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交際,是交際雙方以語言為中介的“主體間”的互動互構過程,是運用言語在人際間進行溝通交流的社會行為。作為中介和憑借的“語言”,只是用來指稱事物和心意的“代碼”,即是一種象征性的替代符號,聽(讀)者所接收到的,只有這些替代符號,那么,如何保證能將這些符號準確無誤地轉換還原成說(寫)者所要表達的事物和心意?
索緒爾早就指出:“言語活動是多方面的、性質復雜的,同時跨著物理、生理和心理幾個領域,它還屬于個人的領域和社會的領域?!?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30頁)劉煥輝先生說:“交際過程是一個包含許多矛盾的運動過程,如:交際雙方的表達(說或寫)和接受(聽或讀)的矛盾,雙方賴以進行交際的言語形式及其和被表達的思想內容的矛盾……言語交際和交際環境及有關物理因素的矛盾……?!?劉煥輝:《言語交際學》,江西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32頁)一句話,言語交際是主體間多種矛盾要素對立統一的互動互構過程。如何協調和統一這些矛盾,以保證交際活動暢通無阻順利進行?
孔子說:“辭達而已矣。”(《論語·衛靈公第十五》)“辭達”是古圣對言語實踐活動的基本要求,一般被解釋為:用詞造句能夠表達意思就可以了。但從言語交際的角度來說,這種解釋顯然還不夠全面,因為言語交際是交際雙方“主體間”的相互活動。光靠說(寫)者自顧自說,說得再好也不行,還必須讓聽(讀)者能夠明白和理解?!斑_”在這里應該有兩層意思:一是準確“表現”自我——交際主體能明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二是順利“通達”他人——所表達的意思能夠沖破阻隔,圓滿地通達交際對象,為交際對象所順利接收和理解,從而成功實現溝通交流的目的。用相似原理來解說,就是:所說、所寫必須與自己的所想保持高度相似;所說、所寫必須與交際對象的心理特征、接受條件保持高度相似。
信息論的觀點認為,言語交際就是一個信息傳輸的過程。作為交際工具的語言,充當著傳遞信息的代碼。對說(寫)者來說,就是編碼和發碼:“編碼”,即把思想內容轉換成語言;“發碼”,即用口、筆將組織好的語言說、寫出來。對聽讀者來說,則是葭收和解碼:“接收”,就是通過視、聽觸及對方發出的言語形式;“解碼”,就是將言語形式轉換還原成思想內容。“編碼”“發碼”是“化意為言(字)”的過程;“接收”“解碼”,是“循言會意”的過程。人畢竟不是簡單的編碼、譯碼工具,人際交流也不僅是簡單的技術操作過程,也許其中的全部奧妙,就體現在“化”和“會”這兩個字上。我們所說的“相似”與“互構”的全部奧秘也同樣體現在這“化”“會”兩個字上。
從說(寫)者一方而言,要想讓“化意為言”“化”得恰到好處,取得最佳交際效果,胸中一定要有明確的對象意識、目的意識、情境意識和效率意識。必須先仔細想清楚:你究竟想說些什么,為什么要說,向誰、向什么人說,在什么時間、什么場合、什么情況下說,最后才是該怎樣說。話是說給別人聽的,文章是寫給別人看的,俗話說“會說的,讓人笑;不會說的,讓人跳”。要讓對方樂意接受并積極回應,就得了解對方,充分考慮對方的年齡、身份、地位、閱歷、文化水平、個性特征等,學會“換位思考”“將心比心”,事事“設身處地”,處處為對方著想。一句話,必須努力尋求彼此間各方面最大的相似性,做到“言能適境”“文能得體”。這樣,才能達到心心相印、和諧共鳴。請看兩個實例。
例1:有一位年輕的人口普查員在登記戶口時,問一位農村老太太:“有配偶嗎?”老人愣了半天,然后反問:“什么配偶?”——因為沒有考慮交際對象的文化程度和接受能力,使交際發生阻隔。
例2:一次,著名青年思想教育家曲嘯去某市給少年犯人作報告,首先遇到一個如何稱呼的問題。經過一番斟酌,最后決定用“觸犯了國家法律的年輕的朋友們”。話一出口,全場立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許多少年掉下了眼淚?!@一稱呼與少年犯們此時此地的身份與心境,實現了最佳的匹配,符合“心理相容”的原則,故能引起強烈反響。
