬地大氣不敢喘(《戰略高手》),有的人只是看到對方的身體就流出了鼻血(《變形金剛》),還有的人更過分,手里居然拉著別人的老婆(《畢業生》)。當然,最雷人的還是那句話:“沒有人是完美的”(《熱情似火》)。對了,謝謝你們的提醒,還有那兩個牛仔的故事(《斷背山》),一個在后視鏡里看著另一個,依依不舍(再次謝謝手法細膩別致的李安導演)。總之,這一切都發生在車上,我無意貶低房間為制造人類快樂所作的貢獻,但是,就電影而言,差那么點兒意思。
自從亨利·福特先生立志讓汽車變成每個家庭的生活必需品,發生在汽車身上的故事就沒完沒了。我們的身影在大銀幕上留下了太多的篇幅,人們早就熟視無睹。2011年關于汽車的電影似乎特別多,《速度與激情5》、《賽車總動員2》以及《變形金剛3》,可想而知各種引擎的轟鳴又要響徹云霄。如今不是提倡減排和低碳生活么,什么情況,我也搞不懂。不過美國人動不動就開個頂級跑車出來。實在也司空見慣,跑車誰沒有,不就是比錢多么。在這點上我個人頗為欣賞法國人的做法,你看人家新當選的黑幫老大出獄后根本不上車,就步行,小弟們全在后面跟著,這叫有范兒(《預言者》)。
齊虹//摘自《環球銀幕》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