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借助“理性經濟人”理論和波斯納理論分析海盜的犯罪成本構成,可得出海盜的犯罪成本包括直接成本和懲罰成本。增加海盜犯罪的懲罰成本是目前預防和制止海盜活動唯一可行的選擇,并且應體現懲罰成本的可能性、嚴厲性和及時性。
關鍵詞:理性經濟人;波斯納理論;海盜犯罪成本;懲罰成本;邊際威懾
中圖分類號:F29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1)10-0093-04
海盜犯罪是一種嚴重的國際罪行,已成為國際航運安全的最大威脅。盡管國際社會采取了許多措施,加強國際或地區反海盜合作,但海盜仍屢禁不止,且呈大幅攀升態勢。這說明自2008年以來,國際社會針對海盜所采取的軍艦護航、司法合作等措施并未發揮非常有效的作用。本文擬從法經濟學層面尋找預防和制止海盜活動的解決思路與策略。
一、理論支撐:從“理性經濟人”到波斯納的刑法經濟分析
“理性經濟人”(rational-economic man)是傳統經濟學對行為主體的一個假設,即人具有“趨利避害”的天性,人的行為具有基于成本收益分析而追求自身利益或效用最大化的基本動機。當“理性經濟人”面臨若干不同的選擇機會時,他總是傾向于選擇能給自己帶來更大經濟利益的那種機會,總是想方設法使自己的利益得到最大滿足。
“理性經濟人”理論提出后,隨即被邊沁、亞當·斯密等人用于分析人們的法律行為和尋找犯罪的原因。到了現代,“理性經濟人”理論則被系統地、規范地用于經濟犯罪、職務犯罪等分析上,其中典型人物是美國法學家理查德·波斯納。波斯納繼承和創新了新制度經濟學關于“理性經濟人”的理論,預設犯罪主體是一個理性的“計算者”,即犯罪主體清楚其在某種法律關系中享有的權利和應承擔的義務,能對犯罪的預期“效益”和犯罪成本進行對比,并在確信其通過犯罪所獲得的收益大于其犯罪成本后才能實施犯罪。[1]基于此,任何理性的行為主體都會選擇那種能以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收益的行為,即當犯罪行為比其他正當行為更易于給主體帶來較大收益時,該犯罪行為就會發生;當某一犯罪行為比一般違法行為更易于給主體帶來較大收益時,該某一犯罪就會發生;當某一犯罪行為比另一犯罪行為更易于給主體帶來較大收益時,該某一犯罪也就會發生。
二、海盜犯罪決策的經濟基礎:海盜的犯罪成本構成
關于犯罪成本(cost of crime)的構成,有的學者認為犯罪成本包括直接成本、機會成本和懲罰成本。所謂的直接成本又稱顯性成本,是指犯罪主體在預謀準備犯罪和具體實施犯罪過程中所需直接消耗掉的人、財、物的總和。所謂的機會成本,又稱隱性成本,是指犯罪主體從事犯罪活動所不得不放棄的通過合法活動所獲得的純收益。所謂的懲罰成本,又稱特殊成本,是指犯罪被司法機關偵破并判處刑罰而給犯罪主體所帶來的物質、精神乃至人身上的損失。由于并非所有的犯罪都會被破獲,也并非所有的犯罪主體都會實際承擔刑罰處罰,故懲罰成本實際上是一種預期成本。[2]有的學者認為犯罪成本除上述三個方面外,還包括間接成本和后續成本。所謂間接成本,是指犯罪主體在作案前、作案中以及作案后所要承擔的心理壓力以及給家庭或親朋帶來的負面影響。所謂的后續成本,是指犯罪主體罪行敗露、被定罪或判處刑罰后所產生的就業機會喪失、名譽受損、社會關系惡化等污點效應。[3]還有的學者從突出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角度出發認為犯罪成本還應包括國家成本和社會成本。所謂的國家成本,是指國家為預防和懲治犯罪而付出的代價,主要包括立法成本、司法成本和執法成本。所謂的社會成本,是指犯罪所造成的社會損失和不必要的支出,主要包括社會損失和預防損失。[4]
筆者認為,上述關于犯罪成本構成的理論,雖然尚存在一定不足,如計算重復、不周延等,但仍反映了學界在對犯罪成本認識方面上的不斷深化,也必將有利于進一步加大預防和懲治犯罪的力度。同時,犯罪成本的各種構成對于犯罪主體來說,并不是均等的,因犯罪行為、犯罪主體的不同而不同,有的犯罪主體對于某一或某些成本需要考慮多一些,而有的犯罪主體對某一或某些成本考慮的少一些。另外,在各種犯罪成本構成中,因犯罪的直接成本、機會成本、間接成本、后續成本等,或較小忽略不計,或客觀較易計算,故刑罰成本就成為犯罪主體作出犯罪決策時考量的關鍵因素。這是因為,懲罰成本大小并非由犯罪主體所能調節的,而完全由國家所控制。特別是,與其他成本相比,懲罰成本本身就是一個集束體,是懲罰的可能性、嚴厲性和及時性三者考量的綜合結果,即懲罰越具可能性、越具嚴厲性、越具及時性,懲罰成本對犯罪主體而言就越大。
