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6年7月底到當年年底,河南省的1200多名初、高中畢業生,踏上了漫漫進藏路。他們大部分在西藏工作了16年后,才根據國家政策調回內地。幾十年來,他們成為被塵封的一個群體。
今年5月23日是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紀念日,我們在梳理西藏的發展歷程時發現,他們的經歷與記憶,成為見證西藏那段波瀾壯闊歲月的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45年過去了,當年赴藏時的青春少女和懵懂少年,如今已變成兒孫繞膝的花甲老人。盡管他們已離藏多年,但在西藏高原戰天斗地的那段獨特經歷,足以讓他們品味一生。
知識青年爭相報名去西藏
1966年5月的一天,家住河南省襄城縣城關公社的田翠芝從街道辦事處得知,西藏軍區404部隊在襄城縣要招兵。聽到這個消息后,17歲的田翠芝熱血沸騰。
那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已經席卷全國。在縣城里隨處可見“聽黨的話,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宣傳口號。
和田翠芝一樣,襄城縣的其他500多名知識青年也踴躍報名。經過筆試、體檢和極其嚴格的政審后,田翠芝被錄取了。田翠芝和襄城縣的其他46名青年被集中在一起進行軍訓。47人中,男女比例基本相等,年齡最大的19歲,最小的還不到16歲,絕大多數是初中畢業生。
這年7月25日,襄城縣的領導為他們歡送,歡送禮非常隆重。到了許昌后,來自襄城縣和許昌市、漯河市的共145人集中在一起。
接兵的為他們每人發了軍裝和棉被,除了單衣外,還有棉衣和皮靴。
7月31日,他們坐上了開往青海西寧的火車。
火車一路西行。路上,他們高唱著《革命青年志在四方》《邊疆處處賽江南》等歌曲,為能夠去遙遠的西藏、去開始一種嶄新的生活而激動不已。
8月1日晚上,田翠芝他們到達總后勤部西寧兵站。在歡迎晚會上,兵站的老兵讓他們有思想準備,說一去可能是十幾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穿越三個“鬼門關”
在西寧休整了一個星期后,他們換乘汽車繼續前行。越往前走,越是荒涼,也越看不到樹和人煙,他們的情緒開始低落,也不再唱歌了。
進入青藏高原后,海拔越來越高,由于缺氧和紫外線的照射,大家感到胸悶頭疼,身上也被曬得起了黑泡。
接下來,他們要闖過被稱為“鬼門關”的昆侖山口、五道梁和唐古拉山。當地諺語有“登上昆侖山,進了鬼門關;過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之說。
海拔4767米的昆侖山口,空氣中的氧含量只有內地的50%,大多數人產生了高原反應,在車上吐成一片。
海拔5000多米的五道梁,氧氣更加稀薄。因為公路被洪水沖垮,他們在這里停了9天。大家的高原反應異常厲害:頭暈腦脹,太陽穴像是要爆炸了,后腦勺跟挨了悶棍一樣。晚上,很多女青年因為高原反應和想家,忍不住哭了。
汽車在翻越海拔5230米的唐古拉山后,就進入到西藏境內的羌塘高原。在這里,可以看到成群的牛羊。
8月25日,經過近一個月的艱難跋涉,河南首批支邊青年到達了拉薩。
大家被分到了位于拉薩西郊的西藏軍區八一農場。這時,田翠芝他們才知道西藏軍區404部隊又名生產建設部,是統一管理援藏建設工作的。