任何言語活動,都是在特定的時間地點,圍繞某一事物、伴隨著某一事件而展開的,其間定有種種要素對言語活動產生這樣那樣的影響。俗話說:“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說話作文不能不受具體的言語環境的約束。范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中的“濁酒一杯家萬里,羌管悠悠霜滿地”,就是利用典型環境表達思想感情的絕妙佳句:由于“家萬里”,就使得“濁酒一杯”別具滋味;由于“霜滿地”,就使得“羌管悠悠”倍有情致。同時,“濁酒一杯”也使得“家萬里”更見遙遠難歸;“羌管悠悠”也使得“霜滿地”更見凄涼陰冷。如果脫離這些環境關系而空發感慨,必將黯然失色。所謂“適境”,就是說話作文,要強調“言”與“境”的一體化。也就是將言者、聽者、讀者、場合、話題等視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必須從整體出發,注重文辭與情境、題旨的充分協調,以及各有關要素之間的互相補充、互相生發和制約作用。有時還要注意語言與更大的社會、文化整體環境的契合與適應。請再看三個實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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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1:有一個人去某公墓參加吊唁活動,看到墻上貼著一幅標語,上面寫著:“把經濟搞上去,讓人口降下來?!薄獦苏Z內容當然沒有什么錯,但與貼標語的具體場合聯系起來,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別扭。
例2:(一家廚房間著了火,主人急著給火警打電話。)
主人:“火警嗎?快,我這里著火了!”
火警:“在哪里?”
主人:“在我家!”
火警:“我問的是在什么地方!”
主人:“在我家廚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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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警:“我問到你家該怎么走?”
主人:“你們不是有救火車嗎?”……
——這一交際活動的失敗,并沒犯任何語法上的錯誤。問題出在報警人只是自顧自說,頭腦中根本沒有“他人”,始終不能從火警的角度想一想,所傳達的信息與火警亟需知道的不相匹配,所以根本無法溝通。
例3:1954年日內瓦會議期間,我國大使館為外國朋友放映越劇片《梁?!?,工作人員寫了十幾頁的說明書送交總理審閱??偫砜戳艘院?,建議工作人員只在請柬上寫一句話:“請您欣賞一部彩色歌劇電影:《中國的羅密歐與朱利葉》?!?/p>
——總理的修改意見之所以高明,是因為他巧妙地找到了表達內容與交際對象(外國朋友)的文化背景和理解基礎之間相似連接的契合點。
說話作文,務要得體。語言是有“體”的。所謂“語體”,實際是一定的思想內容和一定的言語形式在長期的、不同的語文交際實踐中,互相適應,逐漸固定下來的語文樣式或類型。“書(文)以道政事,故宜詞達;詩以道性情,故宜詞婉?!币驗榻浑H類型和功能不同,所以相同的“意”:可以而且應該有不同的體制與措辭。語體是長期形成的社會約定,不是哪一個人的別出心裁。目前通行的不外四大文種:應用(公文和日常實用語體);新聞(政論語體);學術(科技語體);審美(文藝語體)。不同的語體具有不同的表達功能,適用于不同的場合和不同的交際類型。如果使用錯位,就是“不得體”,不但會影響交際效果,弄不好還會鬧出笑話。比如:媽、娘、母親、老媽、雖然是對同一個人的稱呼,但卻屬于不同的語體,不能隨便亂用。據劉煥輝先生統計,對“死亡”這個意思,在漢語中就有一百多種說法。但對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的場合,適用不同的語體和措辭。對一些有重大影響的人物,即使同是新聞語體,不同類型、不同級別的報刊也需把握不同的分寸。比如當年蔣介石離世,不同的報紙就做了不同的報道:“蔣介石死了?!薄笆Y介石病逝?!薄笆Y介石一命嗚呼!”而對馬克思逝世最讓人稱道的報道是:“一個偉大思想家的頭腦不再思考了”。