就犯罪成本與犯罪收益之間的博弈,有學者提出了理性犯罪決策圖(見圖1)。[3]一般來說,罪行越嚴重,犯罪收益越大,可假設犯罪收益呈45°遞進。而隨著罪行越來越嚴重,犯罪的懲罰成本越來越大,在犯罪的其他成本客觀微幅上漲的情況下,犯罪的總成本必然也同時上漲。很顯然,基于成本收益考慮,罪犯會選擇在AB區段作案,其中最優作案點在C0處,因為此時罪犯所獲收益為最大(C-C0)。
就海盜犯罪而言,由于海盜盛行的區域,如亞丁灣、索馬里等區域長年局勢混亂,犯罪主體幾乎無法獲得從事合法活動的保障,故機會成本基本是沒有的。在崇尚海盜精神的地方,尤其類似索馬里區域,基本上全民皆海盜,故對索馬里海盜等也基本上沒有什么間接成本和后續成本而言。海盜盛行的地區或國家大多處于政府治理松散、混亂,司法體制不健全、不成熟,故對于該些地區或國家來說,也基本上沒有什么國家成本和社會成本,或者說,國家成本和社會成本高得已超出其所承受的最大上限而不得不放棄計算。由此可見,海盜的犯罪成本主要是直接成本和懲罰成本。
然而,海盜犯罪的直接成本和懲罰成本又是非常低的。據2011年2月21日英國《金融時報》刊載的《別小看索馬里海盜》一文的分析,每次海盜襲擊的直接成本大約為6 000美元。這筆錢用于支付信息、快艇、槍支以及海盜們經常嚼的強力麻醉品——阿拉伯茶。雖然《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公海公約》等國際條約及大多數國家明確規定了海盜犯罪是一種嚴重的國際罪行,并規定了非常嚴格的刑罰,但對海盜“有罪不罰”或“有罪難罰”屢次發生。例如,2008年4月,荷蘭海軍在執行北約巡邏任務的過程中繳獲了劫持也門漁船的7名海盜,但在對其進行短暫扣留并盤問后不得不將他們釋放,因為根據荷蘭法律,只有在海盜來自荷蘭、人質(受害人)來自荷蘭,或者海盜劫持行為發生地處于荷蘭海域的情況下,才能夠逮捕海盜。這種情況也曾發生在德國、俄羅斯、丹麥、馬來西亞等國家。若將海盜交由其國籍國審判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但若該國籍國長期處于戰亂狀態,如索馬里等,則該國籍國是沒有實際能力來處置海盜的,將海盜交由其國籍國審判,實與赦免海盜無異;若將因行使普遍管轄權而捕獲的海盜帶回本國處置,則又需要為押送海盜、開庭審理、收集證據、傳喚證人、投監服刑等付出較高的司法成本,實為得不償失;而若將海盜交由第三國處置,需事先簽訂移交海盜協議,并受該第三國司法能力限制,往往也會無以為繼,如肯尼亞法庭和監獄就因無法承受大量被移交的海盜所帶來的重負而不得不暫停起訴被捕海盜。由此可見,海盜犯罪的懲罰成本也是非常低的。
與海盜的犯罪成本極低相比,海盜的收益卻是極高的。2009年1月9日,被索馬里海盜劫持的沙特超級油輪“天狼星”號,在支付了高達300萬美元贖金后才被釋放。[5]2009年10月,青島遠洋運輸有限公司所屬的“德新海”輪在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被海盜劫持,最終海盜獲得了400萬美元贖金。[6]據英國Lloyd's List的最新報道,2010年索馬里海盜所獲得的贖金總額高達2.38億美元,單艘船舶的平均贖金也從2005年的15萬美元達到了2010年創紀錄的540萬美元。[7]
按照波斯納的刑法經濟分析,當犯罪所獲得的收益大于其犯罪成本時,犯罪必然發生。假設C1表示海盜犯罪的直接成本,C2表示海盜犯罪的刑罰成本,B表示海盜犯罪所獲得的收益,P表示海盜犯罪被發現定罪的可能性,那么,海盜犯罪的決策模型可以作如下表述:
當C1+C2·P>B時,也就是海盜的犯罪成本高于犯罪收益時,海盜活動很少發生。
當C1+C2·P
事實亦證明波斯納理論的正確性。在海盜的巨額收益誘惑下,近年來,海盜犯罪呈大幅上升趨勢(見表1)。[8]正如英國工會活動家、政治家鄧寧格所作過的精辟論述:“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殘酷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盵9]
三、應對策略:增加海盜犯罪的懲罰成本
