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捐贈,成效論英雄

用捐贈成效論成敗的思想對美國個人捐款和專門贈款的慈善基金會影響深遠。專業慈善顧問和組織層出不窮，作為慈善產業鏈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們用專業的研究、工具、理念不斷開發和細化公益市場。

美國20世紀鋼鐵大王安德魯·卡耐基在其著名演講《財富的福音》中寫道：“富人的百萬家財與其這樣隨意布施給懶人、醉漢和不值得尊重的人，倒不如扔進大海里對人類更加有益。”他同時表達了巨額財富管理的職業化和專門化的必要性：“請記住要使錢分配得當并造福社會需要與獲取財富同樣的能力”。

同一個時代的美國石油巨頭約翰·洛克菲勒，面對如何花費自己滾雪球一般急劇增長的財富，也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零零散散地被動應付呈現在我面前的捐款請求。這是一種危險的捐贈方式。我盡可能地多調查，在這日益擴大的慈善捐贈領域，沒有一個清晰的導向圖可遵循，有時候真讓人神經崩潰”。大約在1890年，洛克菲勒便意識到這種“零售慈善”亟待在“批發慈善”中由專業的人士通過系統調研來做決定 ，即建立基金會。他還聘請教會牧師弗雷德克·蓋茨作為他專職慈善顧問和基金會的總設計師。

100年后的今天，比爾·蓋茨、巴菲特等世界最富有的人同樣絞盡腦汁在尋找花錢的有效方式。Ebay創始人奧米迪亞如是說：“如果你真的在乎捐贈是否產生影響，那么花錢比掙錢比你想象的要困難得多”。

這種用捐贈成效論成敗的思想對美國個人捐款和專門贈款的慈善基金會影響深遠。專業慈善顧問和組織層出不窮，作為慈善產業鏈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們用專業的研究、工具、理念不斷開發和細化公益市場。

個人慈善有效捐贈

不加甄別、個人隨意的慈善捐贈在20世紀初已被很多教育宣傳性非營利組織以及當時的公共知識分子鄙棄。科學、理性慈善的捐贈，意味著從因同情而憐憫的隨意施舍轉向注重成效、考慮捐贈者是否真正受益。這種科學、理性的慈善鼓勵捐贈者支持可信的慈善機構，這樣既可以省去個人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去鑒別和跟蹤“值得幫助”的對象，又集中公眾力量，集小錢辦大事，讓慈善組織系統有效、專業地提供社會救助。因此，選擇可信的慈善機構便成為個體捐贈者面臨的挑戰。

慈善導航（Charity Navigator）是全美最大一家獨立的慈善機構評估機構，旨在通過評估組織財務健康和透明度來促進一個更加有效、負責任的慈善公益市場。慈善導航推出各種公益組織排行榜，如發展最快的組織、支付商業籌資費最多的組織、高管薪酬支付最高的組織、公眾評價最高的組織、財務風險最高的組織等。此外，該組織還對公益組織分類，如環保、賑災、助學、911救助、癌癥研究等各種公益組織的服務進行排名和評估。其財務健康的標準主要包括善款在項目支出的比例、行政開銷比例、善款收入與籌資花費比例、收入增長、運營資本能維持生存的時長等。各種分值轉換與調整之后，如果該組織總體得分超過60為4星， 50-60分為3星，40-50分為2星，25-40分為1星。星級越高，財務狀況越良好，捐給該組織的善款效用會更大。此外，慈善導航的網站還為捐贈者有效捐贈提出具體向導，比如鼓勵捐贈者捐款前要確認慈善組織的免稅身份、審閱年度財務報表、核查組織高管的薪酬、了解項目的績效。

“領航之星”（Guide Star）是另外一家促進慈善公信力和透明度的專業非營利組織。該組織收集和鼓勵所有非營利機構定期公開發布準確而全面的組織年度報表。其龐大數據庫還為公眾、非營利組織研究學者以及政府等開放信息資源，從而有利于最佳決策制定。

如果個人捐贈數量較大，又缺乏公益慈善捐款和參與的經驗，一些專業的慈善顧問公司可對捐贈者的捐贈興趣進行全面了解和分析，然后對捐贈者感興趣的事務或項目進行全面的概括和評估，提出捐贈方案，幫助捐贈者做出正確的項目資助抉擇。如果捐贈者有特別的捐贈領域，慈善顧問公司可以專門根據捐贈者的意愿在全美或者世界范圍內尋找與其興趣匹配的項目。慈善顧問公司還為捐贈者管理慈善資金、處理具體的捐贈事宜、評估捐贈項目，并定期向捐贈者匯報進度和效果。

