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池難得書卷氣

教師是讀書人。同學聚會，回憶師范的老校長，就會想起他曾經在開學典禮說過的一句話：跳出農門進龍門，你們就是讀書人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剛剛起步，社會處于快速轉型期，“深挖洞，廣積糧”的標語還沒有褪去，又有人在墻上刷上了“時間就是金錢，效益就是生命”。當時，勤奮讀書的人很少，愛讀書的人更少。受人尊敬的讀書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婚喪嫁娶的簿子還是要寫的，逢年過節的對子還是要請的。恢復高考后，城鎮戶口還是稀缺資源，讀書是農村孩子改變身份的唯一出路，我們是懵懵懂懂被父母催促著奮發圖強報考了師范學校。師范教育在歲月的長河里出現了斷層，老先生們越來越少，也使得我們這一批剛上師范的學生被鄰里鄉親寄予了厚望。新春佳節，自然有鄉親父老登門求寫個對聯什么的，諸如“福”之類的，不練寫毛筆字是不行的，字太丑便是辱沒了父輩和先生的名聲。和鄉鄰們交談，沒有信服的道理和恰如其分的談吐，也是有失教師身份，不鍛煉口才、肚才、文才，也會叫人恥笑。讀書寫字是讀書人的本分，為了不讓別人笑話，這兩件事就成了我在師范學習時的重要功課。

讀書是一件自然快意的事，童年時的閱讀更是伴隨著好奇和惡作劇。小時候讀《尼爾斯騎鵝旅行記》，夏天的池塘成了記憶歡樂的海洋。我們將一只只大白鵝圍在塘坳里，捉來放在胯下騎，白鵝撲騰著被按入水底。少年時的閱讀伴隨著探索與冒險。得到一本《野外生存》如獲至寶，金色的田野成了夢想家的營地。將鹽水瓶敲碎，用瓶底做透鏡引燃茅草取火；在田埂上挖一個“L”型的土洞，搭一個行軍灶；用削尖的木棍叉魚，用小樹枝串起來放在火上烤；扯上一些農用塑料膜支一個三腳架的營帳，夜晚“享受”著驚悚和蚊蟲來襲……書籍是現實的時光旅行器，只要想去，就準能到達，不管是遠古洪荒還是異國他鄉。青年時的閱讀伴隨著理想和興致。年輕時讀書目的性很強，對專業知識孜孜以求，先是奮讀專業核心課程，然后才逐漸開土拓疆。讀經明理，讀史明智，雜志報刊隨手翻翻也長見識。中年時的閱讀伴隨著生命的叩問和思索。四十不惑，人在這個年歲自然會探尋生命的價值和意義，解讀生活的密碼，構建自然的圖譜，條分縷析，將社會、人生、自我的知識儲藏在人生的閱歷中。

我覺得人生仿佛生活在貧瘠干旱的非洲曠野，雨季、河流滋養著繁茂的生命，干旱、饑餓又虐殺著生命。讀書的意義如同雨季的到來，讓思想萌生、滋長，對生命意義的探索、思考，又如修一條寬寬的河床，讓思想不至于枯竭，也不讓洪水在土地上泛濫。讀書自然快樂，快樂來自于對社會的尊重、對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虔誠，被引導的人生時刻有明燈照亮，我們觀賞著生命的一路風景。

烽火守書人薩德·伊斯康德是伊拉克圖書館館長，以鮮血和眼淚拯救著在戰火中洗禮的圖書遺存。在汶川地震的廢墟中，有捧著童書忘卻恐懼的孩子。讀書絕對不是本能，但它一定是人類后天融于生命的基因。讀書不需要準備，信手拈來是讀書最好的方式。案頭放一些書，得空的時候隨手翻翻。盯住一本看容易疲勞，幾本書輪流翻閱，交叉著看看。沙發旁放上幾本書，閑下來讀讀。抽水馬桶的頂蓋上隨手放放，坐著的時候翻翻。床頭柜上堆一些，睡覺前翻翻。西塞羅說，一個沒有書籍的房間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肉體。愛書人鐘芳玲女士說，如果一個房間放滿了書就有了靈魂的話，我們實在也需要把一張書梯放在那里，以測量靈魂的深度。

然而，讀書是知白守黑的哲學，白紙襯著黑字，無中生著有，平淡蘊著精彩。人在浮世和喧囂中容易失去自我，在淡泊和明凈中可以看見本身。去掉浮華，才能歸入書海叢林。非寧靜無以致遠，讀書如抱元守一，厚積而薄發。智者不惑，讀書不僅是一種生活的品位，更是一種人生的境界。有道是：臨池難得書卷氣，人貴精神高風骨。

（沈志榮，江陰市山觀實驗小學，214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