如上所述,海盜犯罪的成本是微乎其微的,而海盜犯罪的收益卻是巨大的,這是海盜活動猖獗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據波斯納刑法經濟分析理論,預防或阻止海盜犯罪,必須加大海盜的犯罪成本,使海盜的犯罪成本小于犯罪收益。然而可能增加的或可供增加的海盜犯罪成本卻非常少,尤其是在崇尚海盜精神、政府治理能力弱、司法體制不健全的地區或國家,甚至都沒有任何的可能性或可操作性。盡管聯合國安理會授權各國可派遣軍艦護航,以抵御海盜,但軍艦根本無法實現全天候全球覆蓋。例如,目前包括中國在內的20多個國家的近40艘艦艇和飛機的海軍力量在亞丁灣和索馬里海域執行護航任務,但據總部設在巴林的美國第五艦隊估計,控制整個亞丁灣需要大約60艘軍艦。[10]
由于海盜犯罪是一種嚴重的國際罪行,《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等國際條約均規定可對海盜實行有別于屬人管轄權、屬地管轄權、保護管轄權的普遍管轄權,即每一個國家都有權在公海上或在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任何其他地方追逐、攻擊、逮捕和懲罰海盜?!堵摵蠂Q蠓üs》第100條規定,所有國家應盡最大可能合作,以制止在公海上或在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任何其他地方的海盜行為。特別是被賦予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的主要責任的安理會已連續通過4個決議,授權各國與索馬里過渡聯邦政府合作打擊索馬里海盜,包括進入索馬里領?;蛟谒黢R里領海內采用一切必要手段。由此可見,在現時情形下,增加海盜犯罪的懲罰成本將是唯一合理可行的選擇。
首先是將海盜入刑,以體現懲罰成本的可能性。為避免再次發生類似荷蘭等國因其國內法欠缺海盜罪的規定而不得不釋放已捕獲的海盜的情況,須首先修訂本國法律,將海盜行為定為刑事犯罪,以便對其行使司法管轄權。2010年12月,法國參議院就通過了一項法律,將廢除了3年之久的“海盜罪”重新納入本國刑法典并規定了普遍管轄權,對在公海海域抓獲的海盜,無論是屬于哪個國家,法國都可以行使管轄權,執行打擊海盜任務的法國海軍軍官也有權下令對可疑船只進行搜查、開火等。[11]
其次是對海盜刻以重罰,以體現懲罰成本的嚴厲性。目前,有的國家對海盜的刑罰較低,如《俄羅斯聯邦刑法典》對海盜罪規定的最高刑罰只有15年;《加拿大刑法典》對犯有國內刑法上的海盜罪判處的最高刑罰只有14年。根據波斯納的理論,這顯然無法增加海盜犯罪的懲罰成本,從而不利于預防和制止海盜犯罪。應進一步提高海盜罪的刑罰,通過嚴厲的懲罰,威懾海盜犯罪活動。當然,由于重罰不可能威懾所有的犯罪,所以還需考慮如何通過在刑罰制裁體系中創設邊際威懾,減少潛在海盜犯罪主體實施犯罪。
最后是及時審判海盜,以體現懲罰成本的及時性。審判海盜既可由海盜國籍國法院進行,也可由捕獲國法院進行,還可通過引渡或司法協定等由第三國法院進行。對于海盜國籍國法院不便、不能審理的,或者第三國法院拒絕審理的,捕獲國法院應肩負起審判海盜的國際義務和責任。目前,一些捕獲國法院已開始嘗試自己審理海盜,如2010年11月,美國弗吉尼亞州的一家聯邦法院對5名索馬里海盜進行了審判,這是近200年來第一次有疑犯被美國法院判處犯有海盜罪。德國漢堡一家法院也對10名索馬里海盜嫌犯進行了審判,這是德國法庭400年來首次審理海盜案件。
四、結語
海盜犯罪是一種嚴重的國際犯罪,也是某一區域或國家治理失效、司法低能、社會不安等促成的結果,因此,盡管本文通過波斯納理論對海盜犯罪成本的構成進行分析,并從成本—收益角度提出增加海盜犯罪成本以預防和抵制海盜的思路和措施,但有效解決海盜所依存的社會問題才是最根本的。國際社會還應繼續采取綜合性治理戰略,向貧窮落后地區提供經濟、司法等方面支援,通過促進其經濟、文化、法制等方面的發展,鏟除海盜犯罪棲息與生存的環境,進而最終根除海盜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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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艾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