言語表達畢竟只是象征性的符號表達,人的語言本來就具有隱喻性、修辭性、概括性、寫意性,是一種既實而又虛,既完成而又未完成的形式。從聽(讀)者一方來說,要想準確無誤地接收理解,也同樣要下一番功夫。人們都說漢語是意會語言?!耙鈺?,道出了人與人之間心靈的泯合與默契。,“執所言而意得見,心之辨也?!?墨子《經上》)“伯牙鼓琴,子期聽之,不相語而意相知?!?歐陽修《書梅圣俞稿后》)無論是文字解讀,還是藝術欣賞,都得依靠人的“心之辨”即意會的能力。所謂“意會”,實際上是一個沒有推理形式的“推理”過程——憑借自己的已有經驗(相似塊),透過接收到的言語信息,推斷出說(寫)者的交際意圖。語言溝通的真正活力在于用“心”去想象,只有通過“心之辯”,才能彼此泯合為一,達到“意相知”即“心領神會”“心心相印”的境界。
我們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是;這“心之辨”的理據是什么?它究竟憑借什么來實現“意相知”的理想效果?用“相似運動律”的原理來說,“我們人能欣賞藝術,把紙上的曲線想象成是高山,是水波,是花瓣、是森林……這都是人的思維過程中相似性運動與匹配功能的顯現。我們看到書上的文字,聽到別人的講話,能明白他們說的事情,能使我們如同身臨其境,這都是語言中樞和視覺中樞通過相似性運動而相互激活、相互聯系、相互調制、相互匹配的結果?!?(張光鑒:《相似論》,江蘇科技出版社,1992年版,第16頁)具體點說就是:具有相似的感官和相似的感知能力的人,面對相似的事物、自然會留下相似的感覺記憶(相似塊);又因同處一個語言環境,所以也會運用相似的表達形式來表現它。反之亦然,面對相似的表現形式,自然也能轉換或復現出相似的感覺記憶(相似塊)。所以,“意會”能力如何,取決于自己胸中已有經驗(相似塊)的儲存。孟子說:“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孟子·萬章上》)這里的“意”就是聽(讀)者自己頭腦中已積蓄的有關知識經驗(相似塊);“志”就是說(寫)者的表達意圖;“逆”是追溯。讀者只有積極調動自己頭腦中已有的相似經驗,按照相似原理去推斷作者的心跡,才能真正獲取作者所要傳達的信息意義,理解和把握作者的表達意圖。俗話說“察已知人”,要想“知人”,必須先會“察己”。正如沈從文先生所說:“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人’?!币胍约褐耙狻?,“逆”人之“志”,就得不斷學習,努力豐富自己的經驗儲存和文化積淀。不過,我們應當明白,人的精神主體雖有“同質性”,有相通的一面,也有“異質性”、個性和不相通的一面。有時候,“以己度己”尚且不能正確無誤(無自知之明),“以己度人”差距當然會更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有的),這勢必給“以意逆志”增加了難度。
言語交際是在由許多相關因素構成的“場”里發生的,無論是言語的生成表達(編碼),還是接收解讀(解碼),都必須接受這種“場”的整體的影響?!白髡咝赜芯常刖呈寂c親。作者思有路,遵路識斯真。”(葉圣陶語)“循言會意”的關鍵就在于,能不能進入話語情境,理清說(寫)者的思路。李維鼎先生認為,要真正提高解讀效益,必須“穿透‘兩層’(語表層、內蘊層),出入‘三境’(物境、意境、情境)”。他說:“語表層給吸收者以豐富的言語信息,首先是由言語信息的刺激,結合自己的生活經驗,初步再現和再造言語作品通過具體記敘、描寫所營造的‘物象’境地,獲得具體而充實的感性印象(這是第一次建構——化符號為物象);據此進一步動用自己的生活積累,探究和體驗物象之所寓、所示和所指,與作者作意味層面的對話(這是第二次建構——變物象為意象);由于主體的深層介入和情感的投入,才有可能由‘意境’層面進入到‘情境’之中,在共識的基礎上共鳴,在共鳴的基礎上一起心跳(這是第三次建構——由意象激活情感)。這樣,就使穿透‘兩層’具有具體的內容和生動的靈氣,從而真正地涵泳體悟,有所心得。如果說穿透‘兩層’是垂直深入的話,那么出入‘三境’就偏于同一層面的橫向開拓,共同建構起轉換的三維框架?!?李維鼎:《語文言意論》,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7月版,第226-227頁)聽、讀者只有充分調動自己的已有經驗(相似塊),運用“相似互構”原理,才有可能真正“穿透兩層”“出入三境”,達到深刻理解、心領神會的目的。請看三個實例。
