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朋友聚會。席間,食客甲扯出了“地溝油”的話茬兒,食客乙說到了不久前令人毛骨悚然的“染色饅頭”,食客丙提起了時下幽靈般地游弋於公眾視野中的“索命血燕”……一直無語的食客丁突然絕望地慨嘆:唉,當今世道還有什么食品是“無毒”的呢?食客戊聞言眼睛一亮,道:“現在,我提議我們玩一種高難度的游戲,從坐在正席的大哥開始,每人只說出一種安全食品,注意,一種即可,說不出者罰酒三杯。”這的確是一個高難度的游戲!那位博士出身的大哥思忖再三后道聲“慚愧”便自罰三杯,最后,席上所有食客均次第舉杯自罰。因為,沒有誰能回答這個“世紀難題”!
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所有食品安全的防線一再失守,所有食品安全的禁區一再淪陷,而今瘋狂增長的“有毒食品”名單究竟有多長,誰也說不清了。反過來,“無毒食品”即安全食品到底還剩多少,人們驀然發現,那里已然一片空白!從早年曝光的“毒大米”到后來的“毒油”、“毒奶粉”、“毒奶”、“毒生姜”等,國人被徹底拖進了談食色變的恐怖深淵。總之,從五谷雜糧、油鹽醬醋到蛋肉果蔬,甚至到飲品、保健品,有毒食品已經禍及國人食譜的每一個角落。
遠的不說,單是我國今年前七個月被媒體曝光的食品安全事件,就足以令人類絕望地詛咒自己作為“飲食動物”的不幸。3月15日,中國最大肉類企業雙匯集團的“瘦肉精事件”井噴而出,不僅險些給這家多年來一直以火腿腸制品譽滿天下的企業帶來滅頂之災,而且幾乎把整個國家都置於豬肉安全的沉重陰霾中。由於這一事件的強大后坐力,一系列骯臟的食品罪惡被紛紛彈出社會窗口。
民以食為天,這是我們的祖先為人類社會的生存所總結的一個基本定律。在蕓蕓眾生的心目中,食之天不僅是至高無上的,而且是神圣的和不可褻瀆的。如今,中國的食之天塌陷了,塌得如此不可收拾,塌得如此史無前例。多少年來,善良的中國百姓一直在苦苦追問:是什么制造了這種人類自殺式的“世紀食殤”?又該由誰來為這病入膏肓的“世紀頑癥”承擔責任?人們給出了種種答案,提出了種種方略,設計了種種路徑,採取了種種行動,但最終卻依然發現,毒食之禍竟愈演愈烈。
這場浩劫中,無論是那些被唾罵的無良企業,還是被詛咒的不法商販,總是首當其沖地成為某次食品安全專項行動“祭旗”的雞猴。而且人們發現,在諸如此類的“祭典”中,又無一例外地是政府擔當“主持人”。每當毒食之禍爆發,政府每每充當著消費者“救星”和“青天”的角色,而且總是不露痕跡地與那些已經進入“涉嫌”名冊的“無良企業”和“不法商販”進行著敵我分明的切割。於是,問責對象變成了問責主體。
而從我國現行發展模式和制度架構來看,食品安全的第一責任人無可爭議地是政府!在各類關于食品安全的惡性案件中,政府的缺位、越位、失職、瀆職、不作為、亂作為總是如影隨形。以禍國殃民的“地溝油”為例,據媒體報道,近年京津冀地區的“地溝油”在組織上已經“企業化”、技術上已經“機械化”、生產上已經“規模化”。據稱,“京津冀地區一些頗具規模的加工廠大多存在了十幾年。天津一家工廠的辦公室墻上掛著衛生許可證。一些工廠負責人說,他們各種證件齊全,不怕檢查,甚至通過了QS認證。”這“齊全”的證件自然出自政府之手,換言之,政府在源頭上就為“地溝油”頒發了“通行證”。“地溝油”生產“企業”如此了得,若是沒有政府有關部門裝聾作啞、甚至扶助縱容直到“保駕護航”,那么在皇城根兒下,“地溝油”們斷斷不會如此名正言順,不會如此益壽延年,不會如此肆無忌憚;更不會每年任由數以百萬噸計的“毒油”流向老百姓的餐桌!當然,就像制造“毒饅頭”的工人聲稱自己“餓死也不會吃那饅頭”一樣,那些為“地溝油”生產發放“通行證”的官員想必也是饞死也不會吃那油——這事兒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了。
請注意在上海“染色饅頭”事件中媒體報道中的一處細節:“一家饅頭生產企業的員工告訴記者,驗貨時不檢測色素,只檢測大腸桿菌、細菌數量。事實上,連大腸桿菌也不檢測,在卸完饅頭后,工作人員只核對數據,隨后就辦理交接手續;為逃避工商部門的檢查,每到抽查時,公司不讓政府檢查人員進車間,只把‘東西’(應為沒問題的“樣品”饅頭)送到辦公室讓他們檢測。”在企業與政府之間這種選擇性“送檢”和選擇性“檢測”何其“配合默契”的潛規則中,我們不難看出毒食之禍中那根遠比毒食品生產線更加令人觸目驚心的人際罪惡鏈條。食之天的塌陷,政府難辭其咎!