全美最負盛名的專業顧問公司洛克菲勒慈善顧問（Rockefeller Philanthropy Advisors） 便是歷史最悠久的一家慈善顧問公司。該公司秉承洛克菲勒“慈善需要像生意一樣經營”這種理念，以促進深思熟慮、有效的慈善事業為使命。公司每年咨詢和管理2億美金的捐贈，目前已經在全世界范圍內幫助捐贈者撥出30億美金的慈善捐款。利用慈善顧問公司進行有效慈善捐贈省時、省力，而且經濟有效。與成立專門的家庭或者私募慈善基金會相比，慈善顧問公司為捐贈者節省很多因辦公場地等產生的行政開支，從而使慈善捐贈更多地用于項目。其他的慈善顧問公司如Bridgespan不僅為組織和個人都提供慈善服務，還主動通過各種媒體平臺教育捐贈者有效捐贈。近日，該公司在微博啟動了“30天挑戰捐贈者”，預計在11月每周定期向捐贈者發出各種捐贈挑戰，鼓勵有效捐贈。

除了專業慈善顧問公司幫助大額個體捐贈者有效捐贈，美國的社區基金會也有專門的慈善顧問，他們熟悉和了解社區的需要，能夠及時準確地尋找和推薦與社區捐贈者興趣所匹配的項目和事務。捐贈者指示基金（Donor-advised fund）是較常見的捐贈模式。社區基金會的專業人員幫助捐贈者界定使命、制定項目選拔標準等，然后幫助捐贈者管理資金、分配資金和評估項目等。

對于普通公眾，如果感興趣本土慈善事務，他們可以直接向提供服務的非營利組織捐款，或者委托中間性組織如社區基金會、聯合勸募（United Way）等進行善款的撥付和監督。但感興趣國際慈善事務的普通公眾，由于語言文化等多種原因很難尋找和判斷國外慈善組織的公信力。有的捐給大型的國際組織，如聯合國。 但也有的更愿意支持國外的草根組織。

基于捐贈者多樣性的需求，一些中間性基金會應運而生。坐落在科羅拉多州的“全球綠色贈款基金”（Global Greengrants Fund）是一家為全球環保募款和贈款的公募基金會。它專門致力于全球環保，在美國境內募款，然后為境外的草根和社區組織提供資金和技術支持。由于其在境外建立廣泛的本地社區網絡，美國普通公眾可以充分信任該基金，由他們專業尋找和監管捐贈人善款的使用。類似的由普通民眾參與、支持境外草根項目的專業慈善基金還包括全球兒童基金（Global Fund for Children）。

組織性有效慈善捐贈

1913年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成立，零售慈善變成批發慈善，美國第一家現代意義的基金會誕生。基金會由洛克菲勒家族成員和其朋友組成的理事會統一決策和管理，雇傭專業投資、項目、和管理人員打理基金會事務。其專業性之一體現在工作人員的專業學位教育上，如比爾·梅林達·蓋茨基金會全球醫療項目團隊中大多是醫學博士，且在全球醫療和健康領域有豐富的研究和行醫經歷；威廉·弗羅拉·休利特基金會的教育、環保、人口、慈善等項目人員不僅有獲得教育學、環境科學、社會學、非營利組織管理、法學的博士和碩士，還有很多項目官員在白宮、常青藤大學、律師事務所、智囊團、基金會等長期擔任要職。這些專業化的人才既有各種項目資助領域的專家、還有幫助受贈非營利組織提供管理和技術咨詢的顧問，這都極大促進了慈善基金會的贈款有效性。

基金會的贈款是否有效，除了需要有戰略的規劃和目標，還需要對項目有效性進行評估。美國各大基金會都有一套自己認同的項目評估系統。羅伯特·伍德·約翰遜（Robert Wood Johnson）的評估方式和體系在業界久負盛名。該基金會是美國支持醫療和保健最大的私募基金會之一，其設立之初，便十分注重績效評估，從項目中吸取教訓，不斷改進。每年平均有30-40次評估、每年評估預算經費達總贈款的5%。有的評估較小型，有的專門聘請獨立專家團隊評估，并把定性評估和定量評估相結合。評估過程中，該基金會堅持以公正、公開、透明等原則、傾聽各方聲音，既看重實效、又注重改進過程。威廉·弗羅拉·休利特基金會還讓員工積極評選年度最差贈款，以從中吸取教訓。從經驗中反思和改進，并分享失敗和成功的經驗，正成為美國私募基金會增強公信力、改善善款效度的一種行業實踐被廣泛推廣。

