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中,鄧子恢是一位杰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他為探索我國社會主義農業的發展道路傾注了畢生精力;而在女兒眼中,鄧子恢卻是一位身著農民服裝、過著儉樸的農民生活、處處為農民著想的睿智而樂觀的老農……
沒有鄉親們支持就沒有今天
我(本文口述者鄧小燕)上小學時,父親(即鄧子恢,1896—1972年,福建龍巖人)曾帶我們全家去參觀《收租院》的雕塑。他流著淚對我們說:“中國農民是最可憐、最窮的,也是最老實的。”
1923年,父親與其他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龍巖共同創辦《巖聲》報,傳播新思想,介紹社會主義觀念。父親說,記得當時為了創辦報紙而四處奔走,帶上點干糧走山路,沿途碰到有農民趕有多只的驢子,一定會熱情地讓他順路搭個腳。
1935年2月到1938年3月,父親在閩西堅持游擊戰爭,環境非常艱苦。那時鄉親們拼著性命給父親他們通風報信、送糧送藥。鄉親們從自己口中一點點把米省下來,送給山上的游擊隊。據父親回憶說,由于怕敵人發現,山上不能生火做飯,鄉親們就把米煮熟了送上來,過年時還會多送一些。父親給我們講這段往事時,曾神色凝重地說:“鄉親們把米送給我們吃,自己卻吃地瓜、地瓜葉。那時候要是沒有鄉親們支持,我們是堅持不下來的。”
“做褲子的錢也沒了”
在眾多的公開發表的照片里,父親展現給世人的是精神矍鑠、年過半百的老頭形象。這個老頭的衣著也頗具特色:上身一件舊中山裝,下著一條緬襠褲,足蹬一雙黑色圓口布鞋。父親在閩西大山里鬧革命時就穿緬襠褲,新中國成立后擔任國務院副總理,還保持著當年的習慣。記得1955年,中共中央安排父親到匈牙利訪問,外交部的同志特別到家來叮囑說:“鄧老啊,做兩條西褲吧,出國可就別再穿緬襠褲了。”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的來客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穿著打扮和父親相似或者比父親更樸素,他們是從老家來的農民。父親和家鄉父老的聯系從未間斷,老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來看他。父親總是親切地接待,和大家說著我幾乎一句也聽不懂的家鄉方言,大家熱熱鬧鬧地坐滿一屋子,有說有笑。
雖然父親身居要職,但艱苦樸素的作風絲毫也沒有改變,父母總是精打細算,能省就省。而對于老家來訪的鄉親,總是熱情招待,盡量去接濟。
20世紀60年代中期,父親從農業工作中退下來,就在家里當起了賬房先生。記得一次“三八”婦女節,母親應邀出席會議。當時,母親沒有像樣的衣服,就和父親商量要做套新衣服。父親說:“這月剩不下多少錢了,你就將就做條褲子吧。”母親就準備去采購布料,可就在這時,家鄉父老來信說有事需要用錢。父親只好難為情地對母親說:“哎呀,做褲子的錢也沒了。”我曾經問母親:“您和爸爸總是給老家寄錢,不覺得咱們家困難嗎?”母親說:“困難啊,所以我們倆老要算計,就怕到月底沒有錢。可你爸爸他覺得鄉親們困難,比我們困難。”
“當農民就應該接受鍛煉”
“文革”中,“造反派”批斗父親,說他是“反革命”。父親鎮靜地說:“我從來沒有反對過毛主席,我在閩西跟毛主席一起搞土地革命。”接著就對“造反派”說起自己當年帶領農民兄弟鬧革命、打游擊的故事。故事講得有聲有色,讓在場的人都聽得著了迷,覺得“這老頭人還挺好”,還給父親搬來把椅子。記得很多次,“造反派”高喊著“打倒老右傾鄧子恢”到我們家門口貼“大字報”,父親就一團和氣地站在門口,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當年參加組織農民運動的革命經歷,讓來時一臉嚴肅的“造反派”走時逐個和父親握手道別。
作為鄧子恢的子女,我們也同樣經歷了“非常時期”,當我們遇到困難時,父親總是以他那淡定、沉著的態度感染我們。姐姐下鄉插隊,在北大荒飽受凍瘡之苦,父親就鼓勵她說:“當農民就應該接受鍛煉。”父親對我們說:“雖然沒學上了,但你們不要放棄學習。”弟弟在部隊喂豬,父親就跑到書店買了一本喂豬的書給他寄過去。
在這段“非常時期”,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家鄉父老。記得有一次,他聽說家鄉一位烈士遺孀作為烈屬的一個月幾塊錢的補貼被取消了,于是馬上找到老戰友商量。此后,兩人每月給她寄10塊錢,并持續了很長時間。
雖然父親已過世多年,我也退休在家,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仍然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為了自己的信仰而奮斗終生,這其中最讓我難忘的,當屬他對農民的那份情懷。
(摘自《人民政協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