例1: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被捕時,有一段交代小鐵梅的唱詞:
“小鐵梅出門賣貨看氣候,來往賬目要記熟,困倦時,留神門戶防野狗,煩悶時,等候喜鵲唱枝頭……”——這是在特殊的環境下,采取的特殊表達方式。我們相信:小鐵梅是完全能夠聽懂這些暗語的,因為她就是在這個特殊的革命家庭里長大的,對于地下工作者在敵人眼皮底下與敵人周旋的殘酷戰斗環境早就十分熟悉,所以容易“入境”會意。
例2:魯迅《祝?!分械囊粋€情節:
“‘你放著吧,祥林嫂!”’四嬸慌忙大聲說。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縮手,臉色同時變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燭臺,只是失神地站著……”——我們只有聯系祥林嫂剛剛捐過門檻“贖了罪”的具體情境,才會明白這句看似平常的話孽深重的不吉利的女人,正是她這句話,使祥林嫂剛剛滋生的一線希望又徹底破滅。
例3:在周曄寫的《我的伯父魯迅先生》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不知道,’伯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著說,‘我小的時候,鼻子跟你爸爸的一樣,也是又高又直的?!?/p>
“‘那怎么——’
“‘可是到了后來,碰了幾次壁,把鼻子碰扁了?!?/p>
“‘碰壁?’我說,‘是不是您走路不小心?’
“‘你想,四周圍黑洞洞的,還不容易碰壁嗎?’
“‘哦!’我恍然大悟,‘墻壁當然比鼻子硬得多了,怪不得您把鼻子碰扁了。’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小周曄說自己“豁然大悟”,其實壓根沒有“悟”,甚至連在座的人為什么“都哈哈大笑起來”也沒鬧明白。因為她與對話人在年齡、閱歷、知識背景諸方面的懸殊實在太大了,根本找不到任何“相似塊”,所以既入不了境,也會不了意。
言語表達是一種多要素相似匹配的整合系統,每一次完整的言語表達,都勢必包含著符號的、聲音的、表象的、意義的、觀念的、情感的……多種復雜成分。而且,在連貫的言語表達中,重音、語氣、語調乃至節奏都與人的心理表現存在著相似互構(異質同構)現象。節奏是由于力度的變化而產生的,某種力的節奏能激起人們相類的情緒。如舒緩、緊張、輕快、凝重、高昂、低沉等等。于是節奏也便成了情緒的形式。與此相對應,語言自然也有節奏。詩的形式因有節奏而具備了情緒的形式,于是就能表現或塑造人們的情緒?!按蠼瓥|去”與“一條大江向東流去”意思完全相同,但因語言的節奏不同,所表現的情緒、氣勢,肯定是大不一樣的漢語言是“人治”的語言,不適宜運用語法分析和邏輯推理的方式來解讀,而更加倚重整體性直覺體悟,憑借敏銳的語感經驗。王尚文先生的《語感論》認為,人的語感圖式一般由三個層次的結構網絡組成:一是形式結構(語音形式、語義形式);二是情境結構(主觀、客觀);三是意向結構(目的、意圖)。與此相應,語感也有三個層面:基礎語感(語言的);語境語感(上下文、自然、社會、文化);體式語感(文體、語體)。
語感的第一對象就是言語形式,一個言語形式總是由一個個語符(音符、字符)組成的線性序列。從語音的角度往橫向看,就是節律、語調、語氣等,這是一個最微妙、最復雜的層次,比如張三說:“李四為人不錯?!庇捎谕跷逶谡Z音中注入了一種諷刺的情調,即使他說得一字不錯,也會使這句話“變味”。語義結構往橫向看,就是詞與詞之間的組合關系。句子由詞和短語組成,但句子的意義并不是由詞和短語的意義簡單地相加而成。比如“他哥哥已經死了當運動員這條心”,聽讀主體必須有相應的“句法圖式”,才可以同化、順應言語對象中的句法關系。曾國藩曾在奏章中將“屢戰屢敗”改為“屢敗屢戰”。只在形式上把詞序調換一下,但語感敏銳的人,可以明顯地看到這位老先生的無賴和不泯心跡。語感敏銳的人,能夠迅速捕捉到弦外之意、言外之意,瞬間從語調中察覺出表達者的意圖,諸如告知、肯定、允諾、命令、警告、請求、詢問、建議、威脅、勸告、說服、鼓舞、欺騙、激怒、引導等等。日常生活中言語交際的有效性,主要取決于交際雙方語感把握意圖的準確性。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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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一定準時去!”——是熱情地響應?是友善的允諾?是強悍的威懾?是接受挑戰的宣誓?還是隱藏殺機的暗示?這種種可能都有,這就要靠敏銳的語感,根據當時、當地的情境及說話的背景作出正確的判斷。