因此,當務之急是在食品安全問題上強化政府問責制。既然政府是食品安全的第一責任人,那就必須依法承擔相關責任。2009年2月頒佈的國家《食品安全法》第九十五條曾就政府問責事宜作出一些原則性規定。例如“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在食品安全監督管理中未履行職責,本行政區域出現重大食品安全事故、造成嚴重社會影響的,依法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它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記大過、降級、撤職或者開除的處分”;又如“縣級以上衛生行政、農業行政、質量監督、工商行政管理、食品藥品監督管理部門或者其它有關行政部門不履行本法規定的職責或者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徇私舞弊的,依法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它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記大過或者降級的處分;造成嚴重后果的,給予撤職或者開除的處分;其主要負責人應當引咎辭職”。
雖然該條款從語言風格到法律內涵頗有些“紅頭文件”的遺風,而且責任人承擔責任的極限僅僅停留在行政處罰的層面,但總算在國家法典中佔了一席之地,使問責不再是僅僅停留在官員口頭的行政許諾。盡管如此,該條款仍有諸多令人費解之處。比如,既然是“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徇私舞弊”且“造成嚴重后果”,則表明已觸犯刑法,又怎一個“撤職、辭職”了事?即便是依“法”處置,也不過是一場大家司空見慣的行政“毛毛雨”,更何況,近年所發生的一系列重大食品安全案件中,政府眾多相關責任人連這象征性的行政處罰也不曾領受。縱觀整部《食品安全法》,給人的感覺是缺失法律本性中那種固有的“威嚴”,應體現何種威嚴?對食品涉“毒”企業和商販,罰,罰他個傾家蕩產,永不翻身;對食品涉“毒”官員,撤,撤他個宦海無歸,永不錄用!這似乎不過是那些在毒食禍亂的水深火熱中無助的百姓們解氣之語,但個中“治亂用重典”的至理卻意味深長。
說起毒食之禍,人們不會忘記對政府監管的批評,應當說這是批到了要害部位,因為食品安全事件從本質上講,就是一個典型的制度性腫瘤。但強化政府監管職能的前提,是一定要健全政府問責制,問責制是關於監管的監管,同級或者上級黨委、人大、政協的相關機構都可成為問責主體。這是由行政管理的“天性”所決定的。政府處在食品安全的源頭,治理食品安全亂象,如果不從嚴厲的政府問責著手,政府監管可能會仍然“缺鈣”,那么食之天也將會永無寧日。若問責到位,則監管必然有力;而監管一旦鐵腕發力,則一直在行政疏松中被冷落的法律才能有用武之地,而處在體制下游的無良企業和不法商販,則定然會在這種行政監管和法律威懾的常態法制環境中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剿滅“毒食”之虎,政府應一馬當先,這是時代的呼喚,這是人民的期待。
當然,強調政府問責,並不意味著對那些制造銷售“毒食品”的無良企業和不法商販的可以姑息,恰恰相反,是為了更加長效且高效地對其進行打擊。誠然,在當今資本主宰一切的強大社會經濟背景下,無論哪一種經濟實體,追求的都是利潤最大化。在他們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資本社會中,跟企業奢談社會責任、行業道德,無異於對牛彈琴。西方發達國家中企業的所謂“社會責任”與“道德文化”,都是在其國家的嚴刑峻法下強制出來一種企業精華,是法律的產物而非企業良知的自覺。在這些國家,企業如果不能擔負起政府硬性規定的“社會責任”和達到政府既定的“道德標高”,那么該企業的產品本身再好,也不能獲得市場準入資格。在這一點上,我們為什么就不能來個“國際接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