當時,西藏軍區生產建設部在拉薩、山南、林芝和澎波等地都設有農場,農場按部隊建制,生產單位是隊,也稱連,任命有連長、指導員,場以上領導大都由現役軍人擔任。河南支邊青年成為按部隊建制管理、身穿軍裝但不是現役軍人的軍墾戰士。
到1966年底,來自河南鄭州、洛陽、新鄉、安陽、開封等地的1000多名青年也先后赴藏。
在西藏過的第一個春節
到拉薩后不久,從許昌地區來的支邊青年就被分到各基層連隊,投入到緊張的秋收中去。秋收結束后,他們被集中在八一農場三隊。
三隊坐落在距拉薩市區10多公里的一個小島上。因為人多房子不夠住,田翠芝等女青年就住進了新修建的豬圈里。豬圈和當地的民房差不多,只是矮小一些,當時還沒養豬,每間房能打地鋪住4個人。
在三隊,他們接受了為期3個月的正面教育。所謂“正面教育”,就是參加學習、訓練和勞動。
第一個月,田翠芝領到了31.2元的工資。她決定和大家一起到拉薩市買東西。
盡管那時的拉薩市顯得蕭條,但是白墻金頂、富麗堂皇的布達拉宮,還是讓支邊青年大開眼界。
“正面教育”結束后,145人被分到不同的工作崗位。
西藏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長,從當年的11月份到第二年的4月份,是這里最冷的季節。
進藏之初,支邊女青年臉上都不抹護膚品,冷風一吹,臉上就起皮流血。由于西藏高原的紫外線強,沒過幾天大家都被曬得黑不溜秋的。 進藏的第一個春節時,連隊領導讓大家都到食堂里包餃子,不知誰說了一句:“在家這活兒還用我插手!”引發了大家的思鄉之情,一人開始落淚,大家都哭了起來。
為了使大家進藏的第一個春節過得豐富多彩,連隊組織大家舉辦春節聯歡晚會,班班出節目、人人上場演。剛才還哭鼻子的他們,一會兒就變得調皮活潑。這是大家離開家鄉后在外過的第一個春節,也是他們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個春節。
支邊青年被分到不同崗位
一年后,組織上對145名支邊青年的工作進行了調整。
田翠芝被分到了八一農場衛生所,所長是個大學畢業生,有深厚的理論基礎和豐富的臨床經驗。為了提高醫療技能,田翠芝白天診療,晚上看書,逼著自己鉆研業務。慢慢地,她掌握了一些醫療知識,能處理一些常見病。
1974年,西藏軍區在澎波農場組建醫院,勤奮好學的田翠芝被調到了澎波農場醫院。這里距拉薩100多公里,比拉薩海拔高,條件也更艱苦,田翠芝在這里一直干到1982年。
因為表現突出,1967年10月,來自襄城縣的王云霞和其他14人被分到了林芝毛紡廠,王云霞當了一名擋車工。距離拉薩400多公里的林芝,山清水秀,被稱為“西藏的江南”。和其他人相比,王云霞的工作環境最好。
1969年,來自許昌市的寇開元被分到羊八井牧場管理倉庫。地處羌塘高原上的羊八井是一個高山牧場,這里有十幾個藏族職工。寇開元經常帶著翻譯騎馬到下邊的放牧點去。在這里,他感受到藏族老鄉的質樸。一次,他到一戶藏民家去做客,藏族老鄉從箱底里拿出了舍不得用的新毛巾和香皂,晚餐也非常豐盛。主人手端酒杯站在寇開元面前唱歌,如果他不喝下這杯酒,主人就一直這樣唱下去。晚上,客人和主人一家圍成一圈,頭朝火塘睡下。
隨著一個一個支邊青年的離去,八一農場三隊駐地變得冷冷清清。最后,這里僅剩下蔣郾城和另一人。
蔣郾城是漯河人,他是那批支邊青年中吃苦受罪最多的一個。他在三隊趕過馬車養過豬,因為下水救豬受傷,右腳險些被鋸掉。
后來,蔣郾城被分到斯布牧場,搞了一個月的土改后,開始放牧。他放牧的地方離牧場駐地有150公里遠,他一人放著170多匹馬。他自己有兩匹馬,一匹騎著放牧用,一匹馱帳篷等物品。因為這里野獸經常出沒,他還配備了兩桿槍。