再如一個孩子拉著媽媽的手反復強調說:“媽媽,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只有細心的媽媽才能領會,孩子的這句簡單的話里,原來具有多種微妙的意義:我可以不做作業出去玩了;你該給我做點好吃的了;你該帶我去游動物園了……
當然,交際現場的語境,是狹義的語境,意會溝通有時還要考慮廣義的更大的語境,聯系整個社會文化和歷史的背景。語言是民族文化的一面鏡子,一個民族的文化特點及其在社會生活各方面的心理、審美習慣和價值觀念,必定會反映到民族語言中來,語言中反映和記錄了一個民族的歷史、自然地理條件、經濟、社會制度、宗教、民間習俗等。正因如此,表達同一理性概念的詞語,由于在不同文化氛圍中不斷使用,會產生許多附加的文化感情色彩,引起許多不同的心理反映。比如顏色詞“紅”“白”“黑”,方位詞“左”“中”“右”,在東西方就不同程度地體現出民族之間各自不同的價值判斷和審美觀。再如“西風”對于我們來說,會給人一種凄冷的感覺,“昨夜西風凋碧樹”;可雪萊在《西風頌》中卻對西風進行熱情的贊美,因為對英國人來說,西風是很溫暖的。這些因素,都是表達交流時務必要加以考慮的。
需要特別提醒注意的是,語詞只是人對現實事物的一種抽象和概括,正如德國詩人席勒所說:“語言從它所表現的對象那里剝奪了對象的感性和個性,而強加給對象一種外在于它的特性(普遍性)?!彼屛覀儭罢驹诟拍钆c事物之間,看不清真正的事物?!睆谋举|上說,“事物是無法描述的,被描述出來的已不是實在的事物”,縱使是最出色的“表達”,所表達的充其量也僅是真實對象的“相似物”。同理,人說出來的東西,與別人所理解的東西,也是永遠不會完全一樣的。所謂“深入理解”,僅僅是在努力尋找與表達者原意更接近、更“相似”的意義而已。所謂“意會”“心領神會”,其實只是與表達者之間取得了某種“相似連接”罷了。人類的觀察、思維、表達活動以及由此形成的種種認識、觀念、概念、知識,人與人之間的理解、溝通、交流……究其實質,都是一種尋求最大“相似性”的過程。有人說,言語只是一個“導向性”系統,而不是“規定性”的系統。在言語表達與交流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信息“耗損”或“失真”問題。人的語言本來就具有隱喻性和寫意性,言語成品是一種既實又虛,既完成而又未完成的存在形式。不論是說、寫者,還是聽、讀者,在進行表達和理解時,既有自身的能力和水平問題,也有態度和品質的問題,前者造成表達不清、理解不透;后者造成故意歪曲、斷章取義。這就提醒我們:必須以認真負責的態度參與言語活動。“發碼”(說寫)時,力求實事求是,清晰準確;“解碼”(聽讀)時,潛心辨析,竭力避免誤讀和曲解。
總而言之,言語交際是“心意”的傳遞與交流,是不同主體間對物、言、意進行轉換的互動互構過程。這一過程是在由許多相關因素構成的“場”里發生發展的,因此,言語必須接受這種整體的影響。鑒于言語行為整體性、動態性的基本特征,我們必須采用整體性的言語理解方略,將言語的“言內”與“言外”統一起來,將言語的內容與環境結合起來,將表達者與吸收者協同起來,爭取收到會意、知心、識人的整體性效果。要想在言語交際中實現順利地意會溝通,必須在兩方面下工夫:第一,說話、寫作時要能“換位思考”,根據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場合和不同的交際目的,選用合適的表達方式;第二,聽話、閱讀時要學會“察己知人”,善于“循言明象”“以意逆志”,能借助文本語言文字,聯系上下文和自己的已有經驗,再現交際情境,推想話語字里行間的語境意義或交際意義。
(高萬同,特級教師,原新沂市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