由于美國私募基金會多由富人設立、其捐贈享受減稅，而每年只需支出總資產的5%，公眾對這種精英慈善、資金過分充足的基金會微辭頗多，批評其贈款不透明、過分資助藝術、教育、醫療研究機構而忽略對服務邊緣人群的社會服務機構的捐贈等。為更有效地改進贈款效用，促進基金會的公信力，“高效慈善中心”（Center for Effective Philanthropy）為各類贈款型基金會提供專業的評估和研究服務。其主要幫助基金會制定績效評估標準、分析外部戰略環境、理事會管理、受贈人關系評估與管理，以及提供行業比較數據評估基金會的行政效率。該中心的《受贈人影響評估報告》在業界受到廣泛推崇。該報告主要幫助基金會分析和評估贈款申請者與受贈人對基金會的職業態度、項目幫助、使命忠誠等方面，全面考察基金會，并通過行業比較分析，判定該基金會的表現。目前已有200多家基金會預訂此項評估服務，來改進基金會的公信力，以及與受贈人的關系。

贈款型基金會作為慈善項目資金的提供方，其公益的影響主要通過其資助的直接提供慈善服務的非營利組織，因此，非營利組織的有效性的提升是慈善基金會贈款發揮效用的關鍵。基于這種價值，“為高效的組織而贈款”(Grantmakers for Effective Organizations)于1997年在幾家基金會領導的推動下成立，旨在建立一個贈款基金會和非營利組織的共同體，鼓勵贈款組織和受贈組織的互動，取長補短、互相改進、大力推廣和復制成功的資助模式。目前已有來自350家組織的2000余名代表加入了該組織。

就如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所觀察到的，美國是一個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結社的國家。慈善基金會特別是贈款型的基金會也有自己的專有的聯盟組織，如美國基金會聯合會（Council on Foundations）。該組織是會員制非營利機構，領導和促進各種贈款型基金會如家庭基金會、社區基金會、企業基金會、獨立基金會以及全球慈善基金會。該組織旨在推行行業最高倫理與實踐標準，提供法律、公共政策、職業管理、研究等服務。目前有會員2000余家，會員總資產逾3000億美金，其會員的每年贈款占美國所有基金會贈款的一半。該聯合會充分充當了行業領導者的角色，每年通過各種年會聚集基金會同行互相學習、分享和探討基金會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并代表基金會向聯邦政策制定者進行談判，作為政府與基金會的橋梁，鼓勵多邊合作，共同解決社會問題。今年8月基金會聯合會與農業部合作鼓勵美國社區基金會參與美國農業社區振興計劃。

公益價值倫理與效用之爭

隨著越來越多的成功企業慈善家成立慈善基金會，越來越多的商業精英擔任慈善基金會高級管理層，美國公益慈善變得更加注重績效。但是慈善作為一種價值產業，人們開始對那些過分依賴縱橫交錯、繁復冗長的評估矩陣而贈款的基金會提出質疑。

美國最大的私募慈善基金會之一大西洋慈善基金會（Atlantic Philanthropies ）前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蓋拉·拉馬赫（Gara LaMarche）在麻省理工的一次題為“重申慈善的道德生命”的演講中提到：“現在的基金會太養尊處優， 只顧享受稅收減免、每年支付5%的資產， 對社會弱勢群體不聞不問。很多基金會往往只看到實際操作的可能，而忽略了公益慈善在道德塑造和提升上的影響與作用。要知道，是價值而不是評估矩陣激發人們的熱情和行動。如果我們想讓慈善為社會帶來真正而持久的改變，我們必須清楚我們要改變什么，我們為什么要改變？”

“高效慈善中心”（Center for Effective Philanthropy）總裁費爾·布其南（Phil Buchanan）在智囊機構哈德遜（Hudson Institute）舉辦的一次公益慈善研討會上回應蓋拉·拉馬赫關于慈善有效性與道德危機的言論說：“了解和知道你撥付的贈款是否達到預期的效果本身是一種道德的行為。僅僅想做好事，而不衡量是否真正做了好事，是非常危險的。把好的意圖理所當然化有時會為受贈者帶來意想不到的壞處。評估、高效和道德慈善這三者之間是沒有沖突的。如果真正關心和在乎幫助別人，我們應該知道我們的幫助是否真正有效”。

注重高效的評估型公益和注重道德塑造的慈善，也許沒有孰對孰錯，只要它們都真實于公益的使命和價值。