隔一段時間,牧場派人把糧食放到固定的地方,讓他去取。一次大雪后,道路不通,沒法去取糧食。他一星期沒有吃飯,每天喝點鹽水,拿一些藏族牧民送給他的生羊肉充饑。后來,他也習慣吃生羊肉了。回到平頂山工作后,他一個月最少要吃兩次生羊肉。
蔣郾城說,在斯布放牧的一年多時間里,他最忍受不了的是孤獨。放牧的地方幾乎與世隔絕,有時半個月都碰不到一個人,即使碰到也是藏族牧民,因為語言不通無法交流。憋得難受時,就站在山上吼幾聲。
無悔那段支邊歲月
慢慢地,他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回家探親時,親友們給田翠芝介紹了幾個對象。田翠芝考慮到自己要調回內地遙遙無期,男方調去西藏工作也不可能,沒有同意。
1974年9月,經人介紹,田翠芝和李榮欣相識了。
李榮欣的老家是河南葉縣的,離襄城縣很近。李榮欣的經歷也不平凡。1970年,李榮欣被部隊保送到北京大學學習,是第一批進北京大學的“工農兵學員”。1971年8月,他被分到了西藏軍區教導隊。1974年春天,他被調到日喀則軍分區,任新聞干事。
1977年2月2日,田翠芝和李榮欣舉行了簡樸的婚禮。他們沒有添置什么東西,只是買了一點喜糖和兩瓶白酒,和大家慶祝了一下。
1982年,按照政策,田翠芝被調回到襄城縣人民醫院,1987年,她又被調到平頂山市職業病防治所。而在1980年,李榮欣就轉業到河南省平頂山市廣播電臺。2004年,夫妻倆退休。
截止到1982年,除了兩人因病去世,按照國家政策,原許昌地區赴藏支邊的143人陸續調回內地。
當年的河南支邊青年,有的在西藏一直工作到現在,一些人甚至還走上了領導崗位。
進藏后,來自開封市的張靜璞考取了西藏新聞干部學校,曾任《拉薩晚報》副總編。今年3月,他從拉薩市委宣傳部退休,舉家搬回開封居住。在西藏工作了45年的他,患上了高原紅細胞增多癥、慢性阻塞性肺炎、糖尿病等多種疾病。
來自新鄉的吳毓萍是支邊青年中的佼佼者,她是山南農場赫赫有名的“鐵姑娘”和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后來因政績突出而走上領導崗位,先后擔任過西藏自治區團委書記、山南地區行署專員和自治區宣傳部、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等職。現任中紀委常委、中直機關工委副書記、紀檢工委書記。
不管身在何處,西藏的那段歲月,成為他們心中難以磨滅的印記。
1996年7月30日,原許昌地區赴藏支邊青年聯誼會舉辦了赴藏30周年紀念活動。田翠芝、王云霞、寇開元和蔣郾城等76人參加了活動,見面后很多人抱頭痛哭。
當年10月2日,西藏自治區組織部和人事廳向河南赴藏支邊的同志發來賀電。賀電中說:“1966年,1200多名剛走出校門的初、高中畢業生,響應黨的號召,放棄了優越的城市生活,奔赴條件艱苦的西藏高原,參加到建設社會主義新西藏的行列中來,你們繼承和發揚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奉獻,特別能戰斗’的老西藏精神,為西藏的革命和建設事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你們把青春留在了雪域高原,西藏人民不會忘記你們!”
2006年7月30日,原許昌地區的赴藏支邊青年聯誼會又舉辦了赴藏40周年紀念活動,有60多人參加。
作為原許昌地區赴藏支邊青年聯誼會負責人之一的寇開元說,今年7月底是原許昌地區支邊青年赴藏45周年紀念日,他們準備從今年開始,改為每5年聚一次。因為他們的年齡越來越大,現在已有16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